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刀尖上滾出來而不愿意欠人之債。

    一個任性妄為又固執(zhí)的女人實在不可愛，可是正因為如此，他覺得擺在面前的是一個鮮活的女人，而不是大院中千篇一律的木偶。

    “諸位大人還有什么要說的么？”齊維楨淡淡垂下眉目，攏在袖中的手指變得溫?zé)幔骸跋鹿俨粫r常來朝，今天只是就事論事罷了?！?/br>
    沉默半響的支道承忽然咧出一個古怪的笑意，那雙眸子日復(fù)一日的漸漸渾濁，以致于顯出一種突兀的噪意：“三公子的意思還在其次，子乃效父，這莫不是齊將軍的意思？齊家權(quán)勢滔天，難道連御史臺也要收為己用。”

    可他錯了。

    齊維楨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冷冷的瞥了一下便將他置若空氣而去。

    支道承忽然感到身體有一陣不適。譬如說，善用刀劍者，死于刀劍下，老醫(yī)者反害己，善泳者溺于水。自己多年來真正聰明之處在于，他的手伸出來多遠(yuǎn)，永遠(yuǎn)只能給皇帝留下一個影子，哪怕只有一次直言誅心之語，皇帝也會變得更加陰沉。

    最重要的是，他始終不敢觸碰齊貞吉的逆鱗。

    支道承抬起頭恍惚的看著昏黃宮壁下的齊貞吉，那張端正的面龐連眼皮都未抬，仍舊如往日般做一個活雕塑?？墒撬車鷧s散布著陰郁的氣息，雖然隱藏的很好，可是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遂出于管窺之間，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姓“齊”。他想起剛才齊維楨留下冷漠的表情下留有一個微末的笑意。

    他犯了一個大忌，就算他可以針對齊維楨，但是不能針對“齊家”。他們在大多數(shù)時候可以將自己的氣息隱藏在空氣中，不會置于朋黨之爭中，所以也沒人敢將朋黨之禍放在齊家身上。他的感覺很不好，在殿上似乎有無數(shù)的戍城冤魂跋扈而來，那是周乾與齊家將士索命的身影。

    “皇…皇上?！敝У莱械耐炔挥勺灾鞯墓蛳?，看著面前本應(yīng)密云布雨的帝王臉上卻平靜的過分。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仁帝竟輕笑一聲：“丞相不要慌，不如咱們就聽聽暴風(fēng)眼的申訴好了。”

    殿門大開，身披七層明鸞玄鳥紗的一對絕艷美人蓮步輕移靜聲叩問。

    貌豐盈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顏。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視。眉聯(lián)娟以蛾揚(yáng)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質(zhì)干之醲實兮，志解泰而體閑。既姽婳于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

    那是姜家女子的久遠(yuǎn)傳說了，在姜九曜曾經(jīng)以絕之艷名征服上雍后，宮殿中又迎來了兩個姜家的女子。這一對艷麗的姐妹花好似寶珠一般，一個如夜明珠般清幽嫵媚，一個如紅寶石般美艷風(fēng)情，簡直如兩尊活靈活色的美玉雕像。

    那美人掀開玉面上的七層明紗，頓時引來一陣驚嘆。

    聶楨嘖嘖稱奇：“臭丫頭自己全副武裝也就算了，又帶了一個小妖精，這可如何是好?！?/br>
    齊維楨的眼中露出一點溫意，面前的姜靈均已經(jīng)除去了那厚重的堂官服與透額羅，她只有穿著朱紫巫女服時才真的是艷色奪人。

    仁帝的眼睛瞇了瞇，嘴角勾勒出一點莫名笑意：“朕上一次見到姜家的巫女，已經(jīng)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br>
    女子聲音清朗，似乎未受三十大板的侵害，倒是一雙帶笑的桃花眼瞟了瞟一旁的支道承：“罪臣今日能見到陛下，也是托皇天后土之恩，索性沒被賊人所害呢。”

    仁帝托著下頷動了動發(fā)青的唇，有些廖懶的味道：“小姜，你既然已經(jīng)知錯，為何又主動上書？”

    靈均輕笑一聲，那聲音竟是柔中帶媚眼波流轉(zhuǎn)，而一改往日朝堂上的清淡：“臣本想自此辭官下野，可惜臣竟然發(fā)現(xiàn)有人覬覦太廟，臣…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仁帝忽然瞪大了雙眼：“你說什么！”

    靈均將一旁柔柔跪在一旁的美人攙扶起來，這美人狀若狐仙，一雙眼睛雖略帶弱氣卻不安分的媚意流轉(zhuǎn)，聶楨看了愣愣的低喃：“真是妖氣沖天要成精了…”

    電光之間靈均扯住她的手指便掐了一下：“你給我稍微收斂一點兒?！?/br>
    天心遮住面紗嘻嘻輕笑：“這上面好多漂亮的小哥哥，天心好高興呢?！?/br>
    她一雙妖邪的桃花眼眼梢含紅而惹人憐惜，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只是如三月弱柳弱不勝衣：“妾身姜天心，本是江湖漂流之人，可畢生貢獻(xiàn)武廟，沒曾想竟然被妾發(fā)現(xiàn)一個大秘密?！泵廊说拿济珷钊暨h(yuǎn)山，悠遠(yuǎn)楊波，可眼尾卻也有尖俏的鋒利，眼角忽然如若刀裁：“妾發(fā)現(xiàn)，竟有人在太廟施咒，詛咒先代帝王之靈吶！”

    帶著媚意的女聲如沉鐘一般重重的在朝堂上敲出一片陰冷的地獄奏鳴。

    仁帝手中的茶杯摔出尖利的刺鳴聲，一向深沉靜止的身體上下起伏，眼角的深紋與嘴角的烏青如猙獸般不規(guī)則的顫動著。天心的嘴角勾出一個瞬間的笑意，恍惚間看著支道承有些發(fā)青的面龐：“妾身從不說謊，皆因…太廟下還藏著那巫蠱的厭勝娃娃吶！嘻嘻…鬼娃娃！”

    ☆、詔獄

    孤立無援的滋味是什么，只有處在中心處方才知道。譬如一坐孤獨的冰山坐落在極光圈中，四周皆是冰冷的死水和寒意，而自己的身體卻是在漸漸下沉。

    靈均曾經(jīng)感受過這樣的寒意，幼年吃百家飯長大而缺少安全感的，她便自來也是個獨來獨往之人，可是這同朝堂上的冷仍舊不同。朝堂似一盤精心準(zhǔn)備的朝廷盛宴，有珍饈美食只是沒有真心，有勾心斗角只是沒有縱容。她在朝堂，學(xué)會了做低伏小不得罪人，可是也學(xué)會了飛龍在天果敢殺人。

    該是支道承覆滅的時候了，現(xiàn)在孤立無援的人是他。

    她借著天心卓有興趣的目光，冷眼看著仁帝青白交加的目光，那雙眼睛雖然一直以來不見得完全信任支道承，卻一直在縱容他，現(xiàn)在他細(xì)長的眼尾則微微顫動，似乎每一根線條都在暴怒。

    靈均心中忽然覺得空虛，支道承這樣的人雖然是jian臣賊子，可是他的后盾正是皇帝的縱容。她從未想過謀反做女皇帝，所以她并不了解貪戀王座是什么姿態(tài)，如果誰都能了解，那想必已經(jīng)是深陷其中的時候了?？墒俏ㄓ幸稽c，支道承失去了往日的清醒，對權(quán)臣與天子之間的界限慢慢變得模糊，以致于他妄圖挑戰(zhàn)最后一條底線。

    支道承跪在大殿下，好似一尊已經(jīng)死去的木偶，卻忽然有了回光返照的怒號聲：“陛下！這是誣陷，對…這是誣陷！私藏龍袍一事是誣陷，所謂詛咒傀儡一事更是誣陷，您想想，臣若真有謀逆之心，怎么會如此糊涂留下許多證據(jù)？”

    烏修文早已經(jīng)站出來大喝一聲：“陛下，大事應(yīng)速決！丞相有謀逆之事證據(jù)具在，怎可再聽此人巧言善變？”宛如推波助瀾的骨牌一般，烏修文久違的諫言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