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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手心涂了紅藥水,他想這是唐曉芙害自己的,將來跟她細細算賬,微笑從心里泡沫似地浮上臉來,痛也忘了。他倒不想擦去皮是這只手剛才按在蘇小姐手上的報應。 明天他到蘇家,唐小姐已先到了。他還沒坐定,趙辛楣也來了,招呼后說:“方先生,昨天去得遲,今天來得早。想是上銀行辦公養(yǎng)成的好習慣,勤勉可嘉,佩服佩服!”“過獎,過獎!”方鴻漸本想說辛楣昨天早退,今天遲到,是學衙門里上司的官派,一轉(zhuǎn)念,忍住不說,還對辛楣善意地微笑。辛楣想不到他會這樣無的抵抗,反有一拳打個空的驚慌。唐小姐藏不了臉上的詫異。蘇小姐也覺得奇怪,但忽然明白這是勝利者的大度,鴻漸知道自己愛的是他,所以不與辛楣計較了。沈氏夫婦也來了。乘大家介紹寒喧的時候,趙辛楣揀最近蘇小姐沙發(fā)坐下,沈氏夫婦合坐一張長沙發(fā),唐小姐坐在蘇小姐和沈先生坐位中間的一個繡墊上,鴻漸孤零零地近太太坐了。一坐下去,他后悔無及,因為沈太太身上有一股味道,文言里的雅稱跟古羅馬成語都借羊來比喻:“慍羝?!边@暖烘烘的味道,攙了脂粉香和花香,熏得方鴻漸泛胃,又不好意思抽煙解穢。心里想這真是從法國新回來的女人,把巴黎大菜場的“臭味交響曲”都帶到中國來了,可見巴黎大而天下小。沈太太生得怪樣,打扮得妖氣。她眼睛下兩個黑袋,像圓殼行軍熱水瓶,想是儲蓄著多情的熱淚,嘴唇涂的濃胭脂給唾沫進了嘴,把黯黃崎嶇的牙齒染道紅痕,血淋淋的像偵探里謀殺案的線索,說話常有“Tiens!”“O ,!”那些法文慨嘆,把自己身軀扭擺出媚態(tài)柔姿。她身體動一下,那氣味又添了新的一陣。鴻漸恨不能告訴她,話用嘴說就夠了,小心別把身體一扭兩段。沈先生下唇肥厚倒垂,一望而知是個說話多而快像嘴里在瀉肚子下痢的人。他在講他怎樣向法國人作戰(zhàn)事宣傳,怎樣博得不少人對中國的同情:“南京撤退以后,他們都說中國完了。我對他們說:”歐洲大戰(zhàn)的時候,你們政府不是也遷都離開巴黎么?可是你們是最后的勝利者?!八麤]有話講,唉,他們沒有話講?!兵櫇u想政府可以遷都,自己倒不能換座位。 趙辛楣專家審定似的說:“回答得好!你為什么不做篇文章?”“薇蕾在上發(fā)表的外國通訊里,就把我這一段話記載進去,趙先生沒看見么?”沈先生稍微失望地問。 沈太太扭身子向丈夫做個揮手姿勢,嬌笑道:“提我那東西干嗎?有誰會注意到!”辛楣忙說:“看見,看見!佩服得很。想起來了,通訊里是有遷都那一段話——”鴻漸道:“我倒沒有看見,叫什么題目?”辛楣說:“你們這些哲學家研究超時間的問題,當然不看報的。題目是——咦,就在口邊,怎么一時想不起?”他根本沒看那篇通訊,不過他不愿放棄這個掃鴻漸面子的機會。 蘇小姐道:“你不能怪他,他那時候也許還逃躲在鄉(xiāng)下,報都看不見呢。鴻漸,是不是?題目很容易記的:,前面還有大字標題,好像是:,沈太太,我沒記錯罷?”辛楣拍大腿道:“對,對,對!,,題目美麗極了!文紈,你記性真好!”沈太太道:“這種見不得人的東西都虧你記得。無怪認識的人都推你是天才?!碧K小姐道:“好東西不用你去記,它自會留下很深的印象?!碧菩〗銓櫇u道:“那是沈太太寫給我們女人看的,你是”祖國的兄弟們“,沒注意到,可以原諒。”沈太太年齡不小,她這信又不是寫給“祖國的外甥女、侄女、侄孫女”的,唐小姐去看它,反給它攀上姊妹。 辛楣為補救那時候的健忘,恭維沈太太,還說華美新聞社要發(fā)行一種婦女刊物,請她幫忙。沈氏夫婦跟辛楣愈親熱了。用人把分隔餐室和客堂的幔拉開,蘇小姐請大家進去用點心,鴻漸如罪人蒙赦。他吃完回到客堂里,快傍著唐小姐坐了,沈太太跟趙辛楣談得拆不開;辛楣在傷風,鼻子塞著,所以敢接近沈太太。沈先生向蘇小姐問長問短,意思要“蘇老伯”為他在香港找個位置。方鴻漸自覺本日運氣轉(zhuǎn)好,苦盡甘來,低低問唐小姐道:“你方才什么都不吃,好像身子不舒服,現(xiàn)在好了沒有?”唐小姐道:“我得很多,并沒有不舒服呀!”“我又不是主人,你不用向我客套。我明看見你喝了一口湯,就皺眉頭就匙兒弄著,沒再吃東西?!薄俺詵|西有什么好看?老瞧著,好意思么?我不愿意吃給你看,所以不吃,這是你害我的——哈哈,方先生,別當真,我并沒知道你在看旁人吃。我問你,你那時候坐在沈太太身邊,為什么別著臉,緊閉了嘴,像在受罪?”“原來你也是這個道理!”方鴻漸和唐小姐親密地笑著,兩人已成了患難之交。 唐小姐道:“方先生,我今天來了有點失望——”“失望!你希望些什么?那味道還不夠利害么?”“不是那個。我以為你跟趙先生一定很熱鬧,誰知道什么都沒有?!薄氨傅煤軟]有好戲做給你看。趙先生誤解了我跟你表姐的關系——也許你也有同樣的誤解——所以我今天讓他挑戰(zhàn),躲著不還手,讓他知道我跟他毫無利害沖突?!薄斑@話真么?只要表姐有個表示,這誤解不是就弄明白了?”“也許你表姐有她的心思,遣將不如激將,非有大敵當前,趙先生的本領不肯顯出來。可惜我們這種老弱殘兵,不經(jīng)打,并且不愿打——”“何妨做志愿軍呢?”“不,簡直是拉來的夫子?!闭f著,方鴻漸同時懊惱這話太輕佻了。唐小姐難保不講給蘇小姐聽。 “可是,戰(zhàn)敗者常常得到旁人更大的同情——”唐小姐覺得這話會引起誤會,紅著臉——“我意思說,表姐也許是助弱小民族的。”鴻漸快樂得心少跳了一跳:“那就顧不得了。唐小姐,我想請你跟你表姐明天吃晚飯,就在峨嵋春,你肯不肯賞臉?”唐小姐躊躇還沒答應,鴻漸繼續(xù)說:“我知道我很大膽冒味。你表姐說你朋友很多,我不配高攀,可是很想在你的朋友里湊個數(shù)目。”“我沒有什么朋友,表姐在胡說——她跟你怎么說呀?”“她并沒講什么,她只講你善于交際,認識不少人?!薄斑@太怪了!我才是不見世面的鄉(xiāng)下女孩子呢。”“別客氣,我求你明天來。我想去吃,對自己沒有好借口,借你們二位的名義,自己享受一下,你就體貼下情,答應了罷!”唐小姐笑道:“方先生,你說話里都是文章。這樣,我準來。明天晚上幾點鐘?”鴻漸告訴了她鐘點,身心舒泰,只聽沈太太朗朗說道:“我這次出席世界婦女大會,觀察出來一種普遍動態(tài):全世界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