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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師師捻著臂上的鏤空赤金累絲鐲,抿嘴微笑,發(fā)間流蘇婉轉(zhuǎn)。 和江湖人交往多了,這些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男子漢,一個個眉眼精神,不遜她交往過的文人才子。而這兩位年紀(jì)還不及她大的小娘子,也是萍蹤浪跡、來去自如。李師師一雙妙目中,艷羨之情一閃而過。 若她不是自幼失怙,流落風(fēng)塵,若不是多年前偶然被官家垂青,只怕此時,也是個率性而為、走南闖北的風(fēng)流傳奇了吧。 癡想一刻,忽然手中一沉。李師師吃驚道:“這是什么?” 潘小園食指豎在唇邊,作勢噓了一聲,壞壞的一笑:“蒙汗藥。哪天你實在悶了,用它算計算計你丫環(huán)奶娘,起碼去金明池劃半日船——一人一錢,千萬別多。” 李師師撲哧一聲,掩口輕笑。也知道潘小園是八分開玩笑,不過是給她留個關(guān)于江湖的念想而已。她一個絕色的弱質(zhì)女子,出了白礬樓,能平安走幾步遠(yuǎn)? 出城倒是順利。官兵們搜尋越獄反賊,久而無獲,都以為他們當(dāng)天便已逃出京城,于是發(fā)下了海捕文書,重點在各鄉(xiāng)村縣鎮(zhèn)搜捕;而又預(yù)計他們會逃竄回江南老家,因此搜捕的范圍,主要是沿著運河向南延伸。 誰知道一伙子江南反賊,卻是往山東反賊的大本營,快馬加鞭的“逃竄”呢? 不過山東反賊眼下已經(jīng)洗白。剛進(jìn)入濟州府界,就聽到街上沸沸揚揚地議論著梁山泊好漢全伙受招安的盛況。 “嘖嘖,天使到來那天,那排場簡直了!香車、龍亭、駿馬,哎喲喲,就在咱濟州府里設(shè)衙,我還去里面運過煤炭……” “你是沒瞧見那御賜下來的東西!——三十六金牌,七十二銀牌,三十六疋紅錦,七十二疋綠錦,黃封御酒一百八瓶——那是因著梁山泊好漢上合星魁,因此特意這般安排。那錦緞表里你見過沒有,亮瞎人眼!” “還說呢,招待朝廷宿太尉那幾天,泊子里酒山rou海,多是原封未動的,后來給散了附近老鄉(xiāng),我還去搶了好幾盒子呢!嘿,那些山大王也真奢遮……” “嘿嘿,梁山泊可是要空啦,以后咱這兒不打仗不剿匪,可算太平啦!” “可北邊兒還在打啊……” “噓!” 方金芝坐在驢車兒里,默默聽著百姓言論,斜眼一瞥,流露出些許不屑之情。 為了這么點兒朝廷恩賜,就對狗官們卑躬屈膝,俯首稱臣,也虧得是“上應(yīng)星魁”的梁山好漢! 潘小園跟她擠在一個車兒里,此時忍不住微微臉紅。她自己當(dāng)然不在乎什么“封妻蔭子”、“飛黃騰達(dá)”,可梁山上有的是人在乎——遠(yuǎn)不止宋江一個。她往日既曾以梁山為榮,此時也免不得微微羞恥,說道:“百姓傳言定有夸大之處,不能盡信?!?/br> 不知梁山眼下是何狀況,不敢貿(mào)然進(jìn)入水泊地盤。于是在鄆城縣下轄的一個小鄉(xiāng)村里停車打尖,商討接下來的行動方案。 一行七人——除了潘小園自己,便是方金芝、包道乙、鄭彪三個明教骨干,一路上已經(jīng)跟新加入的周通、扈三娘混熟,雖然尚有語言障礙,起碼磕磕絆絆的相互能聽懂。再就是自稱來淌渾水的史文恭,雖然無門無派,但見識極廣,路上躲避官兵山賊,七成時間是他在拿主意。 當(dāng)然,當(dāng)著周通和扈三娘,誰也沒有傻到把他的真名透露出來。潘小園只說他是江湖朋友史三郎,此次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周通縱然想刨根問底,有一天冒冒失失想跟他比試。不知兩人是怎么比試的,但周通此后再也不問了。 嚴(yán)冬霜寒,鄉(xiāng)野客店小房間里,圍著一團火,誰一開口,誰就是口吐白煙。 潘小園低聲分析:“聽百姓的口吻,一百八人接受招安,一個不少。而且馬上接受圣旨,不日便要出兵南下,和明教互相火拼。咱們必須在他們離開水泊之前,把山上的狀況弄清楚?!?/br> 方金芝聽到“和明教互相火拼”,忍不住跟包道乙對望一眼。 潘小園立刻說:“這事連百姓都知道了,儂阿爸不會毫無耳聞,不用擔(dān)心。” 周通提議:“是不是得派個人先上山去觀望觀望……” 他提議“派個人”,自然是把他自己排除在外了。他自從“外派”以來從未回過山,這兩天所見所聞,梁山已非復(fù)吳下阿蒙,成了高牙大纛、砥兵礪伍的“正規(guī)軍”,居然頗覺陌生,讓他心里也有點犯怵,不敢貿(mào)然上山。 包道乙懶洋洋說:“阿拉對梁山地理勿熟個,儂幾個誰的輕功高?” 扈三娘冷笑一聲:“熟也沒用。梁山四面環(huán)水,過不了水寨這一關(guān),別想……” 忽然刷的一聲響,史文恭猛然起立,鋼刀半出鞘。 包道乙嚇得往回一縮,順帶把方金芝拉到背后:“儂勿要動刀動槍個……” 史文恭不理他,鋼刀擺在桌上,低低問一句:“時遷,是你么?” 潘小園大驚失色,上下左右看看,哪有半個陌生影子。 周通也睜大眼睛,失聲叫一聲:“時遷兄弟?” 靜默半晌,只聽房梁上一聲輕笑,聲音非男非女,緊促尖銳,儼然干戈烈烈。 “倒是好玩。該死的人沒死,不該來的人卻來了?!?/br> 盜門瓢把子鼓上蚤時遷,縱橫江湖多少年,唯一一次失手,就是栽在房梁底下這個史文恭手里。當(dāng)日史文恭造訪梁山,時遷偷聽他一句密謀,轉(zhuǎn)眼就讓史文恭發(fā)現(xiàn)蹤跡,狼狽逃竄之間,羅盤都給摔壞了,丟在地上找不著。 此事讓時遷視為奇恥大辱,之后金盆洗手三個月,專心提升自我,無心業(yè)務(wù)。 因此再見著史文恭,時遷也只敢埋汰這么一句。更別提跑回梁山報訊說史文恭原來沒死——又沒人付錢,何必徒費辛勞。 潘小園轉(zhuǎn)轉(zhuǎn)眼珠,輕聲接話:“瓢把子大哥,連日不見——跟著我們多久了?” “沒這個閑工夫?!逼讨g,頭頂?shù)穆曇魮Q了個位置。底下七個人齊齊一轉(zhuǎn)頭,還是什么都沒看見。 立刻追問:“梁山眼下怎么樣了?武松武二哥在何處?還有沒有人……” 時遷的聲音更加刺耳:“客人若是求諜報、探聲息,請屏退閑人,按規(guī)矩下單?!?/br> 都成了有軍銜的朝廷兵馬了,還有閑心接單子。潘小園覺得這人一輩子也就是盜賊命了。 而方金芝三個人直接聽傻了。聽說過梁山上有這么一位神出鬼沒的賊王,沒想到三人自詡眼力不錯,三雙眼睛快瞪成六個銅鈴了,連一片衣角也看不見。 潘小園心中一動。時遷雖是地煞好漢,算是半獨立于梁山之外的。眼下梁山大軍整頓待命,他還有工夫出來閑逛——更別提,那石碑上的座次排位,似乎對雞鳴狗盜之徒頗有歧視,把他排得挺低,瓢把子大哥不一定認(rèn)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