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枕旁，眉眼秀麗，含情脈脈。薄如蟬翼的衫裙也掩蓋不住她的體態(tài)婀娜。一名身著赤色袍衫的男子手提烏紗帽，坐在床前，頭輕輕朝女子探去。

    桌上誰點(diǎn)起了鴛鴦燭，誰打翻了玉杯盞，都無從知曉。衣衫輕曼如二人眉間秋水，柔情脈脈。

    真似飲了酒，醉意朦朧，撲面襲來，比睡意還讓人無力抵抗。

    眼前九兒的身影幻變成了另一個(gè)人，劍眉玉面，青衫薄如蟬翼，雪白鷺鷥周身飛舞。他正凝視著她，眸底柔情足似汪洋大海將她吞沒。

    九兒的聲音如夢囈般在空中環(huán)繞：“一洼死水全無浪，也有春風(fēng)搖擺時(shí)?！?/br>
    她眼見那薄唇湊近她，慢慢合上了眼簾。

    待下一刻睜開眼，雪衣鷺鷥不見了，青衫燃燒后染上了火的顏色，眼前的人抬起頭，劍眉化柳，鳳眼嫵媚，嘴角嘲弄的笑意還未散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shí)，去似朝云無覓處。

    玉殷忽地驚醒，天色微明，燭臺(tái)燃盡落在地上，琵琶睡在床角。

    九兒枕在她的手臂上還在夢中，她的枕邊，那本書靜靜地躺著。

    ☆、【第三章】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2）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

    秦淮河上靜波微漾，畫舫游走，遠(yuǎn)山黛色茫茫。

    一雙玉人自高山流水的屏風(fēng)后攜手走出，眾人齊齊看去。

    周君平作揖道：“今日來是為了向大家宣布一個(gè)喜訊。在下與媚生情投意合，不日便會(huì)為媚生贖身脫籍，迎娶歸家。”

    蕓娘笑得比杏花開得還爛漫，不時(shí)瞥向玉殷，眼中得意之色毫不掩飾。

    “愚弟祝兄長與嫂嫂永結(jié)同心，百年好合?！币皇孔有廊毁R喜。

    九兒拉著蕓娘的手，欣喜又不舍：“蕓娘，你要離開我們了。真好，九兒真的想祝福你，可九兒舍不得你。”眼中竟浮起一層氤氳。

    蕓娘撫著她的手，柔聲道：“傻丫頭，若有得空我會(huì)來看你啊，又不是生離死別。”

    “呸！”九兒嗔怪道，“大喜的日子，不準(zhǔn)這么說，不吉利?！?/br>
    眾人被九兒的嬌嗔樣惹得紛紛大笑。

    蕓娘走向玉殷，拉起她的手道：“玉殷，過去我話說得重了些，你不必往心里去?！钡械牡靡膺€是未斂去。

    玉殷淡笑道：“是玉殷口不擇言，不敢怪在別人頭上。”

    但這一刻，她真羨慕甚至嫉妒蕓娘。能在這么早的年歲覓得良人，從此能過上良家女子的日子。

    士子們把酒言歡，九兒與蕓娘攀談，好似害怕久別的人要把幾十年的話先說完才放心。玉殷匆匆飲了一杯酒，便出了舫，站在船頭。

    看船劃開水波，看水天一色間，遠(yuǎn)遠(yuǎn)有來舟。

    “在人大喜的日子蹙眉，是嫉妒人的好姻緣，還是悔恨沒有早巴結(jié)？”

    一葉小舟從畫舫一側(cè)經(jīng)過，近得像是貼船前行。舟上樂伎吹簫鼓瑟，魏綺左右各擁一姿色艷麗的佳人，恣意歡笑。

    玉殷抱著琵琶，淡然道：“玉殷只是惆悵自己沒有這般好命?！?/br>
    魏綺仰頭一笑，端起酒壺，飲了一口后，瞇眼看著她。

    他的鳳眼細(xì)眉在檀色長衫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柔媚詭艷，玉殷不由得想起夢中，那個(gè)抬起頭的人的眉眼，雙頰頓時(shí)一紅。

    魏綺見她這種反應(yīng)，頓時(shí)大笑，笑得她無所適從，慌忙扭過頭去。

    “小娘子，你這是迷戀上我了嗎？”

    “你……”玉殷聽見他身邊的兩個(gè)女子掩面嬌笑，惱羞道，“你！你、你不準(zhǔn)這么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好呢？”魏綺倒向佳人懷中，半醉半醒似地瞇眼看著那頭的她，唇角出現(xiàn)一抹狡黠的笑，“照碧？玉殷？還是美人？”

    玉殷只覺得臉上越發(fā)guntang，她想快點(diǎn)從這人眼前離開，可兩腿僵直，稍一動(dòng)便趔趄一步。風(fēng)吹打了，船頭被浪拍得開始顛簸，她只得緊緊扶住船沿。

    “不如，叫你‘娘子’吧?！蔽壕_突然起身，興高采烈，腳下一發(fā)力，小舟朝畫舫撞去，玉殷才緩過神來，又險(xiǎn)些栽倒。

    魏綺則一副jian計(jì)得逞的樣子，大笑起來，笑完又抓起酒壺開始喝。

    “不行！”玉殷腿有些發(fā)軟，手緊緊抓著船沿。

    “不行？”魏綺像是聽到一個(gè)絕世笑話，把酒壺朝身后一扔，“怎么不行？我魏綺的娘子必須是世上最美的人，我這是在夸你。”

    玉殷覺得自己糊糊涂涂被他帶入了陷阱，越說越像是無理取鬧，便不再開口，只當(dāng)他在胡說。

    待緩過神來，船身再度平穩(wěn)，便立馬站起身，朝舫里走去。

    “喂，娘子，”魏綺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朝著她背影喊道，“你會(huì)琵琶?。肯麓斡锌瘴胰ツ惴坷锫犌鷥?！”

    **

    雪衣鷺鷥翩然起舞，竹林幽翠，青白相間，像是月光落在搖曳的竹葉上。

    湯善才突然從她的手中抽出琵琶。

    玉殷像是被從夢中驚醒似的，看見湯善才眼中似有怒意，連忙請罪。

    湯善才擺手道：“不必多說。老朽自有判斷?！?/br>
    玉殷忐忑不安，垂下頭靜等師父的責(zé)備。

    “十面埋伏兵逼楚霸王，天下之爭在此一役。漢高祖勝券在握，當(dāng)何其激動(dòng)何其雄邁。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睖撇艑⑴眠f給她，凝眉道，“這攏、捻、抹、挑是該多有力度，言雖難釋，但若腦海中真有如斯決戰(zhàn)在即的畫面，光光聽見那金戈相撞、馬蹄呼嘯的聲音，便讓人足以熱血沸騰，力度自然上來了?！?/br>
    “可你呢？你的指法熟練，沒有一音彈錯(cuò)。足見平日練習(xí)勤奮，老朽本該稱贊你的刻苦?？墒悄愕男娜徊辉谇鷥荷希闶切脑骋怦R，空有曲兒而無心，就如空有皮囊而無魂魄，所奏根本不是?！睖撇艖嵢坏溃謽O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老朽抽取琵琶而你無所察，便可看出你神不守舍。所彈曲子毫無雄風(fēng)豪氣，套著武曲的皮兒彈文曲，你這是玷污了老朽多年所創(chuàng)之曲?！?/br>
    玉殷連忙抱琵琶跪下道：“玉殷知錯(cuò)，請師父責(zé)罰?！?/br>
    湯善才提起茶壺倒了一杯清茶，淡然道：“罷了。有時(shí)候，彈首曲兒不是光有練就能成功，也不是一音不錯(cuò)就算會(huì)彈，有些閱歷，強(qiáng)求不得。無怪乎你?！?/br>
    **

    樂籍女子脫籍從良，向來只能在夜里。

    到了周君平約定的那一日，蕓娘整一日都坐在窗前等天色黑下來。日頭艷麗她便皺眉，日頭消沉她便喜悅。

    月娘收了周君平一大筆銀兩，樂不可支，天色未暗便將樓中布置得很喜慶。

    與周君平相熟的那些士子們也早早來到樓中，準(zhǔn)備為蕓娘送嫁。

    “一梳梳到發(fā)尾，二梳白發(fā)齊眉。”

    月娘為蕓娘梳頭，銅鏡里映出蕓娘嬌美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