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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圍城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66

分卷閱讀66

    的錯覺,孫小姐臨走一句話說得好像很著重。她的終身大事,全該自己負責了,這怎么了得!鴻漸急得坐立不安,滿屋子的轉(zhuǎn)。假使不愛孫小姐,管什么閑事?是不是愛她——有一點點愛她呢?

    樓梯上一陣女人笑聲,一片片脆得像養(yǎng)花的玻璃房子塌了,把鴻漸的反省打斷。緊跟著辛楣的聲音:“走好,別又像昨天摔了一跤!”又是一陣女人的笑聲,樓上樓下好幾個房間忽然開門又輕輕關(guān)門的響息。鴻漸想,范小姐真做得出,這兩陣笑就等于在校長布告板上向全校員生宣示她和趙辛楣是情人了??蓱z的辛楣!不知道怎么生氣呢。鴻漸雖然覺得辛楣可憐,同時心境寬舒,似乎關(guān)于自己的“閑話”因此減少了嚴重性。他正拿起一支煙,辛楣沒打門就進屋,搶了過去。鴻漸問他:“沒有送范小姐回去?”他不理會,點煙狂吸了幾口,嚷:“Damn孫柔嘉這小渾蛋,她跟陸子瀟有約會,為什么帶了范懿來!我碰見她,要罵她個臭死?!兵櫇u道:“你別瞎冤枉人。你記得么?你在船上不是說,借書是男女戀愛的初步么?現(xiàn)在怎么樣?哈哈,天理昭彰。”辛楣忍不住笑道:“我船上說過這話么?反正她拿來的兩本什么話劇,我一個字都不要看。”鴻漸問誰寫的劇本。辛楣道:“你要看,你自己去取,兩本書在我桌子上。請你順便替我把窗子打開。我是怕冷的,今天還生著炭盆。她一進來,滿屋子是她的脂粉香,我簡直受不了。我想抽煙,她表示她怕聞煙味兒,我開了一路窗。她立刻打噴嚏,嚇得我忙把窗關(guān)上。我正擔心,她不要著了涼,我就沒有清凈了?!兵櫇u笑道:“我也怕暈倒,我不去了。”便叫工友上去開窗子,把書帶下來。工友為萬無一失起見,把辛楣桌上六七本中西文書全搬下來了,居然沒漏掉那兩本話劇。翻開一本,扉面上寫:“給懿——作者”,下面蓋著圖章。鴻漸道:“好親熱的稱呼!”隨手翻開第二本的扉頁,大叫道:“辛楣,你看見這個沒有?”辛楣道:“她不許我當時看,我現(xiàn)在也不要看,”說時,伸手拿過書,只見兩行英文:

    ToMypreciousdarling.

    Fromtheauthor辛楣“咦”了一聲,合上封面,看作者的名字,問鴻漸道:“你知道這個人么?”鴻漸道:“我沒聽說過,可能還是一位名作家呢。你是不是要找他決斗?”辛楣鼻子里出冷氣,自言自語道:“可笑!可鄙!可恨!”鴻漸道:“你是跟我說話,還是在罵范懿?她也真怪,為什么把人家寫了這許多話的書給你看?”辛楣的美國鄉(xiāng)談又流出來了:“Youbaby!你真不懂她的用意?”鴻漸道:“她用意太顯然了,反教人疑心她不會這樣淺薄?!毙灵沟溃骸安还芩?。這都是汪太太生出來的事,”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明天去找她?!兵櫇u道:“請你也替我的事聲明一下罷?!毙灵沟溃骸澳悴煌ッ??”鴻漸道:“我不去了。我看你對汪太太有點兒迷,我勸你少去。咱們這批人,關(guān)在這山谷里,生活枯燥,沒有正常的消遣,情感一觸即發(fā),要避免剌激它?!毙灵鼓樇t道:“你別胡說。這是你自己的口供,也許你看中了什么人?!兵櫇u也給他道中心病,支吾道:“你去,你去,這兩本戲是不是交汪太太轉(zhuǎn)給范小姐呢?”辛楣道:“那倒不行。今天就還她,不好意思。她明天不會來,總希望我去回看她,我當然不去。后天下午,我差校工直接送還她?!兵櫇u想今天日子不好,這是第二個人退回東西了,一壁拿張紙包好了兩本書,鄭重交給辛楣:“我犧牲紙一張。這書上面有名手跡,教校工當心,別遺失了?!毙灵沟溃骸懊?!他們這些文人沒有一個不自以為有名的,只怕一個的我各氣太大,負擔不起了,還化了好幾個筆名來分。今天雖然沒做什么事,苦可受夠了,該自己慰勞一下。同出去吃晚飯,好不好!”鴻漸道:“今天輪到我跟學生同吃晚飯。不過,那沒有關(guān)系,你先上館子點好了菜,我敷衍了一碗,就趕來?!兵櫇u自覺這一學期上課,駕輕就熟,漸漸得法。學生對他的印象也像好了些。訓導處分發(fā)給他訓導的四個學生,偶來聊天,給他許多啟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畢業(yè)了沒幾年,可是一做了先生,就屬于前一輩,跟現(xiàn)在這些學生不再能心同理同。第一,他沒有他們的興致。第二,他自信比他們知趣。他只是奇怪那些跟年輕人混的同事們,不感到老一輩的隔膜。是否他們感到了而不露出來?年齡是個自然歷程里不能超越的事實,就像飲食男女,像死亡。有時,這種年輩意識比階級意識更鮮明。隨你政見、學說或趣味如何相同,年輩的老少總替你隱隱分了界限,仿佛磁器上的裂紋,平時一點沒有什么,一旦受著震動,這條裂紋先擴大成裂縫。也許自己更老了十幾年,會要跟青年人混在一起,借他們的生氣來溫暖自己的衰朽,就像物理系的呂老先生,凡有學生活動,無不參加,或者像汪處厚娶這樣一位年輕的太太。無論如何,這些學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憐,一方面眼光準確得可怕。他們的贊美,未必盡然,有竟上人家的當;但是他們的毀罵,那簡直至公至確,等于世界末日的“最后審判”,毫無上訴重審的余地。他們對李梅亭的厭惡不用說,甚至韓學愈也并非真正得到他們的愛戴。鴻漸身為先生,才知道古代中國人瞧不起蠻夷,近代西洋人瞧不起東方人,上司瞧不起下屬——不,下屬瞧不起上司,全沒有學生要瞧不起先生時那樣利害。他們的美德是公道,不是慈悲。他們不肯原諒,也許因為他們自己不需要人原諒,不知道也需要人原諒,鴻漸這樣想。

    第八章西洋趕驢子的人,每逢驢子不肯走,鞭子沒有用,就把一串胡蘿卜掛在驢子眼睛之前、唇吻之上。這笨驢子以為走前一步,蘿卜就能到嘴,于是一步再一步繼續(xù)向前,嘴愈要咬,腳愈會趕,不知不覺中又走了一站。那時候它是否吃得到這串蘿卜,得看驢夫的高興。一切機關(guān)里,上司駕馭下屬,全用這種技巧;譬如高松年就允許鴻漸到下學期升他為教授。自從辛楣一走,鴻漸對于升級這胡蘿卜,眼睛也看飽了,嘴忽然不饞了,想暑假以后另找出路。他只準備聘約送來的時候,原物退還,附一封信,痛痛快快批評校政一下,算是臨別贈言,借此發(fā)泄這一年來的氣憤。這封信的措詞,他還沒有詳細決定,因為他不知道校長室送給他怎樣的聘約。有時他希望聘約依然是副教授,回信可以理直氣壯,責備高松年失信。有時他希望聘約升他做教授,這么一來,他的信可以更漂亮了,表示他的不滿意并非出于私怨,完全為了公事。不料高松年省他起稿子寫信的麻煩,干脆不送聘約給他。孫小姐倒有聘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