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雪娥嫌他奪走了娃兒的注意力，沒好氣提示一句：“還不會說話呢。”

    除了孫雪娥，其他人對燕青都多少有些芥蒂。周通輕輕白他一眼，不陰不陽說道：“兄弟你也來了啊?！?/br>
    周通知道自己腦子不靈活，每次這人一到場，總覺得要被他當(dāng)猴兒耍。

    潘小園卻不計前嫌地招呼：“小乙哥，坐?！?/br>
    盧俊義為國征戰(zhàn)，李師師隱居江南，燕青最在乎的兩個人，都多少過上了屬于自己的人生。而他自己呢，應(yīng)該再沒有背信棄義的動機了吧。

    不奢求所有人都跟她講義氣。這是個人才濟濟、百花齊放的時代。小家子平民出身的潘六娘覺得自己不學(xué)無術(shù)，一不會吟詩填詞，二不會帶兵打仗，做什么都是兩眼一抹黑。唯一的長處，就是廣交朋友，挖掘出每個人的優(yōu)點，讓他才盡其用——為我所用。

    譬如早就知道鄆哥兒見風(fēng)使舵，見錢眼開，所求不過“安穩(wěn)富足”四個字，那便給他安穩(wěn)富足，他便會成為自己堅定的盟友。

    而燕青要什么，旁的她猜不出，但有一樣，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

    笑嘻嘻給他遞過去：“師師的信。里頭有一句問候你的?！?/br>
    燕青垂下眼眸，不露情緒，微微顫著手接過來，小心翼翼打開。

    又聽她說：“不過有五句是問候我的，四句問候金芝公主，三句問候魯師父，兩句……”

    燕青苦笑：“表姐饒了小乙吧?！?/br>
    她嗤的一笑，轉(zhuǎn)移話題，極低極低的聲音問：“攢多少錢了？”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燕青坑她巨款，約定一年之內(nèi)還不清一千兩黃金，便只能以身抵債。眼下已經(jīng)過去半年多了。這半年里，燕青積極參戰(zhàn)，為聯(lián)軍立了不少大功。在旁人看來，他是在努力“將功折罪”、“替天行道”；而潘小園知道，梁山賞罰分明，立功之后人人有獎金，他是在瘋狂攢錢呢。

    燕青聽她這么問，愁眉苦臉，也低聲回：“不多，也就八九百兩吧。”

    她心里暗暗稱奇。燕小乙果然有一套。

    其實以她眼下的財政手筆，千把兩金子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天文數(shù)字。但重要的不是錢，是態(tài)度。

    眼下燕青態(tài)度良好，于是也對他不吝微笑：“那好，今兒給你派的任務(wù)，若是做得好了，大伙都少不得論功行賞?！睋P起頭，“鄆哥兒，別逗小孩了，讓她睡覺?！?/br>
    鄆哥趕緊過來。大伙在她身邊圍坐。當(dāng)年點心鋪的初始團隊，現(xiàn)在重新湊齊了一大半。

    先把孫雪娥打發(fā)去旁邊歇著，派幾個丫環(huán)去給她捏肩捶腿聊天逗娃。然后理理思路，鄭重開口。

    “京城里物價飛漲，大伙也是有親身體會的了。朝廷里那些大官也下過令，不準(zhǔn)商戶囤積居奇，可是投機倒把之事屢禁不止。因此……”

    第281章 收購

    她還沒說完, 鄆哥就樂了：“因此還得求嫂子你出馬是不是？我就知道！那些朝廷里的大老爺們, 平時自己都不出門買東西，沒人做過一天買賣，怎么會懂這些生意上的事！”

    話雖然刻薄了點，但潘小園覺得也未嘗沒有道理。單純一句“禁止投機倒把”, 其效果相當(dāng)于“何不食rou糜”。

    對鄆哥說：“那你懂？你來說說?！?/br>
    鄆哥縮縮脖子，一吐舌頭：‘小的可不懂。但小的知道，要是有什么買賣能讓我賺五倍七倍的利潤, 哪怕是犯法, 我也得試試——大不了被盯上之后跑路！我們做生意的，講究的是視死如歸……”

    旁邊董蜈蚣哈哈大笑：“別吹牛了！像俺們梁山大哥上戰(zhàn)場的，才叫視死如歸！你們那叫要錢不要命！”

    潘小園心里給這孩子暗暗點個贊。冥冥之中有點馬克思筆下資本家的覺悟。

    鄆哥死豬不怕開水燙，猥瑣一笑：“隨你們怎么說。反正禁令是不管用的。咱們要治jian商, 就非得比他們更jian不可?！?/br>
    潘小園等他說出這句話，輕輕一拍手，“沒錯！過去咱們打仗, 遇見敵人, 可不是跟人家比誰講理, 比誰更守法令規(guī)矩。只有比人家拳頭更硬, 才能打贏是不是？眼下也是一樣。我已經(jīng)跟宗老相公保證過了, 朝廷法令禁不住的事兒, 咱們便用民間的智慧；官老爺們擺不平，我手底下這些個兄弟姐妹，說不定能給擺平?！?/br>
    這話說的, 把周圍一圈人全都捧得飄飄然。只有貞姐兒一直在暗暗搖頭，嘟囔：“jian商是那么好當(dāng)?shù)?？?/br>
    燕青笑道：“這就對了！回頭小乙到街上溜達一圈，凡是見著有囤積居奇的jian商，就用咱們梁山的法子對付，保證他家里人不知他是怎么死的?！?/br>
    潘小園嫌棄地看他一眼，“若真如此，叫你來做什么？我手下有五百精兵?！?/br>
    燕青不敢跟她頂嘴。也知道他自己大約算得上全東京城最不懂生意經(jīng)的角色，于是虛心求教：“那么表姐有何打算？”

    見他一副純良眼神，微微帶笑看著自己，她忽然有些心慌。頸間的印子到底遮干凈沒有？早上是用細(xì)珠粉用心敷過的，左看右看沒有破綻。唯一有可能看出破綻的，也就眼前這位浪而不蕩燕小乙了。

    要么是自己多慮，要么是他識趣，見他目光馬上移開，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來。

    潘小園努力把思緒撥亂反正，琢磨著措辭。這一屋子人特長各異，商業(yè)水平參差不齊，得盡量說得老少咸宜。

    “嗯，首先……jian商們倒也不能一刀都砍了。他們中的大部分都認(rèn)購了國債，眼下都是咱們的債主?！?/br>
    周通不服氣：“可他們賺的是不義之財……”

    “別管他財源來路如何，也別管他用心怎樣。你想想，咱們現(xiàn)在欠著全國人民的債。這欠債的要是把債主一刀砍了，以后誰還肯借咱們錢？”

    大伙琢磨琢磨，覺得也是。要么說有錢人的彎彎繞太多，利益之間錯綜復(fù)雜，并不是揍人、砍腦殼能解決的。城頭上那些明晃晃的霹靂火炮，可都是蒙這些老爺們舍財。江湖豪杰恩怨分明，也不能留下翻臉不認(rèn)人的名聲。

    “嗯，首先……咱們從理論說起。物價是由什么決定的？”

    其他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劉貞姐兒一只手舉老高，活像個用心預(yù)習(xí)過的學(xué)習(xí)委員。

    “供求關(guān)系！”

    “沒錯！市場上的貨物，供應(yīng)得少，需求得多，價格自然上漲。眼下商販們將京城里的糧油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大肆收購，又不轉(zhuǎn)賣，致使供應(yīng)量大幅下降；百姓又聽信謠言，慌忙囤積貨品，致使需求增加。因此價格居高不下。三司官員的建議，是規(guī)定物價上限，不準(zhǔn)超額定價。但是……”

    做過土匪的都知道這措施無甚卵用。大伙齊聲笑道：“那還不得擠破頭！”

    如果供應(yīng)量有限，又規(guī)定低價，其后果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