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看不到他了。

    火化那天我怔怔地看著他們把爸爸的遺體推進火爐里，我突然歇斯底里地沖過去想要把他拉回來，別人都有爸爸和mama，而我的人生里一直都只有一個爸爸，可是我從不覺得遺憾，不覺得孤單，因為他給了我雙份甚至更多的愛?？墒乾F(xiàn)在連他也不要我了，連他都離我而去了，獨留我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美好與糟糕并存的世界。

    過完頭七，叔叔舅舅留了些錢給我后，又回各自的城市繼續(xù)生活，和我一起在安城的親戚只有二伯，他理所當(dāng)然地成了我的監(jiān)護人。

    二伯讓我搬去和他們一家同住，我拒絕了，我想住在爸爸mama留給我的房子里，不愿意打擾任何人。二伯吞吞吐吐了半晌，最后終于說出實情：“昭昭，你家的房子……我賣了，你二伯母說就拿這錢作為你的教育基金，以后上大學(xué)用……”

    我漠然地望著他，像是不認(rèn)識爸爸生前最敬重的二哥、我的親二伯：“什么時候的事？不需要經(jīng)過我確認(rèn)就能把房子賣了嗎？”

    “你之前心情不好，我就沒和你說這些事。賣房子的事是你二伯母在張羅著……我不是拿過一份授權(quán)協(xié)議讓你簽嘛，你大概不記得了?！彼f得很心虛。

    我垂著頭，遙遠的記憶深處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只是那時候我還沒從噩耗中清醒過來，只是行尸走rou一具。

    “原來是這樣啊，這么早……”這么早就盤算起我僅有的東西，在我爸爸尸骨未寒的時候。

    我沒多說什么，乖順地搬進了二伯家的儲藏室——那是他們?yōu)槲覝?zhǔn)備的新房間。

    高三的分分秒秒都珍貴如金，可是我卻沒有時間可以專注地學(xué)習(xí)，我住進二伯家后，所有的家務(wù)都變成了我的分內(nèi)事。堂弟不愛學(xué)習(xí)，常常把電視開得很大聲，二伯母喜歡招呼朋友來家里打麻將，常常一打就是一整晚。

    我從來沒有像那時候一樣想要在學(xué)業(yè)上得到肯定，因為我什么都沒有了，學(xué)業(yè)是我唯一的希望和驕傲?？墒俏业男÷斆骱孟裨诎职秩ナ赖哪翘煲惨黄鹚廊チ耍一吮纫郧案嗟木?，卻止不住逐漸下滑的成績。

    而高考，迫在眉睫。

    駱軼航很擔(dān)心我的狀況，可是現(xiàn)在的我無法面對他，我不想我的不開心讓他也不開心，我更怕我的衰運會傳給駱軼航，害他和我一起走霉運。

    駱軼航說：“昭昭，我們現(xiàn)在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了，你不應(yīng)該把我劃在你的世界之外，讓我分擔(dān)一些你的痛苦好嗎？”

    我跟他說“好”，可是所有的一切照舊，連臉上的冷漠都照舊。其實我不是對他冷漠，我是忘記了那些古靈精怪的表情，忘記怎么做回那個刁鉆、任性、活潑、可愛的顧昭昭了。

    每天放學(xué)鈴一響，我就有一種厭惡得想要離開這個世界的沖動，我不想回二伯家，那兒不是我的家，那里沒有我的爸爸和我溫暖的床?？墒俏也换啬抢镞€能去哪兒呢？

    我沒得挑，也沒有資格任性，因為我的城堡坍塌了，我已經(jīng)不是公主了。

    第七章 像美人魚踩著刀尖，我低賤如同一顆塵埃

    ——當(dāng)時的我以為那是一輛開往幸福和新生活的巴士，幾個小時之后我才知道，在終點等我的原來不是幸福、不是愛情，而是噩夢和地獄。

    夏櫻檸在這個時候找到了我。

    我永遠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我站在教學(xué)樓的天臺上發(fā)呆，望著腳底下的水泥地想，如果我現(xiàn)在跳下去，我的腦袋砸在階梯上會不會像個受了重?fù)舻奈鞴弦粯铀姆治辶?？腦漿是什么顏色的呢？像西瓜汁一樣美麗嗎……

    “顧昭昭，你不會是想自殺吧？”

    我過了許久才聽懂夏櫻檸的話，緩慢地扭過頭去看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來到我身旁的。

    “顧昭昭，事情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呢，活著，就永遠有希望翻牌?！?/br>
    我的視線又投向前方，目光游離沒有焦點：“我要翻牌干什么？怎么翻？我的爸爸又不能死而復(fù)生?！?/br>
    “正因為如此，你才不能做傻事。”夏櫻檸說，“因為你現(xiàn)在的生命不只是屬于你自己，還屬于你死去的親人，你的肩上承載著他們的希望?！?/br>
    我眨了一下眼睛，想起爸爸曾經(jīng)對我說的話，想起當(dāng)時的我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一定會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xué)，讀最好的專業(yè)，讓他臉上增光?？墒乾F(xiàn)在的我……

    我突然看向夏櫻檸，說：“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你的目的是？”

    她低頭笑了一下，將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撥到耳后：“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你知道吧？我爸爸是校長，我們學(xué)校今年爭取到三個保送C大的名額，進入候選名單的有六個人，有你有我，而我，可以退出?！?/br>
    “你退出了也未必輪到我?！?/br>
    夏櫻檸靠近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我不是說了嗎？我爸是校長……他選擇保送我，別人肯定有些閑話，可是如果他選擇保送你，是看重你的綜合素質(zhì)高，喜歡你的靈氣，誰還能說什么呢？”

    我看著她，平靜地問：“交換條件呢？”

    “離開駱軼航，并且要讓他徹底死心，再狠狠地拋棄他。”

    我冷笑：“我和他分開了，也不能保證他一定會和你在一起?！?/br>
    夏櫻檸摸了摸她柔順的長發(fā)，柔聲說：“那就是我和他的事情了。這件事你可以考慮幾天再告訴我，期限是月底，等保送名單出來了就沒機會了?！?/br>
    我望著夏櫻檸的背影消失在天臺的紅色鐵門之后，心里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的前方是喧鬧的cao場，我的身后是湛藍的天空，風(fēng)吹著我的白色校衫嘩嘩地響，冰涼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打在胸襟上，又被風(fēng)迅速吹干。我哭了又笑了，原來愛情也可以是籌碼，用它換到想要的東西。我笑了又哭了，陽光溫暖明亮了整個世界，卻忘記要到我的心里去走一走。

    每個月向二伯母要生活費成為我生活中最痛苦的事。爸爸留給我的積蓄和賣房子的錢足夠支持我到大學(xué)畢業(yè)，可是錢都由二伯母管著，每次我向她要生活費和額外的學(xué)習(xí)資料費時，她的臉色就會難看得像一整個月都在便秘。

    “昭昭啊，不是二伯母舍不得多給你，只是現(xiàn)在的物價真的漲得很快，錢不值錢啊。你別看你們家那房子挺大的，其實賣了不值幾個錢，不知道夠不夠你念大學(xué)的。你們學(xué)校也真是的，怎么老是要錢……你堂弟想學(xué)畫畫，你二伯又是個沒用的東西，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他抽煙的……”

    對我，她不太說難聽的話，但是每次我問她要過錢之后，當(dāng)天晚上她必然會和二伯大吵一架，指桑罵槐的罵詞，其間還夾雜著堂弟的方言：“你們不要吵了好嗎？煩死人了！那個拖油瓶沒來的時候不都好好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