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七娘眉目輕垂，瞧著很是溫順，不見半分從前的嬌縱。似乎被磨得平整整，光滑滑。

    她緩步行走，一身陌生裝扮。

    金人的發(fā)辮，金國的頭冠，身上亦是金國的織錦袍卦……

    朱鳳英心下猛地一酸，隨即而來的，是扎心的疼。

    這身打扮像是一盆冰冷的水，直從頭上潑下，時(shí)刻提醒著朱鳳英，她們是亡國之人。

    七娘緊緊咬著牙，心頭的情緒亦不敢顯露分毫。

    宮殿很靜，似乎落根針也能聞見，她身子有些發(fā)顫。侍女們只道她從前得罪朱妃，故而害怕。

    兩姊妹的情緒皆隱藏在陌生的皮囊之下，每一個(gè)眼神，小心翼翼，唯有彼此懂得。

    “都下去吧?！敝禅P英揮手道，“本宮與烏林側(cè)妃過過話。”

    這聲“本宮”，亦是種屈辱。

    侍女們應(yīng)聲退下，還有人憋笑。

    那夜朱妃生辰，九王府的側(cè)妃被她訓(xùn)斥羞辱，儼然成了宮中遍傳的笑話。如今這位側(cè)妃還敢來！侍女們看熱鬧不嫌事大，宮中很快又會(huì)熱鬧了！

    唯有玉戈，憂心地望著七娘，卻不得不退出去。

    若又出事，也不知九王爺那處該如何交代！

    朱鳳英又掃了一眼。

    空蕩蕩的宮殿，如今只得姊妹二人。

    一個(gè)高高在上，端然僵坐；一個(gè)立身殿堂，垂目不言。

    朱鳳英緩緩抬起眼皮，顫抖著唇，擠出二字：

    “你來?！?/br>
    七娘深吸一口氣，雙手相互緊握。一步一步，直至她身畔。

    上回，是相逢不識。而如今，卻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果真是你？”朱鳳英凝視七娘，含了滿滿一汪眼淚。

    七娘心頭又酸又瑟，卻只得一句:

    “是我?！?/br>
    時(shí)辰轉(zhuǎn)眼便過，不覺間，已是黃昏時(shí)分。

    自打陷落金國，朱鳳英每每只覺度日如年，還從未希望時(shí)光停駐。而今日，她想一直看著七娘，姊妹二人再不分別。

    二人的境遇，相互粗粗講過。萬般感慨，也不過化作一聲嘆息。

    謝府之人多已不存，唯留個(gè)儀鸞宗姬，被當(dāng)做斟酒的姬妾，任人凌辱。

    相較之下，姊妹二人的境遇已是萬幸了！

    “你不該留在此處?！敝禅P英蹙眉，“你不似我，我早晚是要去陪阿楷的?！?/br>
    七娘一把握住她的手，滿目驚恐，又帶著心疼:

    “表姐，你莫說傻話！咱們好不容易重逢，你莫嚇我！”

    朱鳳英擠出一個(gè)笑，撫了撫七娘的發(fā)辮。

    忽而，她驀地一愣。

    這該死的金人發(fā)辮！

    朱鳳英又蹙緊了眉。

    “七娘，我不過是有氣。你別當(dāng)真?！彼矒岬?。

    左右，也要先護(hù)七娘回國，再報(bào)了亡國之仇。否則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見阿楷？

    朱鳳英又看向七娘，笑得很溫柔:

    “想不到，多年不見，我的小表妹已嫁作他人婦了?！?/br>
    這個(gè)“他人”，自然是說陳釀。

    七娘嘆了口氣。

    陳釀?dòng)谒?，是生死未卜的?/br>
    他同自己一樣活著么？他又在何處呢？是否，也日日為自己懸心？

    “表姐，”她垂下頭，“我思念釀哥哥?！?/br>
    “或許，”朱鳳英若有所思，“我有法子。”

    七娘怔然。

    二人一個(gè)被困在金皇宮，一個(gè)困在完顏?zhàn)谕⒌木磐醺?。連與宮門府外聯(lián)系也不能夠，何況乎大宋？

    想來，這也是完顏?zhàn)谕楹畏判钠吣镞M(jìn)宮的緣故。

    縱使二人相認(rèn)，也不過是困獸。

    “有一個(gè)人。”朱鳳英沉吟，“只是，不知該不該信?！?/br>
    此話既出，七娘亦猛地反應(yīng)過來。

    這些日子除了埋頭苦讀，她亦暗暗打聽著時(shí)事。那人，只怕是如今唯一可倚仗的了！

    “表姐是說……”七娘四下看過一回，壓低聲音，“秦檜，秦大人？”

    朱鳳英默不作聲，只點(diǎn)了一下頭。

    如今還能與宋地通信的，唯他一人！

    只是，事關(guān)重大，不得不更謹(jǐn)慎些。

    七娘思索一陣，兀自盤算。

    此前在汴京之時(shí)，倒未見此人有甚名氣。反是國破之后，聲名鵲起，被當(dāng)做忠心護(hù)主的義士。連帶著家人，也受盡禮遇。

    釀哥哥與他，似乎還有過一面之緣。

    七娘方道:

    “記得釀哥哥講過，此人聰敏機(jī)警，非常人所能及。忠可護(hù)國，jian可亡國。”

    朱鳳英點(diǎn)點(diǎn)頭:

    “雖說，唯有他身上能想想辦法，但咱們也需斟酌一番。畢竟人心難測，忠與jian，都未必是見著的模樣！”

    “娘娘，宮門快下鑰了，九王府派人來接烏林側(cè)妃?！?/br>
    門外傳來侍女的高喚。

    姊妹二人一瞬揪緊了心，四手牢牢緊握。

    窗外已灑下夕陽的光，又一絲一絲地暗下。她們深深凝視著彼此，漸漸松開手。

    “七娘！”朱鳳英驀地喚。

    七娘轉(zhuǎn)身看她，卻不得不向門外挪步。

    朱鳳英強(qiáng)忍著眼淚，囑咐道:

    “當(dāng)心，謝菱?！?/br>
    七娘心頭又猛撞一下。

    菱兒，變作這等jian佞之人，無不是一番錐心之痛！

    她強(qiáng)撐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眉頭緊鎖。有些事，是由不得她不接受的！

    回府路上，七娘倚在馬車一角，極力調(diào)整著自己的情緒。這些，是不能讓完顏?zhàn)谕⒖闯龆四叩摹?/br>
    待馬車停駐，她深吸一口氣。下得車來，只見完顏?zhàn)谕⒄H自等在府門口，含笑望著她。

    “去了一整日，餓了吧？”

    ☆、第一百七十章 破字令3

    七娘見著，霎時(shí)驚了一瞬。

    只見完顏?zhàn)谕⒁?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連伸手牽她的打算亦沒有，只喚了兩個(gè)侍女相扶。

    自那回蓮塘落水，他似乎真的安分了。

    夕陽之下，他身姿挺拔，影子被拉得很長。淡了從前的戾氣，更添一分屬于南國的俊秀。

    七娘一時(shí)晃神，仿佛見到了那個(gè)非君子亦非小人的趙廷蘭。那時(shí)他雖煩人，卻教人恨不起來，總不似如今。

    七娘定了定神，不敢怠慢，端然行了個(gè)金禮。

    “飯備好了，咱們一處用吧?！蓖觐?zhàn)谕⒄f著便要走。

    七娘正要應(yīng)聲，忽想起朱鳳英的話。

    當(dāng)心謝菱！

    她頓了頓，喚住他：

    “王爺，我有些累了，想先歇下。不如，你去與王妃用飯吧？”

    完顏?zhàn)谕⒁汇?，轉(zhuǎn)而笑起來：

    “我是王爺還是你是王爺？如今知道命令我了？”

    “妾妃不敢。”七娘又行一禮。

    完顏?zhàn)谕⒄喾觯p手卻懸了一陣。他收回手，朝玉戈使了個(gè)眼色，玉戈方去扶七娘。

    他有些懊惱，又有些失落，險(xiǎn)些忘了不能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