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拿家法管教：“把他給我綁起來，拿板子，我今日要打死這個孽障！”

    正在這時，屋外丫鬟報說：“大爺來了?！?/br>
    薛漣倒是一怔，下意識挺直腰背，屏息間聽到斷續(xù)咳嗽，伴隨著一股清淺的藥香，從院子漸漸進(jìn)入房內(nèi)。

    “宴清，”夫人掐了眼淚，慈愛地喚他的字，語氣滿是擔(dān)憂：“這么熱的天，中了暑氣可怎么好？快些過來坐下?！?/br>
    薛淳由丫鬟攙扶，走得緩慢。他看上去仍是那般清瘦孱弱，身上穿著一件月白色的長衫，俊美端方的臉，不笑的時候黯然神傷，笑起來如沐春風(fēng)。

    宴清，取海晏河清之意，大哥出生的時候，父親也曾對他給予厚望。

    薛漣跪在邊上，忽然感到一陣無力。

    他想起自己與大哥，已經(jīng)很久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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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大約是明中期以后的，不必細(xì)究。

    第七章

    那日的情形很快在府里渲渲染染傳了個遍，但凡得閑的，莫不湊在一處掰扯，說這三爺如何如何犯渾，夫人如何如何動怒，連久居深宅極少露面的大爺都驚動了。

    在薛家待了幾十年的奶媽婆子們更是搖頭感嘆，說薛家自太老爺起，風(fēng)氣端正，子孫恭謹(jǐn)，幾代下來就出了這么個浪蕩哥兒，納妓女做小、欺瞞父母、敗壞名聲，還把府里上下鬧得雞犬不寧，當(dāng)真是個討債的冤孽！

    不過事情傳到外頭，倒有另一番風(fēng)評，尤其那合歡院、品仙閣里有幾分癡心的青樓女子，不知為此灑了幾多眼淚，私下傾談，無不贊嘆世間竟有男子肯為她們這般風(fēng)塵中人頑抗權(quán)威，想來那位姨娘著實有福。

    如此紛紛擾擾，好聽的難聽的，薛漣一概充耳不聞，橫豎他早已坐實了不肖子孫的名聲，再添一兩件也不算什么。即便父親從山西回來將他打死，他左右扛著就是。可那日坐在堂上的偏不是父親，而是大哥。

    有誰能相信呢，桀驁不馴的漣三爺，偏只怕大哥而已。

    倒也不是畏懼害怕，而是一種說不清的肅敬尊重。當(dāng)那一絲清苦之氣縈回逼近時，他就感到了深重的壓力，將他那些張揚與憤慨盡數(shù)消除殆盡了。

    薛淳說話總是溫言細(xì)語，好似天大的麻煩在他這里都不算什么，他寬慰夫人說：“母親不要動怒，三弟如此，也是重情率性所故，記得小時候祖母因瑣碎誤會責(zé)備了母親，三弟見狀，竟憤然頂撞祖母，結(jié)果被父親罰跪在天井整整一宿，那時母親心疼壞了，可還記得？”

    夫人聞言望向薛漣，想起種種過往，輕輕嘆一聲氣，轉(zhuǎn)而對薛淳說：“你莫要替他求情，今日之事與從前不同?！?/br>
    薛淳笑道：“今日之事，同他講明道理，他自然就懂了?！?/br>
    薛漣略微蹙眉，正欲開口，但見大哥清潤的目光掃過來，他便噤若寒蟬，沒了言語。

    薛淳搖搖頭，屏退屋內(nèi)眾仆，說：“三弟可知道，畫瑤并非尋常官妓，她族中長輩在靖難之后殉節(jié)了建文帝，因此被圣上論罪抄家，族中妻女盡數(shù)流發(fā)到了教坊司，非特赦，是不許脫籍贖身的?！?/br>
    薛漣聞言，眉頭擰得更深了。又聽大哥說：“畫瑤的本家你或許沒有聽過，但她叔父的好友，前御史大夫景清，你該知道吧？永樂元年，景清藏短劍上朝，欲刺殺圣上為建文帝報仇，行跡暴露之后，在殿上破口大罵，當(dāng)場就被打碎了牙齒，割掉了舌頭，隨后又被圣上處以磔刑，分肢剝皮，腹中塞滿茅草，系于長安門示眾，并令用鐵刷子將他的rou一層層刷下，然后敲碎了骨頭……”

    薛淳說得自己也惡心起來，沉悶地咳喘數(shù)聲，繼續(xù)道：“即便如此，圣上仍不解恨，下令誅其九族，連鄰里鄉(xiāng)親也遭到牽連，整個村子變作了廢墟，數(shù)百人死于非命。當(dāng)年那場殉難何其慘烈，圣上對建文遺臣的殺戮持續(xù)了十余年，至今仍舊諱莫如深?！?/br>
    “宴清，”夫人眼中流露驚恐之色，雙手緊緊攥住：“別再說了?！?/br>
    薛淳斂眸，望向薛漣：“父親和二弟有官職在身，朝中局勢風(fēng)云詭譎，咱們這位皇上又一向喜怒無常，而且最是忌諱靖難舊人，倘若畫瑤的事情被有心人持柄cao縱，那么父親將會置身何處，你二哥又將置身何處，你想過沒有？”

    薛漣緩緩深吸一口氣，隨即徹底泄下氣來，心里明白已無爭取的必要，畫瑤非走不可了。

    “那孩子怎么辦？”他不太甘心，拋出難題：“孩子是罪臣之后，也是薛家的骨rou，母親和大哥打算如何處置？”

    夫人清朗道：“你只消送走那娼婦，與我薛家脫離了關(guān)系，誰還會管她是誰的后人呢？等孩子生下來，立即抱回府，交給輕蘅撫養(yǎng)，若輕蘅不愿意，便送到我身邊來，薛家的子嗣不能流落在外，更不能讓一個窯姐兒做他的娘?！?/br>
    薛漣如墜冰窖，夫人態(tài)度強(qiáng)硬，說完便起身離開了。薛淳一面端起茶盞吃茶，一面溫和笑說：“起來吧，還跪著做什么？”

    須臾過后他站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浸出一層冷汗，在這大熱天里又潮又黏。他緩緩調(diào)整呼吸，打量幾眼，說：“大哥臉色有些蒼白，近來身體可好？我那里新得了一支已成人形的千年老參，一會兒打發(fā)人給你送去?！?/br>
    薛淳凝眸淺笑：“我一向如此，沒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不必費心?！?/br>
    “大哥當(dāng)年為了救我才掉進(jìn)池塘落下這病根，我怎能不費心呢？”薛漣說完，忽然覺得自己虛偽至極。

    薛淳放下茶盞，急促地咳了幾聲，薛漣忙上前為他拍背，他擺擺手，道：“你我手足兄弟，不用計較這些，我今日勸你送走畫瑤，也只為我們一家人平安而已。人生在世，還有什么比骨rou親情更要緊的呢？”

    薛漣淡淡的：“大哥說的是?！?/br>
    當(dāng)夜畫瑤被送到了外面置辦的宅子，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結(jié)果，算是圓滿了。就連未絮也認(rèn)為，畫瑤雖受些委屈，但住在外頭，與家里的吃穿用度相差無幾，三爺不會虧待她，甚至?xí)葟那案訉λ?，還有什么想不開的？

    何至于尋死呢？

    ***

    畫瑤的靈柩在外宅停放七日，匆匆發(fā)引了。未絮困在府內(nèi)，薛洵不準(zhǔn)她去吊唁，更不準(zhǔn)送殯，叫她著實焦躁難過。

    晚夕撇開秋田與春喜，獨自走到秋汐院，見里頭冷冷清清，寂靜蕭索，想到畫瑤魂魄西去，心中更覺憂傷，未絮揉揉眼睛，緩緩走到后院，忽而頓住了腳步。

    綠竹蔭下，燭火點點，有人坐在溪邊石頭上，放了一盞蓮花河燈，那燈上隱約寫著畫瑤的名字，幽幽蕩蕩，隨著水流飄忽遠(yuǎn)去。

    “汪汪汪！”幾聲犬吠嚇得未絮回過神來，定睛一看，原來是歡姐兒先前養(yǎng)的那只巴哥。

    那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