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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圍城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54

分卷閱讀54

    容易到手的女人。論理學是“廢話”,教論理學的人當然是“廢物”,“只是個副教授”,而且不屬于任何系的。他們心目中,鴻漸的地位比教黨義和教軍事訓練的高不了多少。不過教黨義的和教軍事的是政府機關派的,鴻漸的來頭沒有這些人大,“聽說是趙辛楣的表弟,跟著他來的;高松年只聘他做講師,趙辛楣替他爭來的副教授。”無怪鴻漸老覺得班上的學生不把聽講當作一會事。在這種空氣之下,講書不會有勁。更可恨論理學開頭最枯燥無味,要講到三段論法,才可以穿插點綴些笑話,暫時還無法迎合心理。此外有兩件事也使鴻漸不安。一件是點名。鴻漸記得自己老師里的名教授從不點名,從不報告學生缺課。這才是堂堂大學者的風度:“你們要聽就聽,我可不在乎。”他企羨之余,不免模仿。上第一課,他像創(chuàng)世紀里原人阿大(Adam)唱新生禽獸的名字,以后他連點名簿子也不帶了。到第二星期,他發(fā)現(xiàn)五十多學生里有七八個缺席,這些空座位像一嘴牙齒忽然吊了幾枚,留下的空xue,看了心里不舒服。下一次,他注意女學生還固守著第一排原來的座位,男學生像從最后一排坐起的,空著第二排,第三排孤另另地坐一個男學生。自己正觀察這陣勢,男學生都頑皮地含笑低頭,女學生隨自己的眼光,回頭望一望,轉(zhuǎn)臉瞧著自己笑。他總算熬住沒說:“顯然我拒絕你們的力量比女同學吸引你們的力量都大?!毕胍院蠓屈c名不可,照這樣下去,只剩有腳而跑不子的椅子和桌子聽課了。不過從大學者的放任忽變而為小學教師的瑣碎,多么丟臉,這些學生是狡猾不過的,準看破了自己的用意。一件是講書。這好像衣料的尺寸不夠而硬要做成稱身的衣服。自以為預備的材料很充分,到上課才發(fā)現(xiàn)自己講得收縮不住地快,筆記上已經(jīng)差不多了,下課鈐還有好一會才打。一片無話可說的空白時間,像白漫漫一片水,直向開足馬達的汽車迎上來,望著發(fā)急而又無處躲避。心慌意亂中找出話來支扯,說不上幾句又完了,偷眼看手表,只拖了半分鐘。這時候,身上發(fā)熱,臉上發(fā)紅,講話開始口吃,覺得學生都在暗笑。有一次,簡直像挨餓幾天的人服了瀉藥,什么話也擠不出,只好早退課一刻鐘。跟辛楣談起,知道他也有此感,說畢竟初教書人沒經(jīng)驗。辛楣還說:“現(xiàn)在才明白為什么外國人要說”殺時間“(killtime),打下課鈐以前那幾分鐘的難過!真恨不能把它一刀兩段。”鴻漸最近發(fā)明一個方法,雖然不能一下子殺死時間,至少使它受些致命傷。他動不動就寫黑板,黑板上寫一個字要嘴里講十個字那些時間。滿臉滿手白粉,胳膊酸半天,這都值得,至少以后不會早退。不過這些學生作筆記不大上勁,往往他講得十分費力,有幾個人坐著一字不寫,他眼睛威脅地注視著,他們才懶洋洋把筆在本子上畫字。鴻漸瞧了生氣,想自己總不至于李梅亭糟,何以隔壁李梅亭的“秦漢社會風俗史”班上,學生笑聲不絕,自己的班上這樣無精打采。他想自己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也不算壞學生,何以教書這樣不出色。難道教書跟作詩一樣,需要“別才”不成?只懊悔留學外國,沒混個專家的頭銜回來,可以聲威顯赫,開藏有洋老師演講的全部筆記秘本的課程,不必像現(xiàn)在幫閑打雜,承辦人家剩下來的科目。不過李梅亭這些人都是教授有年,有現(xiàn)成講義的。自己毫無經(jīng)驗,更無準備,教的功課又并非出自愿,要參考也沒有書,當然教不好。假如混過這一年,高松年守信用,升自己為教授,暑假回上海弄幾本外國書看看,下學年不相信會比不上李梅亭。這樣想著,鴻漸恢復了自尊心?;貒筮@一年來,他跟他父親疏遠得多。在從前,他會一五一十,全稟告方□(辶+豚)翁的?,F(xiàn)在他想像得出□(辶+豚)翁的回信?!酰ㄥ粒啵┪痰男木澈镁蛽嵛績鹤诱f:“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學者未必能為良師”,這夠叫人內(nèi)愧了;他心境不好,準責備兒子從前不用功,急時抱佛腳,也許還來一堆“亡羊補牢,教學相長”的教訓,更受不了。這是紀念周上對學生說的話,自己在教職員席里傍聽得膩了,用不到千里迢迢去搬來。開校務會議前的一天,鴻漸和辛楣商量好到鎮(zhèn)上去吃晚飯,怕導師制實行以后,這自由就沒有了。下午陸子瀟來閑談,問鴻漸知道孫小姐的事沒有。鴻漸問他什么事,子瀟道:“你不知道就算了。”鴻漸了解子瀟的脾氣,不問下去。過一會,子瀟尖利地注視著鴻漸,像要看他個對穿,道:“你真的不知道么?怎么會呢?”叮囑他嚴守秘密,然后把這事講出來。教務處一公布孫小姐教丁組英文,丁組的學生就開緊急會議,派代表見校長和教務長抗議。理由是:大家都是學生,當局不該歧視,為什么傍組是副教授教英文,丁組只派個助教來教。他們知道自己程度不好,所以,他們振振有詞地說,必需一個好教授來教他們。虧高松年有本領,彈壓下去。學生不怕孫小姐,課堂秩序不大好。作了一次文,簡直要不得。孫小姐征求了外國語文系劉主任的同意,不叫丁組的學生作文,只叫他們練習造句。學生知道了大鬧,質(zhì)問孫小姐為什么人家作文,他們造句,把他們當中學生看待。孫小姐說:“因為你們不會作文。”他們道:“不會作文所以要學作文呀?!睂O小姐給他們?nèi)碌脹]法,只好請劉主任來解釋,才算了局。今天是作文的日子,孫小姐進課堂就瞧見黑板上寫著:“BeatdownMissS.!MissS.isJapaneseenemy!”學生都含笑期待著。孫小姐叫他們造句,他們?nèi)f沒帶紙,只肯口頭練習,叫一個學生把三個人稱多少數(shù)各做一句,那學生一口氣背書似的說:“Iamyourhusband.Youraremywife.Heisalsoyourhusband.Weareyourmanyhusbands.——”全課堂笑得前仰后合。孫小姐奮然出課堂,這事不知道怎樣結(jié)束呢。子瀟還聲明道:“這學生是中國文學系的。我對我們歷史系的學生私人訓話一次,勸他們在孫小姐班上不要胡鬧,招起人家對韓先生的誤會,以為他要太太教這一組,鼓動本系學生攆走孫小姐?!兵櫇u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孫小姐跟我好久沒見面了。竟有這樣的事?!弊訛t又尖刻地瞧鴻漸一眼道:“我以為你們倆是常見面的?!兵櫇u正說:“誰告訴你的!”孫小姐來了,子瀟忙起來讓坐,出門時歪著頭對鴻漸點一點,表示他揭破了鴻漸的謊話,鴻漸沒工夫理會,忙問孫小姐近來好不好。孫小姐忽然別轉(zhuǎn)臉,手帕按嘴,肩膀聳動,唏噓哭起來。鴻漸急跑出來叫辛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