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把燕青拎出來，淡淡吩咐一聲：“找個溝渠，把他暫時關(guān)下?！笨匆谎垩嗲?，又微笑著補(bǔ)充道：“最好是臭的。”

    水夫人對他十分恭謹(jǐn)，笑道：“那是自然。”

    也看了一眼燕青，馬上蹙了眉，干笑一聲。

    “喲，我們江湖宵小也有尊嚴(yán)，史老板倒是一點(diǎn)也不心疼——這不是讓我們?yōu)殡y么？家里多了這樣一位俊俏小哥，我那些jiejiemeimei們，心還不都飛了，還怎么給我干活？”

    抱怨歸抱怨，還是拍手喚來兩個小弟，給燕青接上關(guān)節(jié)，開始綁人。燕青倒是十分識時務(wù)，半點(diǎn)掙扎也沒有，安安靜靜地服從一切指令。

    潘小園看看地上自己的影子，再抬頭看看太陽，聽著墻外一如既往的鬧市喧囂，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徹底安全，頃刻間鼻子發(fā)酸。

    再正式朝兩個人行禮道謝：“史官人，水夫人，今日恩德，沒齒難忘。以后……”

    水夫人大大方方嗤笑一聲，學(xué)了一句她許久以前的舌：“以后地上地下，相見麻煩，各自珍重?！?/br>
    說完，朝她揮一揮手，扭著水蛇腰，跟著那幾個小弟，邁步便行

    史文恭卻顯得有些局促，笑一笑，低聲說：“娘子休提什么恩德。娘子活命再造之恩，小人終生不敢相忘。今日報(bào)之以萬一，但求以后，娘子別那么討厭小人便好。”

    潘小園垂首不語。她不覺得喜惡愛憎可以拿來交易。但是……

    同時心中閃念，聽他的口氣，顯然是早就關(guān)注了到了點(diǎn)心鋪里的異常。之所以等到事態(tài)即將失控時才出手，未嘗不是賺她一個雪中送炭之恩。

    但不管他動機(jī)如何，今日扶危濟(jì)困，也許救了不止她一個人。

    還是識趣地不戳穿他這些小心思。順著他的話，輕輕“嗯”一聲，乖巧道：“再不敢了。”

    史文恭大約從沒聽她這么好聲好氣地對自己說過話。蒼白的臉色明亮一刻，朝燕青離開的方向看一眼，才低聲說：“這里不安全。小人在左近安全之處準(zhǔn)備了飲食住處，娘子多日受苦，可以去彼處壓驚歇息，沐浴更衣……”

    她有些不相信，脫口問道：“然后呢？”

    剛剛逃脫牢籠，她倒是想拋開一切，好好睡上它一天一夜。但胸中翻涌著無數(shù)心事，讓她心神不寧。

    史文恭看她神色，又試探著說：“娘子已看清了。梁山眼下魚龍混雜，并非久戀之地。梁山上的人，也從未真正把娘子放在心上過。不如就此機(jī)會，跟他們一撇兩清。娘子冰心玉質(zhì)，不該陷在臭男人的勾心斗角里面?！?/br>
    潘小園經(jīng)歷一番驚懼，心中紛亂無比，被他說得突然心弦一動，竟覺得說不出的有道理。只有一樣……

    史文恭口中的“梁山上的人”，顯然也包括他……

    剛要出言反駁，又聽他輕聲說：“娘子若肯拋下一切，重新開始，史某不才，可以向你夸下海口，讓梁山的人永遠(yuǎn)再也找不到你?！?/br>
    這話背后的意思昭然若揭。她肯拋下一切，隨他而去嗎？

    她只思索了片刻，抬起頭，靜靜看他，眼中沒什么熱忱的意味。直到把他看得苦笑一聲，搖搖頭。

    “當(dāng)然若是……若是娘子信不過我，我立刻走人便是……”

    “別走！”

    第210章 臺獄

    “別走！”

    語氣里七分請求，三分命令。史文恭口中說走，身形紋絲未動。

    她小心翼翼地說：“你……你今日救我出來，已是十分的情分，如果你現(xiàn)在便走，我只有感激相送。但若、若你能再幫我個忙……你也許還不知，梁山那里發(fā)生了極大變故……”

    史文恭靜靜聽著，點(diǎn)頭打斷她的話。

    “這我也略知一二，娘子不必多費(fèi)口舌?！?/br>
    她點(diǎn)頭，聲音愈小，“武松……我擔(dān)心他眼下的處境……”

    只言盡于此，想必史文恭能理解她的意思。再往下說一個字，無異于當(dāng)面扇他耳光。

    他靜默半晌，手中小刀把玩來去，冷笑一聲。

    “讓我?guī)湍闳ゾ人俊?/br>
    潘小園輕輕咬著嘴唇不說話。當(dāng)然知道史文恭對武松沒什么好感, 每次這倆人一照面，無一不是劍拔弩張，一路火花帶閃電，連空氣中都往外灑刀刃兒。

    余光掂量著他的臉色。已經(jīng)做好了被他漫天要價的準(zhǔn)備。

    靜了片刻, 卻出乎意料地聽他輕輕嘆了口氣?！闭Z氣中強(qiáng)行壓抑的不悅。

    “娘子一點(diǎn)也不體諒小人?！?/br>
    對史文恭來說，萬事皆可交易。唯有這個請求，或許連條件都懶得談。

    她連忙搖頭, 掩飾住焦急之意，心思飛轉(zhuǎn), 立刻改口：“不、不……我不會強(qiáng)人所難，你不愿去, 那就不去。但還有幾個人, 我們……咱們要是給救出來，會……會大有裨益……”

    這話有些出乎史文恭意料。脫口問：“你要救誰？”

    潘小園趕緊叫住水夫人。下水道女王帶著幾個小弟, 一邊押著燕青, 已經(jīng)快消失在旮旯里了。

    “水夫人！請稍等一等。你手里的俘虜, 我還要問些話。”

    徑直走到燕青身邊。他臉上還殘余著痛楚的痕跡，見了她，不忘優(yōu)雅垂首, “表姐還有什么吩咐？”

    單刀直入, “小乙哥, 你說金芝公主她們已經(jīng)被官府捉了——你是向哪個府衙告的密？她們?nèi)缃耜P(guān)在何處？”

    在這當(dāng)口，沒必要也沒資格再遮遮掩掩。燕青深深凝視著她，只說了四個字：“臺獄大牢?！?/br>
    頓了頓, 又下定決心，補(bǔ)充一句：“官家怠政，此刻應(yīng)該還沒有提審?！?/br>
    潘小園笑道：“多謝！”轉(zhuǎn)向風(fēng)門幾個小弟，“可以把他帶走了?！?/br>
    再跟史文恭商量：“我們先去救方臘的女兒?！?/br>
    史文恭剎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一道興奮的微光閃過。眼前的女人素面清顏，片刻之前尚且處境狼狽得要哭，眉眼中卻是風(fēng)采依舊，依然是那個照亮他前路的救命人。但見雙眉如月，目光如星，仿佛是在問他：賭不賭？

    “娘子果然過人。史某萬幸識得了你。我……我怎的沒想到?！?/br>
    以史文恭眼下幾乎一無所有的江湖資本，若是參與救援了明教圣女，今后行走江湖，再不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潘小園微笑。怎么會比他先想到這件事？不過是以己度人，將他那套投機(jī)主義思維發(fā)揚(yáng)光大而已。而史文恭眼下一半的心思都在救她，反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無私奉獻(xiàn)，倒把自私自利放在了第二位。

    再加一句：“嗯……可能不太容易，還需要風(fēng)門的朋友們幫忙。你知不知道臺獄大牢在哪兒？

    單憑史文恭一個人的武力，要想硬闖臺獄大牢，似乎也稍微有那么一點(diǎn)兒冒險。她自忖還沒那個本事讓他為自己赴湯蹈火——就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