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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來了?!崩蠲吠さ玫酵ㄖ?,忙把壓在褥子下的西裝褲子和領帶取出,早刮過臉,皮破了好幾處,倒也紅光滿面。臨走時,李梅亭說妓女家里不能白去的,去了要開銷,這筆交際費如何算法,自己方才已經(jīng)賠了一支香煙。大家擔保他,只要交涉順利,不但費用公擔,還有酬勞。李梅亭問他們要不要到辛楣房間里去隔窗旁聽,“反正沒有什么秘密的事?!庇嗳藷o此雅興,說現(xiàn)在四點鐘,上街溜達,六點鐘在吃早點地館子里聚會。到時候,李梅亭興沖沖來了。大家忙問事情怎樣,李梅亭道:“明天正午開車。”大家還問長問短,李梅亭說這位侯營長晚上九點鐘要來看行李,有問題可以面詢。這些軍用貨車每輛搭客一人和行李一件或兩件,開向韶關去的,到了韶關再坐火車進湖南。一算費用比坐公共汽車貴一,“可是,”李梅亭說,“到處等汽車票,一等就是幾天,這房飯錢全省下來了?!毙灵管P躇說:“好是很好,可是學校匯到吉安的錢怎么辦?”李梅亭道:“那很容易,去個電報請高校長匯到韶關得了?!兵櫇u道:“到韶關折回湖南,那不是兜遠路么?”李梅亭怫然道:“我能力有限,只能辦到這樣。方先生有面子,也許侯營長為你派專車直放學校?!鳖櫊栔t說:“李先生辦事不會錯。明天一早拍個電報,中午上車走它媽的,要教我在這個鬼地方等五天,頭發(fā)都白了。”李梅亭還悻悻道:“今天王美玉家打茶圍的錢將來歸我一個人出得了。”鴻漸忍著氣道:“就是不坐軍車,交際費也該大家出的,這是絕對兩回事?!毙灵棺老绿啉櫇u一腳,嘴里胡扯一陣,總算雙方?jīng)]有吵起來,孫小姐睜大的眼睛也恢復了常態(tài)。 回旅館不多一會,伙計在梯子下口里含著飯嚷:“侯營長來了!”大家趕下來。侯營長有個桔皮大鼻子,鼻子上附帶一張臉,臉上應有盡有,并未給鼻子擠去眉眼,鼻尖生幾個酒刺,像未熟的草莓,高聲說笑,一望而知是位豪杰。侯營長瞧見李梅亭,笑說:“怎么我回到小王那里,你已經(jīng)溜了?什么時候走的?”李梅亭支吾著忙把同行三人介紹,孫小姐還沒下來。侯營長演說道:“我們這貨車不能私帶客人的,帶客人違兒犯軍法,懂不懂?可是我看你們在國立學校教書,總算也是公務機關人員,所以冒險行個方便,懂不懂?我一個錢不要你們的,你們也清苦得很我不在乎這幾個錢,懂不懂?可是我手下開車的、押車的弟史要幾個香煙錢,錢少了你們拿不出去,懂不懂?我并不要錢,你們行李不多罷?里面沒有上海帶來的私貨罷?哈哈,你們念書人有時候很貪小便宜的!”笑得兩頰肌rou把鼻孔牽得更大了。大家同聲說不帶私貨,李梅亭指著自己的鐵箱道:“這是一件行李,樓上還有——”侯營長的眼睛忽然變成近視,努目注視了好一會才似乎看清了,放機關槍似的說:“好家伙!這是誰的?里面什么東西?這不能帶——”忽然又近視了,睜眼望著剛下梯來的孫小姐——“這也是你們同走的?這——這我也不能帶。方才跟你講不到幾句話,我就給人叫走了,沒交代清楚,女人不帶。要是女人可以帶,我早帶小王一二一,開步走了,哈哈。”孫小姐氣得嚶然作聲,鴻漸等 侯營長進了對門,向他已消滅的闊背出聲罵:“渾蛋!”辛楣和顧先生孫小姐不要介意,“這種人嘴里沒有好話?!睂O小姐道:“都是我一個人妨礙了你們搭車——”鴻漸道:“還有李先生這只八寶箱呢!李先生你——”李梅亭向?qū)O小姐道歉道:“我事情沒辦好,帶累你受侮辱?!边@樣一說,鴻漸倒沒法損他了。 這事不成,李梅亭第一個說“僥幸”,還說:“失馬安知非福。帶槍桿的人不講理的,我們同走有孫小姐,一切該慎重。而且到韶關轉湖南,冤枉路走得太多,花的錢也不合算,方先生說話對了。”在鷹潭這幾天里,李梅亭對鴻漸刮目相看,特別殷勤,可是鴻漸愈嫌惡他,背后跟辛楣笑說:“為了打茶圍那幾塊錢,怕我挑眼,就帝樣沒志氣。我做了他,寧可掏腰包的?!兵櫇u晚上睡不著的時候,自惜自憐,愈想愈懊悔這次的來。與李梅亭顧爾謙等為伍,就是可恥的墮落。這十來天的旅行磨得一個人志氣消沉。一天他辛楣散步,聽見一個賣花生的小販講家鄉(xiāng)話,問起來果然是同鄉(xiāng),逃難流落在此的。這小販只淡淡說聲住在本縣城里那條街,并不向他訴苦經(jīng),借同鄉(xiāng)盤纏,鴻漸又放心、又感慨道:“這人準碰過不知多少同鄉(xiāng)的釘子,所以不再開口了。我真不敢想要歷過多少挫折,才磨練到這種死心塌地的境界。”辛楣笑他頹喪,說:“你這樣經(jīng)不起打擊,一輩子戀愛不會成功?!兵櫇u道:“誰像你肯在蘇小姐身上花二十年的工夫。”辛楣道:“我這幾天來心里也悶,昨天半夜醒來,忽然想蘇文紈會不會有時候想到我?!兵櫇u想起唐曉芙和自己,心像火焰的舌頭突跳起,說:“想到你還是想你?我們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親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見過面的人。真正想一個人,記掛著他,希望跟他接近,這少得很。人事太忙了,不許我們?nèi)褙炞?,無間斷地懷念一個人。我們一生對于最親愛的人的想念,加起來恐怕不會一點鐘,此外不過是念頭在他身上瞥過,想到而已?!毙灵剐Φ溃骸拔铱傁M?,你將來會他幾秒鐘給我。告訴你罷,我第一次碰到你以后,倒常常想你,念念不釋地恨你,可惜我沒有看表,計算時間?!兵櫇u道:“你看,情敵的彼此想念,比情人的彼此想念還要多——那時候也許蘇小姐真在夢見你,所以你會忽然想到她?!毙灵沟溃骸叭思夷睦镉泄し驂粢娢覀冞@種孤魂野鬼。并且她已經(jīng)是曹元朗的人了,要夢見我就是對她丈夫不忠實?!兵櫇u瞧他的正經(jīng)樣兒,笑得打跌道:“你這位政治家真是獨裁的作風!誰做你的太太,做夢也不能自由,你要派特務式作人員去偵察她的潛意識?!比旌蟮侥铣侨サ墓菲囌绽菙D得僅可容足,五個人都站在人堆里,交相安慰道:“半天就到南城了,站一會兒沒有關系?!币粋€穿短衣服、滿臉出油的漢子擺開兩膝,像打拳里的四平勢,牢實地坐在位子上,仿佛他就是汽車配備的一部分,前面放個滾圓的麻袋,里面想是米。這麻袋有坐位那么高,剛在孫小姐身畔。辛楣對孫小姐道:“為什么不坐呀?比坐位舒服多了。”孫小姐也覺得站著搖搖撞撞地不安,向那油臉漢道聲歉,要坐下去。那油臉漢子直跳起來,雙手攔著,翻眼嚷:“這是米,你知道不知道?吃的米!”孫小姐窘得說不出話,辛楣怒容相向道:“是米又怎么樣?她這樣一個女人坐一下也不會壓碎你的米?!蹦菨h子道:“你做了男人也不懂道理,米是要吃到嘴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