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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起來的,不會耐久。他無處可去,想還是回家睡,真碰見了陸太太也不怕她。就算自己先動手,柔嘉報復得這樣狠毒,兩下勾銷。他看表上十點已過,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出來的,也許她早走了。弄口沒見汽車,先放了心。他一進門,房東太太聽見聲音,趕出來說:”方先生,是你!你們少奶奶不舒服,帶了李媽到陸家去了,今天不回來了。這是你房上的鑰匙,留下來交給你的。你明天早飯到我家來吃,李媽跟我說好的。“鴻漸心直沉下去,撈不起來,機械地接鑰匙,道聲謝。房東太太像還有話說,他三腳兩步逃上樓。開了臥室的門,撥亮電燈,破杯子跟梳子仍在原處,成堆的箱子少了一只,他呆呆地站著,身心遲鈍得發(fā)不出急,生不出氣。柔嘉走了,可是這房里還留下她的怒容,她的哭聲,她的說話,在空氣里沒有消失。他望見桌上一張片子,走近一看,是陸太太的。忽然怒起,撕為粉碎,狠聲道:”好,你倒自由得很,撇下我就走!滾你媽的蛋,替我滾,你們全替我滾!“,這簡短一怒把余勁都使盡了,軟弱得要傻哭個不歇。和衣倒在床上,覺得房屋旋轉,想不得了,萬萬不能生病,明天要去找那位經理,說妥了再籌旅費,舊歷年可以在重慶過。心里又生希望,像濕柴雖點不著火,開始冒煙,似乎一切會有辦法。不知不覺中黑地昏天合攏,裹緊,像滅了燈的夜,他睡著了。最初睡得脆薄,饑餓像鑷子要鑷破他的昏迷,他潛意識擋住它。漸漸這鑷子松了,鈍了,他的睡也堅實得不受鑷,沒有夢,沒有感覺,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時也是死的樣品。那只祖?zhèn)鞯睦乡姀娜葑栽诘卮蚱饋?,仿佛積蓄了半天的時間,等夜深人靜,搬出來一一細數(shù):”當、當、當、當、當、當“響了六下。六點鐘是五個鐘頭以前,那時候鴻漸在回家的路上走,蓄心要待柔嘉好,勸他別再為昨天的事弄得夫婦不歡;那時候,柔嘉在家里等鴻漸回家來吃晚飯,希望他會跟姑母和好,到她廠里做事。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于一切語言、一切啼笑。無論如何,這位小姐是大學畢業(yè),也在外面做事,看來能夠自立的。"□(辶+豚)翁這幾句話無意中替柔嘉樹了二個仇敵;二奶奶和三奶奶的娘家,景況平常,她們只在中學念過書。鴻漸在香港來信報告結婚,要父親寄錢,□(辶+豚)翁看后,又驚又怒,立刻非常沉默。他跟方老太太關了房門,把信研究半天。方老太太怪柔嘉引誘兒子,□(辶+豚)翁也對自由戀愛,新式女人發(fā)表了不恭敬的意見。但他是一家之主,覺得家里任何人丟臉,就是自己丟臉,家丑不但不能外揚,并且不能內揚,要替大兒子大媳婦在他們兄弟妯娌之間遮隱。他叮囑方老太太別對二媳婦三媳婦提起這件事,嘆氣道:"兒女真是孽債,一輩子要為他們cao心。娘,你何必生氣?他們還知道要結婚,這就是了。"吃晚飯時,□(辶+豚)翁笑得相當自然,說:"老大今天有信來,他們到了香港了。同走的幾位朋友里,有人要在香港結婚,老大看了眼紅,也要同時跟孫小姐舉行婚禮。年輕人做事總是一窩蜂似的,喜歡湊熱鬧。他信上還說省我的錢,省我的事呢,這也算他體恤咱們了,娘,是不是?"等大家驚嘆完畢,他繼續(xù)說:"鵬圖鳳儀結婚的費用,全是我負擔的。現(xiàn)在結婚還要像從前在家鄉(xiāng)那樣的排場,我開支不起了。鴻漸省得我掏腰包,我何樂而不為?可是,鵬圖,你明天替我電匯給他一筆錢,表示我對你們三兄弟一視同仁,免得將來老大怪父母不公平。"晚飯吃完,□(辶+豚)翁出坐時,又說:"他這個辦法很好。每逢結婚,兩個當事人無所謂,倒是旁人替他們忙。假如他在上海結婚,我跟娘不用說,就是你們夫婦也要忙得焦頭爛額?,F(xiàn)在大家都方便。"他自信這幾句語,點明利害,兒子媳婦們不會起疑了。他當天日記上寫道:"漸兒香港來書,云將在港與孫柔嘉女士完姻,蓋軫念時艱家毀,所以節(jié)用省事也。其意可嘉,當寄款玉成其事。"三奶奶回房正在洗臉,二奶奶來了,低聲說:"聽見沒有?我想這事不妙呀。從香港到上海這三四天的工夫都等不及了么?"三奶奶不愿意輸給她,便道:"他們忽然在內地訂婚,我那時候就覺得太突兀,這里面早有毛病。"二奶奶道:"對了!我那時候也這樣想。他們幾月里訂婚的?"兩人屈指算了一下,相視而笑。鳳儀是老實人,嚇得目瞪口呆,二奶奶笑道:"三叔,咱們這位大嫂,恐怕是方家媳婦里破記錄的人了。"過了幾天,結婚照片寄到。柔嘉照上的臉差不多是她理想中自己的臉,□(辶+豚)翁見了喜歡,方老太太也幾次三回戴上做活的眼鏡細看。鳳儀私下對他夫人說:"孫柔嘉還漂亮,比死掉的周家女兒好得多。"三奶奶冷笑道:"照片靠不住的,要見了面才作準。有人上照,有人不上照,很難看的人往往照相很好,你別上當。為什么只照個半身?一定是全身不能照,披的紗,抱的花都遮蓋不了,我跟你打賭。嚇!我是你家明媒正娶的,現(xiàn)在要叫這女人'大嫂嫂',倒盡了霉!我真不甘心。你瞧,這就是大學畢業(yè)生!"二奶奶對丈夫發(fā)表感想如下:"你留心沒有?孫柔嘉臉上一股妖氣,一看就是個邪道女人,所以會干那種無恥的事。你父親母親一對老糊涂,倒贊她美!不是我吹牛,我家的姊妹多少正經干凈,別說從來沒有男朋友,就是訂了婚,跟未婚夫通信爹都不許的。"鵬圖道:"老大這個岳家恐怕比不上周家。周厚卿很會投機做生意,他的點金銀行發(fā)達得很,老大跟他鬧翻,真是傻瓜!我前天碰見周厚卿的兒子,從前跟老大念過書,年紀十七八歲,已經做點金銀行的襄理了,會開汽車。我想結交他父親,把周方兩家的關系恢復,將來可以合股投資。這話你別漏出去。"柔嘉不愿意一下船就到婆家去,要先回娘家。鴻漸了解她怕生的心理,也不勉強。他知道家里分不出屋子來給自己住,脫離周家以后住的那間房,又黑又狹,只能擱張小床。柔嘉也聲明過,她不會在家庭里做媳婦的,暫時兩人各住在自己家里,一面找房子。他們上了岸,向大法蘭西共和國上海租界維持治安的巡警偵探們付了買路錢,贖出行李。鴻漸先送夫人到家,因為汽車等著,每秒鐘都要算錢,見丈人夫母的禮節(jié)簡略至于極點。他獨自回家,方□(辶+豚)翁夫婦瞧新娘沒同來,很不高興,同時又放了心。鴻漸住的那間小屋,現(xiàn)在給兩個老媽子睡,還沒讓出來,新娘真來了,連換衣服的地方都沒有。老夫婦問了兒子許多話,關于新婦以外,還有下半年的職業(yè)。鴻漸撐場面,說報館請他做資料室主任。□(辶+豚)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