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子竟然自己哭著追了上來，一邊拉扯她的衣擺，一邊哭訴他的過錯，嗚嗚咽咽的，落花一句也沒聽清。

    原本不打算理他，可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縱然有錯，教育便是，冷落他也不是辦法。又見白狐情緒已經(jīng)穩(wěn)定，便轉(zhuǎn)身將這個哭的滿是鼻涕淚痕的可憐兮兮的小東西抱進(jìn)了懷里。孩子很是委屈的摟著她的脖頸，哭的比原來更傷心了，哭著哭著，竟然睡著了。

    把他放在落花齋那張自己原先睡過的床上的時候，他忽然警覺地醒了，伸手拉住落花，乞求道：“姑姑別走！”說著又一頭扎進(jìn)她的懷里。

    這一刻，落花忽然想到了幼年的自己，像他這么大的時候，自己正在墨玉的懷里撒嬌呢。留兒還這么小，怎么就這樣殘忍狠毒？為什么要傷害墨玉，弄傷了它又抱來給自己醫(yī)治？是自己對他太過疏忽，還是他天性如此？即便是疏忽，也不該傷害別人來成全自己，此等行徑與洛世奇有何區(qū)別？這個孩子若不能好好管教，難保他不會成為下一個洛世奇，他們可是血脈相連。

    只聽那小人兒哭訴著說：“姑姑不要生氣，都是留兒不好，留兒只是太想跟姑姑待在一起了！別的小朋友都有娘親陪，有娘親唱歌哄著睡覺，留兒沒有娘親，只有姑姑一個人，姑姑卻從來沒有給我唱過歌。姑姑也不愿收我為徒，整日只陪著姑姑的師父，甚至對一只小狐貍都比對留兒好，留兒不開心，也不甘心，這才……這才刺傷了小狐貍，留兒這么做是盼著能引起姑姑的注意！現(xiàn)在留兒知錯了，再也不敢了，姑姑不要生氣，不要將留兒送給別人！”

    落花見他承認(rèn)了錯誤，態(tài)度又極誠懇，當(dāng)即軟了心腸，柔聲問道：“真的知錯了？”

    小人兒哭的稀里嘩啦的，不住的點(diǎn)頭。

    落花拉過他的手問他：“誰說我要將你送給別人？”

    “我……我就是知道！姑姑不喜歡我！留兒哪里不乖了，姑姑為什么不喜歡我，不陪我？”小男孩癟著嘴巴，委屈的很，抽抽搭搭的又哭了起來。

    落花一陣內(nèi)疚，忙將他抱在懷里，哄了一會，孩子的哭聲漸漸低了，落花問他：“你又是怎么知道別的小朋友都有娘親唱歌，哄著入睡呢？”

    “姑姑的朋友叫臨淵的，他的孩子比我小一些，他的娘親就給他唱歌，說故事……”

    落花這才想起來，在他剛會說話的時候，她曾帶他去看過臨淵，臨淵那會剛剛得子，夫妻二人很是高興。自己沒在意的，誰知道這么個小不點(diǎn)竟全記在了心上。

    長成大人的落花早已經(jīng)忘了一個孩童的感受，他弄傷墨玉，不過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想多一些與她相處的機(jī)會，說到底這只是一個少人疼愛的孩子，可是如今的她哪里還有心思去管教一個孩子？落花自己也糊涂了，甚至懷疑當(dāng)初救他，到底是幫他還是在害他。怕只怕，現(xiàn)在的她也沒有能力去管教他了——這個孩子的心思不是她能猜得透的。

    這事之后，盡管落花一直想多陪陪小留兒，但著實(shí)沒有這樣的心境，一再的提醒自己，可又總是在不自覺間疏忽了。盡管如此，但對留兒來說已經(jīng)很滿足了，他再未傷害過白狐，甚至對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因?yàn)楣霉迷谛那楹玫臅r候，給他講過白狐的故事，他知道了這段過往，明白白狐是姑姑的至親，為討姑姑歡心，他自然對白狐一百個好。

    慢慢的大家都忘了這段不愉快的過往，白狐忘性大，早就不記得這回事了，還是整日跟在留兒身邊，跑來跑去，性子也比以往活潑了很多?？此麄儍蓚€玩在一處，落花也就慢慢放寬了心，漸漸忘了這事。

    留兒越來越懂事，甚至不像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樣子，他從小就會揣摩落花的心思，又極會撒嬌，極懂得察言觀色，不僅哄得小狐貍好好的，也常常逗得落花開懷大笑。闌珊谷因?yàn)槎嗔诉@個孩子變得不那么死寂，多出很多歡笑，落花本來打算將他送走的，慢慢的，也就擱置了下來。

    ☆、天性如此（二）

    時間的腳步一刻也不停歇，轉(zhuǎn)眼間留兒已經(jīng)七八歲了，自小早慧，少年老成的他慢慢發(fā)現(xiàn)，躺在桃花淵的姑姑的師父，不像是她的師父，姑姑整日陪著他，看他的眼神，極像臨淵看他夫人的眼神，總之跟姑姑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而且姑姑的師父又長的那么好看。

    幼時就積聚在心里的嫉妒又翻騰了起來，這次變本加厲，愈發(fā)不可收拾，甚至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因?yàn)樗煌诎缀?，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是暫時睡著了——姑姑說的，說他只是睡著了。如果有一天他醒了，姑姑就都是他一個人的了！現(xiàn)在姑姑都對他寸步不離，到那時……哪里還有自己的位置？liuer

    他不能失去姑姑，更不容許別人從他手里將姑姑奪去！留兒越想越怕，對那人的嫉妒和怨恨也越來越深，有一次趁落花不在，他偷偷跑去桃花淵，還帶著一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小刀。幼時就知道有一個看不見的屏障保護(hù)著他，姑姑說這是結(jié)果，師父天生喜靜，結(jié)果將他與外界隔絕，他就不怕被人打擾了。留兒試著用刀割開屏障，可刀劃在結(jié)果上，猶如劃在金剛鉆上，不幾下刀刃就破出幾個缺口，還卷了邊，而結(jié)果卻沒有絲毫損傷。

    這之后，他想過很多辦法，都無濟(jì)于事，有一次甚至還引發(fā)了一場大火，床欄的木頭都燒成了灰燼，可姑姑的師父卻依然如故，毫發(fā)無傷。為怕姑姑起疑，他還故意燒傷了自己的手臂。

    落花從谷外回來時候，落花齋已經(jīng)燒成了一片廢墟，留兒躺在茅屋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昏迷多時，好在他并無大礙，只是皮外傷。落花替他醫(yī)治了燒傷，尚未問及大火的事，他就哭哭啼啼，一副后怕的模樣，說是他點(diǎn)蠟燭，玩耍的時候不小心燒了起來。落花納悶，自己去看臨淵，來去也就半日的時間，又是在白天，怎么會用到蠟燭？孩子看出了她的疑慮，解釋說是在玩扮家家的游戲，假裝在晚上，所以才點(diǎn)了蠟燭，誰知卻出了意外。

    好在師父一切安好，燒壞的茅屋一個變化之術(shù)也能恢復(fù)如初，可是落花心里卻有些疑心，這些時日，這個孩子怪怪的，總是站在師父床前發(fā)楞，還追問了很多她與師父的往事，又旁敲側(cè)擊的問她如何破除結(jié)果，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難道是他故意縱火？

    想到他幼時傷害墨玉的行徑，落花不禁打了個寒顫。后來她也曾去留兒的潛意識里看過，確實(shí)如他說的，他點(diǎn)了蠟燭在玩游戲，不小心跌了一跤，蠟燭正巧摔在蚊帳上，忽地一下子燃了起來，留兒嚇呆了，直到燒壞的書架砸上他的手臂，他才回過神來，逃出了火海，又驚又怕在屋外就哭了起來，然后就昏了過去，直到落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