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什么主意，反正不許驚擾到三哥，他心思重，比不得你心大?！?/br>
    李子恒覺得李綺節(jié)這句話似乎是在夸獎自己心胸寬闊，得意地挺起腰板，“你放心，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李大郎可以說是瑤江縣最體貼的好哥哥！”

    回到房里，還沒坐下，孫天佑摟著李綺節(jié)往帳簾低垂的里間鉆：“給你看樣?xùn)|西?！?/br>
    架子床前籠著一道柔和的光芒，原來是一囊螢火蟲，拿白紗布袋裝了，掛在銅鉤上，夜里紗布透出一團淡黃的螢光，光華流動，柔和生暈，煞是好看。

    知道他有孩子氣的時候，但沒想到他會這么有閑情逸致。

    壓在心頭的陰影立刻煙消云散，李綺節(jié)放松身體，懶洋洋靠在孫天佑懷里，任他拔下自己發(fā)間的對釵，輕笑道：“你捉的？”

    孫天佑低笑一聲，她能感覺到背后胸膛的起伏，“阿滿捉的，我只負責(zé)提供紗網(wǎng)和竹竿?！?/br>
    李綺節(jié)笑得更開懷，“多謝?！?/br>
    孫天佑在她額間輕吻一口，似乎想吻去她眉宇間的輕愁，“謝我什么？拿什么謝？”

    “讓我想想?！?/br>
    李綺節(jié)低頭沉吟一陣，認(rèn)真考慮半晌，伸開雙臂：“好，就讓你替我寬衣罷?！?/br>
    孫天佑笑而不語，為她脫去細布夾襖，親自絞干巾帕替她擦臉。

    因為在家中，她并未妝粉，不必卸妝，匆匆梳洗一番，便躺倒在枕上，輕舒一口氣：“我累了?！?/br>
    孫天佑以手支頤，在她耳邊輕輕吹氣：“累了就合眼睡罷，我給你打扇。”

    粽葉蒲扇搖動間有窸窸窣窣的吱嘎響聲，像一架不堪重負的搖椅，人剛躺上去，每一個零件都在發(fā)出抗議，初時覺得刺耳，但聽久了，又覺得極度催眠。

    李綺節(jié)聽著搖扇聲入睡，一夜甜夢，次日醒來，天光大亮，帳簾高卷，四面門窗卻關(guān)得緊緊的。

    薄被緊緊纏在身上，連脖子都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差點壓得她喘不過氣，不用說，肯定是孫天佑的杰作。往日他從不早起，總要趁她將醒未醒、迷迷糊糊的時候和她歪纏一會兒，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

    她艱難掀開像裹粽葉一樣裹在身上的被子，起身披衣，趿拉著木屐走到窗下，想支起窗子。

    靠在外間羅漢床旁打瞌睡的寶珠不小心掉在地上，猛然驚醒，抬頭時看到李綺節(jié)想開窗，連忙道：“三娘，外頭在落雪籽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搓著手，“昨天還覺得熱，今天就冷得慌，你怕冷，得添上大衣裳才能出門。”

    李綺節(jié)側(cè)耳細聽，果然聽到窗外風(fēng)聲呼嘯，雪籽敲在瓦片上，噼里啪啦響。

    房里幽涼空闊，一陣涼意擦過光著的腳踝，她忍不住打個寒噤，摟著胳膊，回到溫暖的床上，“船備好了嗎？”

    寶珠點點頭，“備好了，太太本來要多留咱們幾天的，官人說只是落雪籽而已，不要緊?！?/br>
    李綺節(jié)笑了一下，別說是落雪籽，就是落冰雹，李乙也不會多留他們，女兒、女婿回娘家小住是孝順，但住久了別人會說閑話，李乙怕孫天佑不高興，前幾天已經(jīng)暗示過，催她趕緊啟程。

    寶珠翻開編絲刻花獅子滾繡球牡丹紋大衣箱，找出幾件草上霜和一斗珠的冬衣，讓李綺節(jié)挑一件換上：“回去要坐船，江上風(fēng)大，多穿點?！?/br>
    李綺節(jié)換好衣裳，攬鏡自照，看寶珠臉上似乎有些氣惱之色，疑道：“一大早的，怎么氣鼓鼓的？誰欺負你啦？”

    寶珠氣呼呼道：“沒人欺負我?！?/br>
    嘴上說沒人欺負她，臉上卻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只差沒抱著李綺節(jié)的大腿喊冤枉。

    寶珠和進寶祖籍河南，因為逃荒流落至瑤江縣，被喪妻不久的李乙買回家中充當(dāng)丫頭、伙計。

    那時候?qū)氈樽约哼€是個沒有灶臺高的小娃娃，就得負責(zé)照顧同樣是小娃娃的李子恒和李綺節(jié)。

    鄉(xiāng)下人家的jiejie，基本都是這樣長大的，從會走路起，就幫著照顧弟弟meimei。爺娘白天出去干農(nóng)活，她們燒火、做飯、喂豬、洗衣服，喂弟弟meimei吃飯，帶著弟弟meimei們?nèi)シ排?、打豬草，把弟弟meimei們帶到山下田間玩耍，自己去山里采野菜，晚上回家?guī)偷艿躮eimei們洗澡，哄弟弟meimei困覺，第二天叫弟弟meimei們起床。

    這樣的生活，循環(huán)往復(fù)，一過就是十幾年，直到弟弟meimei們長大成人，或者是自己出嫁。

    彼時不論是富貴高門，還是貧苦人家，長子或是長女的責(zé)任心都很強，威望也很高，父母不在的話，長子長女就得負責(zé)贍養(yǎng)年幼的弟妹。

    比如朱盼睇，雖然喜歡跑到別人家去撒潑打滾占便宜，但她對自己的meimei很好，每天都把幾個meimei看得牢牢的，cao心meimei們的吃，cao心meimei們的穿，不是母親，更勝母親。

    寶珠是鄉(xiāng)下丫頭，從小耳濡目染，知道村里其他jiejie們平時是怎么照看弟弟meimei的，一到李家，就把李子恒和李綺節(jié)收攏到自己羽翼下，跟只慈祥威嚴(yán)的雞mama一樣，管這個管那個，整天圍著兄妹倆轉(zhuǎn)，吃喝拉撒，全被她一個人包了——明明她自己只是個瘦弱的小丫頭而已。

    李綺節(jié)小時候特別崇拜寶珠，因為寶珠實在是太能干了，會做飯，會湯水，會縫補，會繡花，會殺雞，會宰鵝，會腌酸菜，會把皺巴巴的衣裳上一層米湯漿一遍，然后變成挺闊的新衣裳，會炸野菜餅，會蒸饅頭千層餅，會用草木灰洗掉那些怎么搓都搓不掉的污漬，會根據(jù)歷書猜出第二天的天氣，后來還學(xué)會梳各種各樣的復(fù)雜發(fā)髻，記得李家那張猶如幾十個蜘蛛網(wǎng)交疊聯(lián)合起來的親戚關(guān)系網(wǎng)……總之，就沒有她不會的！

    全能的寶珠，是李綺節(jié)最信任、最倚重的幫手，她曾想把寶珠送到繡莊去做個大管事，名頭好聽，身份體面，以后嫁人肯定能說個好人家。

    寶珠不肯，用她自己的話說，她沒什么心機，只會老老實實干家務(wù)活，不想領(lǐng)那些需要費腦筋的差事，給她干她也干不好，她就想當(dāng)個厲害的管家婆。

    “當(dāng)大管家多威風(fēng)，府里的丫頭、婆子都得聽我的！以后我男人就在孫府里挑一個，他也得聽我的！”

    這和奴性無關(guān)，寶珠和弟弟進寶逃難路上看過太多人間慘劇，餓得奄奄一息時被李乙買下帶回家，對她來說，沒有比李家更讓她覺得安心的地方，她沒有野心，愿意一輩子待在李綺節(jié)身邊。

    倒是進寶畢竟是男孩，不愛手束縛，而且還是愛玩的年紀(jì)，希望能隨商隊一起南下，跟著漲漲見識，領(lǐng)略一下運河沿岸、尤其是南直隸的繁華熱鬧。

    李綺節(jié)認(rèn)真考慮過后，把進寶交給阿滿教導(dǎo)，預(yù)備明年放他去商隊當(dāng)差。讓寶珠留在身邊當(dāng)差，有她在前頭頂著，寶珠才能安安心心逞威風(fēng)。

    兩人名為主仆，感情就和姐妹一樣，還比平常的姐妹多一份撫養(yǎng)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