銀。顧行謙鳳起久坐無聊，推門而出，見那道玄真人正在月下與弟子們坐而論道，須發(fā)飄拂，慷慨激昂，拍板而唱：“都道世人貴常醒，真解醉意有幾人？”

    一日，在鬼市子中，云府傳話催自家二公子回去?？墒?，只一句催哪里治得好云律的風流病，哪里叫他舍得下章臺樓館、詩酒美人。這湖光山色，錦繡繁華，他只嫌看不夠，聽不夠，享用不夠，便胡亂打發(fā)走仆從，一個人往懷翠堂外的鳳棲湖去。

    此時月白風清，小橋流水，草露生香。微醺微醒，混混沌沌之中，云律耳聞絲竹彈唱之聲，渺渺幽幽，由遠及近，即得一通明畫舫。船上橫臥一絕色歌伎，春衫袖薄，裙流煙霞，懷抱一只百寶彩鈿琵琶，正自彈唱。丹唇輕啟，銀弦參差，玉人玉手玉琵琶。好個美景美人，妙音妙情。

    云律為那琵琶聲所誘，即登上畫舫，被侍兒拉去入座，與美人一番吟風弄月，逍遙自在。

    在繡云館內(nèi)，晚風動簾，燕子雙雙度柳去。鴻兒褪下右足上的一副素銀腳鈴，下了浴桶，水滑人慵倦。秀足凝霜，怯怯相疊。一頭烏濃婉伸兩肩，左鎖骨處一點朱砂痣，愈發(fā)襯得美膚勝雪、肌骨晶瑩。背上挨打的青痕猶在，新傷夾舊痕，無處不可憐。這呆鴻兒，傻鴻兒，正當十五六的年紀，滿心是春困幽情，無從傾吐，只兀自對著水中孤影發(fā)愁搵淚。不知不覺，水已冷了大半，明月上畫樓。

    大風撲著一只白牡丹燈籠上了望仙橋，一路腳鈴叮叮。燈籠映出鴻兒的一雙碧清妙目。她提燈而行，生得纖弱娉婷，頭上幾點花翠，素衫兩袖繡著翠竹碎梅，外罩一件月白半袖，腰系青裙，布履尖頭飛一對鳳蝶。不知從何處傳來男子的呼救聲。鴻兒提燈環(huán)顧一番，驚見水中遠遠掙扎著一人，忽沉忽浮，漸漸無力，便連忙高聲呼人把落水者救起。

    鬼市仆役們救上來一個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云二公子。他癱坐在地，大叫：“有鬼！有鬼！”

    一眾人等皆覺訝異，圍上他，問他撞見了什么鬼。

    他顫顫出聲道：“一船的女鬼！”

    有人笑道：“莫慌，莫慌！鳳棲湖岸多怪石，湖里又多水草亂枝。天色這般黑，云二公子怕是錯認了！”

    ”不會錯的，是女鬼！”云律還在叫著，十分倉皇驚駭，“這女鬼彈著把琵琶，半臉的膿血腐rou，百十只肥白蛆蟲在血rou里攢動，腰下全是森森白骨！不會錯的！”

    鴻兒起先見救上來的是這個浪子，暗惱他當日戲弄自己，心說：“活該！叫你輕嘴薄舌惹人厭！”又見他這般瘋傻難堪，惹人好笑，便發(fā)了善心，領云律往懷翠堂換衣服去。

    懷翠堂的琉璃磚上蜿蜿蜒蜒是云律留下的水跡，直通去屏風后。他受了驚，也顧不上嫌棄鴻兒找來的粗布衣，乖乖換好了衣裳出來。鴻兒的腳鈴聲雖有點耳熟，可他早已不記得那一段了，只當她是哪個婢女，便又犯了公子哥兒的脾氣，怨道：“這鬼地方好冷！你去把火爐點上，給我抱床棉被來，再溫一壺酒?！?/br>
    “我不計舊怨好心幫你，你倒使喚起人來，還嫌欺我不夠么？”

    云律聽不明白，道：“好大的脾氣！你我素未謀面，我何曾欺你？”鴻兒便輕聲譏道：“‘解語剖寸心’，誰要你的心？‘憐取眼前人’，誰要你來憐？宣姬jiejie有情，托我贈你銀鉤，誰知她看中的是個浪蕩子，分毫不值！”

    云律方得大悟，道：“原來你就是那日傳情的青鳥。你那jiejie認錯了人，那只銀鉤不是我藏的，是王兄藏的，要找就找他好了。我看你可愛才同你玩笑，誰知你當真呢？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張嘴的錯，meimei莫要氣了?！庇侄哙缕饋?，“真冷，真冷！求求meimei了，點爐子，抱被子，快！”

    這誤會既冰釋，鴻兒也消了氣，便為他細細撥挑爐中火炭，又抱了一床繡被來。云律在榻上裹嚴了被子，朝火爐呵著手，狼狽可憐，同那遭了水難的貓兒一樣。

    鴻兒起身移步，想挑去紅燭上的一只蛾尸，嚇得他連忙拉住鴻兒的一截袖子，握住她一只暖玉般的手。云律見她稍一愣神，便順勢強拉她到榻邊坐下，悄悄松了手，嘴上卻說：“鳳棲湖里有水鬼，別處還不知有什么鬼呢。你好好待在這，一步也別走，我好護著你?！兵檭喊档溃烤故钦l護誰呢，面上不禁微微笑起：“鴻兒不敢亂走動。”

    云律猶猶疑疑地問她：“可曾有旁人見過那只女鬼？”

    “這……我八歲時被賣進游紅館，在這鬼市長大，確曾聽說鳳棲湖有一條鬼船?！兵檭捍寡鄢了?，講出一段幽秘詭譎的往事來，“多年前，馮娘子是鬼市子中的當紅、歌伎。她本名馮小嵐，揚州人氏，生在官宦家中，及至少年家破，伶仃孤苦，才誤墮風塵。當時還有個名妓叫玉如，與娘子情投意合，互傳書信，互引知己?？珊抻袢鐬槊撋盹L塵，嫁與一位貴人為妾。娘子聞訊而怒摔琵琶，心灰意冷之下暴病吐血，數(shù)日而亡。有傳聞說娘子身死，化作冤鬼，往來于鳳棲湖的畫舫之中。若有撞上她的，留意那一把琵琶，因她生前摔過，所以缺了一瓣螺鈿……今日一事，足見公子是個有福之人，鬼怪傷不了你。”

    云律把這一番軟語聽進心里，又把被子裹一裹，倒像不想理她似的，輕道：“何必唬我呢，我知道你們一個個全看不起我，全以為我發(fā)瘋。”

    鴻兒急起來了，說道：“哪里的話！多大的人了，還這樣孩氣?？纯?，又發(fā)冷汗了……”便拿衣袖輕輕為他擦汗。

    額上受著這般輕柔的揩拭，云律愈覺與她親近，說道：“那馮娘子竟是個貞烈女兒。她夜彈，原來有此等深意。我與她無仇，也許她并無害我之心，是我自己識破了她的真身，情急之下跳湖求生。你會不會彈？我想聽?！?/br>
    鴻兒便取來一把素面琵琶，一邊調(diào)弦一邊說道：“教坊善才是十二分的嚴苛，我哪里彈的不對就得挨打，也記不得挨了多少打才學會這一支。”

    一發(fā)，婉轉處雖不比馮娘子，但也十分難得了。

    一曲終了，他半是情難自禁，半是試探，傾身向前，對鴻兒耳語道：“這曲子好生動聽……我今夜一人寂寞，求meimei陪我……”見云二換了一副調(diào)笑相湊上來，鴻兒頓覺羞赧難當，料他先前一舉一動皆是有意為之，騙得她辛苦。鴻兒惱他無賴，又無力掙脫，只好輕輕求道：“夜已深了，云公子快走吧?！?/br>
    誰知這多情浪子已然壓了過來。鴻兒被他抽走烏髻上的一條鴛綃發(fā)帶，心中登時駭然，不免急出眼淚，再三求他：“云公子，云公子快走吧?！?/br>
    “……那我聽鴻兒的，不鬧了。”

    云律朝鴻兒臉上親了兩下，果如其言不再動她，把那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