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明神女錄】第九十三章:好聚好散，如是人間

    作者：倒懸山劍氣長存

    28年/4月/25日

    字?jǐn)?shù)：9,150

    【第九十三章：好聚好散，如是人間】

    天命使然？

    葉臨淵看著半空中無端孤懸的那襲紅衣，心中自問。

    南宮模糊的意識漸漸清晰，那張紅艷動人的容顏映在視線里，她眼睛一下子

    濕潤了，喃喃問道：「琉璃jiejie？」

    紅衣女子手指輕按她的嘴唇，道：「如今我叫邵神韻……身子弱就少說點(diǎn)話，

    不然jiejie會生氣的。哦，對了，三萬年前，我教過你怎么殺人，你好像學(xué)的有些

    差強(qiáng)人意啊……今天jiejie再教你一次。」

    「嗯……」南宮努力睜開眼，搖著頭，手?jǐn)堉难幌胨砷_，她艱難道：

    「別信爹的瞎話，jiejie從來不差誰什么神韻，在南宮心里，jiejie才是真正的千古

    絕代……」

    「讓你別說話了?！?/br>
    邵神韻身形落在一處房頂，聽著南宮的話，她嘴角不自覺翹起了些，又很快

    歸于平靜，她將懷中的女子放了下去，淡淡道：「松手?！?/br>
    「哦?！?/br>
    南宮松開了環(huán)著她腰肢的手。

    「乖?！?/br>
    邵神韻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fā)，轉(zhuǎn)過身，神色瞬間冰冷。

    「人算不及天命，如何？葉大劍仙。」

    邵神韻嘴角勾起，笑容清冷：「七年了，你境界真是大有長進(jìn)啊?！?/br>
    葉臨淵看了身邊湖色衣衫的女子一眼，道：「我們可能到此為止了?！?/br>
    夏淺斟低下頭，道：「都怪妾身修行怠慢，未能與你一同邁入那個(gè)境界?！?/br>
    葉臨淵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怪你，終究是我算力有限，今日所有意外，

    竟都在推演之外?！?/br>
    邵神韻看著那對道侶，冷笑道：「你們可真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啊，大劍

    仙，你是不是還在想你我同是見隱，哪怕如今你境界不如我，至少也有自保之力？

    本來確實(shí)如此，但可惜，你如今連把劍都沒有?！?/br>
    邵神韻頓了頓，一字一句道：「今日，便讓你見一下龍族的見隱境吧——」

    葉臨淵平靜地看著她，聲音空寂遙遠(yuǎn)：「妖尊大人，請吧?！?/br>
    乾明宮上，紅衣逆火，龍吟如嘯。

    劍氣霜寒如雪，天上大日驟然漆黑，整個(gè)人間的光都被盡數(shù)吸納，整座承君

    城都像是一座巨大的深淵。

    紅衣劍氣相撞，無聲無息。

    渦輪般的虛空如鏡面破碎塌陷，然后彌合成漆黑的一線。

    兩人的身影同時(shí)消失在承君城上空。

    就在兩人身影交消失之際，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抽離出去，萬事萬物

    的流動都變得紊亂無序。

    瀑布倒流，枯樹逢春，草木成灰，烈火燎于水上，而流水又生于石間。

    這一幕幕怪異的場景在世界的許多地方同時(shí)發(fā)生著，天地南北，如有一根巨

    型的炮竹被點(diǎn)燃了，連串成一條貫穿南北的焰光。

    承君城外聚集的人們尚且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以為是積災(zāi)太多，天劫降臨

    要滌蕩人間了，驚恐與絕望的氣氛瘟疫般在人群中彌漫開來。

    那座深宅之中，陸嘉靜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忽變的天色，神色虛弱。

    林玄言的呼吸已然漸漸平穩(wěn)，只是尚未醒來。

    她此刻心緒淡然，只希望身邊的人能一切安好，其余的隨著世道隨波逐流，

    去往自己的命運(yùn)便是了。

    裴語涵又確認(rèn)了一遍林玄言心脈無礙之后，悄悄走到了陸嘉靜的身后，從后

    面擁住了她。

    「啊。」

    陸嘉靜微驚，按住了腰間裴語涵的手。

    陸嘉靜緊繃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她低聲道：「今天全靠語涵了，謝謝語涵

    呀……」

    裴語涵一向冷淡的聲音軟了下來，道：「與我客氣什么？這么多年不見，陸

    jiejie還是這般令人生氣?！?/br>
    陸嘉靜歉意地笑了笑，道：「如今語涵真是厲害，我一輩子都趕不上你啦?！?/br>
    裴語涵更靠近了些，道：「陸jiejie，那個(gè)……他們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她伸手指了指身后，季嬋溪正擰著熱毛巾，望林玄言的額頭上敷。

    陸嘉靜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季嬋溪也回頭看了她一眼，心想那個(gè)劍仙jiejie

    怎么這么鬼鬼祟祟的？

    陸嘉靜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等林玄言醒了我與你慢慢說吧?！?/br>
    裴語涵擺了擺手：「算了，方才她至死不肯放手，也是用情至深，這就夠了?！?/br>
    陸嘉靜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的臉，虛弱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你方才是存心故意試探，所以到了最后關(guān)頭才出手？」

    陸嘉靜問。

    裴語涵微笑道：「陸jiejie別生氣，患難見真情，就當(dāng)是我給我徒兒把把情關(guān)

    了?！?/br>
    陸嘉靜笑意玩味地看著她：「語涵，你是不甘心喊她jiejie？」

    「你在胡說什么？」

    裴語涵神色微肅，道：「我是他師父，按輩分，你們都不如我。更何況，我

    現(xiàn)在也只是把他當(dāng)徒弟罷了?！?/br>
    陸嘉靜微笑著問：「真的？」

    裴語涵道：「陸jiejie要是惹惱了語涵，語涵不介意在這個(gè)小丫頭面前教訓(xùn)一

    下她的這位正宮jiejie?！?/br>
    陸嘉靜神色微怨，更痛恨此刻自己境界低下。

    裴語涵貼著她的背，又抱了一會，手環(huán)到陸嘉靜的胸前狠狠揉弄了一陣，道：

    「陸jiejie，我走了啊，稍后林玄言要是醒了，讓他抽空上山行拜師大禮，那位季

    小姑娘想來也可以一起來?！?/br>
    陸嘉靜被一個(gè)女子襲胸，也未去阻止，只是道：「知道了。今日他與我說昨

    天與你相逢的事情了，我還以為你真成了寡言少語的清冷女劍仙了，如今看來，

    語涵還是語涵啊?！?/br>
    裴語涵嘆息道：「我只是在你面前還這樣罷了，入了見隱又怎么樣??？該煩

    憂的依舊煩憂，該頭疼的還是頭疼，人只要做不到忘情絕性，行走世間便依舊像

    是淌過渾濁江水。你我今日重逢，彼此都還像當(dāng)年那般，其實(shí)已經(jīng)殊為難得了?！?/br>
    陸嘉靜百感交集地看著她，緩緩問道：「這五百年糾纏的故事，今日是不是

    終于能得到一個(gè)結(jié)局了？」

    裴語涵道：「希望如此吧?！?/br>
    她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推演一番，無奈苦笑道：「唉，我這兩個(gè)徒弟和師父，

    真是沒一個(gè)讓我這個(gè)弱女子省心啊?！?/br>
    「呵，弱女子？」

    「陸jiejie有意見？」

    「嗯……沒有。」

    「那就好?！?/br>
    話音才落，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窗邊。

    一道極細(xì)的劍仙破窗而去，升至天穹之時(shí)已如長虹白練，撕開混沌天地，貫

    空而去。

    「語涵真是劍仙風(fēng)采啊?！?/br>
    陸嘉靜看著那道經(jīng)久不散的長虹，悠悠嘆息。

    ……

    靠近乾明宮中央的位置，一個(gè)眉清目秀的少女扶著墻壁，捂著胸口，腳步不

    穩(wěn)地向著城外走去。

    少女是趙溪晴，她先前奉了蘇鈴殊的命令來到人間搜集一些風(fēng)物傳說，今日

    恰逢城中大變，她沒有跟隨人群一同向著城外疏散，反而靠近城中心，想要一睹

    那傳說中的人間至強(qiáng)之戰(zhàn)，于是她被困在了這場風(fēng)暴的中央，以她如今的修為境

    界，每走一步都極為艱難。

    「神仙打架凡人遭罪啊……蘇jiejie救命啊?！?/br>
    趙溪晴扶著墻，欲哭無淚地低喊著，但是她又害怕真的被人聽了去，自己好

    歹是蘇jiejie的首席二弟子，怎么也不能丟了蘇jiejie的顏面。

    就在這樣的猶豫與糾結(jié)之中，她亦步亦趨地向著城外走去。

    忽然，天空亮起了一道極長的劍光，不知起于何處，也不知落于何處，只是

    貫千里長空而去。

    那一道劍光在少女心湖流光溢彩，看得她心緒晃動，驀然失神。

    雖然此刻慘了些，但是好歹目睹了一場曠世絕倫的仙人打架，也算是值了吧

    ……

    忽然，一片傘面沒過頭頂。

    「姑娘是礙于境界受困于此？我?guī)Ч媚锍鋈グ??！?/br>
    一個(gè)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

    趙溪晴心思微動，轉(zhuǎn)過頭望去，看到了一張年輕的男子的臉。

    趙溪晴本想下意識地退拒，但是一想到那種胸口壓著石頭般的感覺，她又沉

    默了，心中正扭捏著，那年輕男子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姑娘隨我走吧?！?/br>
    趙溪晴臉頰微紅，望向他的側(cè)臉，只是覺得好眼熟，似是在哪里見過。

    哦，四年前的試道大會上，叫什么來著？好像是叫……李墨？

    ……

    這樣的故事在城中時(shí)有發(fā)生。

    譬如家族中的暗衛(wèi)將執(zhí)意不肯離家的千金大小姐帶出城外。譬如房屋崩塌之

    際，一個(gè)奴仆護(hù)在自家小姐身前。譬如一個(gè)書香門第的大少爺，在城外要痛心疾

    首家中古籍被毀之際，他的貼身侍女將那些最珍貴的書籍抱在懷里跑出城外，然

    后少爺將書籍砸了滿地，和她說自己說了多少遍，人命最重要。

    當(dāng)然也有許多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情發(fā)生著。

    許多名門修士在這種天下傾覆的大難面前也未退縮，鎮(zhèn)守著城門各角，勉強(qiáng)

    維持著那幾乎名存實(shí)亡的護(hù)國大陣。

    人世間的情感就這樣在生死壓迫下露出了伏線下的本來面目，真情，偽善，

    仇恨，愛戀，所有的情感在陰云遮蔽的天光下糾纏著影子，組成了這個(gè)浩蕩人間。

    劍閣的屋頂出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小窟窿，所有的劍都無形的力量的拔起，升向

    天際，然后轉(zhuǎn)瞬破碎成鐵屑，落如碎雪。

    老井城中，那袁氏老人死死地按著身前的佩劍，那柄劍追隨了他數(shù)百年，幾

    乎與他合二為一，如今卻不安顫抖，要脫手而出。

    最終老人還是沒能按住那柄劍。

    長劍破空而去，袁姓老人口噴鮮血，雙目瞬間渾濁死白，雙臂也無力地垂了

    下去。

    軒轅夕兒推門而入，狂奔到老人身前，跪下了下去，「爺爺？」

    老人蒼老的聲音自語喃喃：「這便是人間劍道的頂點(diǎn)？」

    他抓住了身前女子的手，道：「夕兒，爺爺此生已矣，最后再送你一劍，你

    且看好了。」

    那一日，這個(gè)離開皇城多年的女子再次來到了賦雪宮外，玄武長街四下無人，

    她徑直走入那座陣法凋敝的賦雪宮中，坐在那個(gè)本該屬于自己的寶座上，單手撐

    頷，無聲嘆息。

    賦雪宮前，那象征王室氣運(yùn)的葳蕤花卉根部已經(jīng)枯死，美得毫無生機(jī)。

    而城外，一道劍氣自老井城斬出，奔襲至城門口時(shí)如霧散開，籠罩在了軒轅

    王城上空，似一柄巨大的傘，將萬千民眾與那個(gè)氣流狂暴的世界隔絕開來，這是

    他的最后一劍，不為殺人，卻傾盡了全力。

    最后，老人抬起渾濁的雙目，感受著那漫天逆火中的無上劍意，嘆息道：

    「雖不能視，心神往之。」

    而古城的另一邊，老鐵匠收好了器具，熄滅了火爐，走出街道。

    僅僅隔著一條街的另一邊，陶衫與趙念攙扶著一個(gè)行將木就的老人走了出來，

    老人拄著拐杖，雙目已不可視，今日卻破天荒地讓兩個(gè)年輕人攙扶著自己走出屋

    子。

    在一個(gè)十字街的街口，老鐵匠與老人同時(shí)停下了腳步，老鐵匠看著他，他便

    也抬起頭，看著老鐵匠。

    短暫的對視之后，兩人擦肩而過。

    數(shù)百年前，他是明黃之亂的始作俑者，傾覆了他的皇位，讓他一生只能做一

    個(gè)鐵匠，茍延殘喘度過漫長的人生。而他亦是未得善果，為逃避追殺隱姓埋名東

    躲西藏。

    如今時(shí)隔數(shù)百年，這是他們的次也是最后一次見面。

    恩怨情仇早已成灰。

    盡在不言中。

    老城上，火光燎燃天幕，凌亂的劍氣縱橫披靡，龍吟的長嘯裂云碎浪，虛空

    破碎又彌合，如一張被反反復(fù)復(fù)燒掉剝落的窗紙。

    許多人都以為這是他們?nèi)松淖詈髸r(shí)刻，許多平日里不敢做的瘋狂舉動也激

    發(fā)了出來，想要為他們的人生書寫上不留遺憾的一筆。

    混亂和sao動如鳥蟲振翅，擴(kuò)散到世界的每一個(gè)角落。

    ……

    林玄言醒來的時(shí)候，世界依舊被黃昏籠罩著。

    他披上一件衣服，隨著陸嘉靜與季嬋溪走到院子里。

    他此刻魂雖守舍，身子卻依舊輕飄飄的，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語涵呢？她去哪了？」

    林玄言想起記憶的最后，他看到了那張美麗平靜的臉，于是心便安了下來。

    陸嘉靜指了指天穹上空，道：「裴姑娘去那里了?！?/br>
    林玄言似是也已料到，情緒并未有什么波動，只是嘆息道：「這一戰(zhàn)比起我

    與鎮(zhèn)天下猶有過之，希望語涵不要出事才好?！?/br>
    陸嘉靜笑道：「裴姑娘說以后你要叫她師父，不然見一次打一次?！?/br>
    林玄言笑了笑，道：「她的話你也信，真是……」

    話音未落，一道劍氣從天而降貼面落下，扎在自己腳跟前。

    林玄言抬頭看了看天，咽了口口水，難以置信道：「這些年語……師父到底

    經(jīng)歷了什么？劍術(shù)修為竟恐怖如斯？」

    陸嘉靜看著那道突如其來的劍氣也被嚇了一跳。

    對陣妖尊竟然還能分心？

    「哎……看來裴姑娘對你……頗為照顧?！?/br>
    陸嘉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看什么看？就你現(xiàn)在這樣還想過去幫倒忙？

    真當(dāng)自己是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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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玄言啞口無言。

    「那回去吧。」

    林玄言又看了一會，向著屋內(nèi)走去，「好好休息——故事的結(jié)局就讓他們?nèi)?/br>
    寫吧。」

    陸嘉靜站在原地，看著天上洋洋灑灑落下的劫灰，忽然回身一笑，目光柔和，

    長發(fā)深青。

    季嬋溪立在門口，斜靠著門，林玄言走過她的身邊，季嬋溪忽然伸手橫在門

    口攔住了他。

    「季大人有何吩咐？」

    林玄言問。

    季嬋溪撇了撇嘴，看著他的目光有些冷：「剛才誰允許你自殺的？」

    林玄言想起了方才葉臨淵以心神勾連自己，要強(qiáng)行化自己為劍，最后關(guān)口，

    他選擇了點(diǎn)燃那道圣識，寧可身死道消也不愿意淪為對方的兵器。這是他當(dāng)時(shí)的

    選擇，絕望之中的或許會很決絕，但是大難過去重來回想，總會覺得很是心悸后

    怕。

    林玄言不知如何回答，縱有千萬般不舍，但當(dāng)萬事成空之際，這是他生死關(guān)

    頭本心的選擇，無關(guān)其他。

    「抱歉?！?/br>
    「道什么歉？你如今連自殺都敢做，將來還有什么事不敢的？」

    「那我現(xiàn)在要怎么彌補(bǔ)，你才不會生氣？」

    季嬋溪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同

    心?！?/br>
    電光交織在林玄言的身邊，劍光噴薄而起，巨大的法相籠罩在季嬋溪的身邊，

    黑裙飄搖。

    陸嘉靜看著這一幕，目光微動，卻并未阻攔。

    林玄言卻忽然掙開了手，拍散了那些繚繞的法相殘影。

    季嬋溪柳眉一豎正要發(fā)怒，林玄言忽然抱住了她，在耳鬢道：「你如今身子

    骨太弱，不要添麻煩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br>
    季嬋溪胸脯高高起伏了一陣，終于點(diǎn)點(diǎn)頭，有些不情愿道：「平安回來。」

    林玄言轉(zhuǎn)身看了陸嘉靜一眼，陸嘉靜稍一遲疑，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

    庭院之間，積雪瞬凈，林玄言化作一道劍影沖天而去，轉(zhuǎn)瞬即逝。

    ……

    天幕與虛境之間，那片蒼茫大霧般的領(lǐng)域此刻一片通紅，焰火彩霞縱橫閃耀，

    帶著斑斕至極的美感。

    葉臨淵幾乎取盡了天下之劍，但他依舊無法勝過那紅衣女子。

    早在萬年之前，邵神韻便已是見隱境，如今葉臨淵雖是天縱之才，算計(jì)天下，

    但畢竟初入見隱，道法還未真正融圓貫通，更何況，他手中沒有劍。

    沒有趕在邵神韻破關(guān)之前殺掉她，那以后可能再也殺不掉了。

    這是葉臨淵早就明白的事情。

    如今已經(jīng)碎了三萬六千五百二十一劍，千古名劍盡數(shù)繃斷，悲然長嘶。

    如果再這般取劍下去，人間千年劍道便要在他手中毀于一旦，他雖然并不在

    乎這些，但是他還是想給人間留一些，畢竟曾有個(gè)女子，為劍道不辭辛勞地守了

    五百年。

    邵神韻懸立身前，曼妙的身子猶如沐火，漆黑的長發(fā)逆火而舞，艷麗的面容

    絕美無雙。

    「葉大劍仙，到此為止了？」

    葉臨淵輕輕點(diǎn)頭：「到此為止了，能與妖尊戰(zhàn)于一時(shí)代，也算幸運(yùn)之事，只

    是我死之后，能否放淺斟一條生路？」

    邵神韻瞇起眸子微笑道：「夏淺斟？賣去接天樓接客？也算是償還一下這些

    年我的遭遇了，大劍仙意下如何？」

    葉臨淵看著她，輕輕嘆息。

    「若是如此，那葉某只能再出一劍了?！?/br>
    他伸出手，擰轉(zhuǎn)手腕，天地大暑，人間如熔爐，似要鑄造一柄絕世之間。

    「不要！」身后忽然響起一個(gè)聲音，夏淺斟發(fā)絲散亂，強(qiáng)行破開屏障來到葉

    臨淵身后，大聲疾呼道：「你住手！你會毀了自己的！」

    葉臨淵回過頭，微笑著看著她，道：「淺斟，不知你有沒有懷疑過我，對你

    是不是真情實(shí)意，或者某天會為了大道將你拋棄。其實(shí)，我從未想過這些的，以

    后可能不能陪你一同修行了……」

    邵神韻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對當(dāng)世的神仙眷侶，抬起了手，一條火紅蒼龍

    纏繞臂彎之間，蛟身盤踞，似要吞噬世間一切。

    忽然之間，人間亮起了一道劍光。

    同樣的畫面在一日之間出現(xiàn)了兩次。

    次是葉臨淵與林玄言對峙，林玄言不堪重負(fù)面臨崩潰之際，第二次便是

    現(xiàn)在。

    瑰麗的天幕之間，忽然有人白衣立劍孤懸其上，如云海之間捧出的一輪皎月。

    「師父，師娘?！?/br>
    裴語涵屈身行禮，道：「徒兒來晚了，望師父恕罪?！?/br>
    葉臨淵平靜地看著她，終于輕輕搖頭。

    裴語涵轉(zhuǎn)過身，望著那一襲飄舞的紅裙，同樣行禮道：「神韻jiejie好久不見，

    當(dāng)年北域之行，多謝妖尊照看徒兒，今日語涵在此謝過?！?/br>
    聽到神韻jiejie這幾個(gè)字，邵神韻愣了一下，冷笑道：「裴姑娘說話這么好聽，

    是想讓我放過你師父？」

    裴語涵平靜道：「這樣打下去只會打穿這座天地，請妖尊大人收手?！?/br>
    邵神韻冷冷道：「這人間本就無牽掛之人，記掛之事，如一座骯臟泥爐，縱

    使翻覆毀滅了又如何？」

    裴語涵將劍橫于身前，劍身銀光錚然：「請妖尊大人賜教?！?/br>
    邵神韻看著那柄劍，點(diǎn)點(diǎn)頭：「是柄好劍，但你真的以為，你們師徒同心便

    天下無敵了？」

    裴語涵道：「語涵愿意試試?！?/br>
    葉臨淵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他從未想過某一天，當(dāng)年那個(gè)看上去永遠(yuǎn)長不

    大的小女孩，會站在自己身前，要為自己擋住所有傾塌而下的天地。

    「語涵，對不起?！?/br>
    「徒兒從不曾怪過師父。」

    「終究是我錯(cuò)了么？」

    「徒兒不敢論師父之對錯(cuò)，只是如今來看，師父誠然不算對。」

    裴語涵輕輕嘆息，那些破碎的鐵屑倒卷著沖天而上，重新凝成了一柄又一柄

    的劍，旋轉(zhuǎn)著奔騰而上，結(jié)成浩大劍陣。

    邵神韻臂彎間的真龍栩栩如生，一雙眸子燃著怒火，龍吟清嘯劃破長空。

    見隱之境不是純粹力量上的差異，這是真正與天地相融的境界。

    天地像是自裴語涵與邵神韻之間分割開來，如晨昏交界之時(shí)，兩個(gè)世界呈現(xiàn)

    出迥然不同的律動。

    一邊天地流火竄動，如群龍亂舞不肯俯首，誓要撕碎九霄。一邊蒼茫天地化

    作一劍，屹然不動，如山岳高矗。

    極動與極靜僅僅隔了一線。

    這看似勢均力敵的對峙之中，兩人身影未動，實(shí)則已然天南地北縱橫了數(shù)十

    萬里，一個(gè)念動之間，劍與真龍便觸撞上千次，這片虛境被攪碎了一遍又一遍，

    肅殺的死意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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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戰(zhàn)斗消耗極快，哪怕皆是見隱，可能也只需要短短數(shù)個(gè)時(shí)辰便能拼出勝

    負(fù)。

    而這種怪異的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一劍破開虛境屏障，落到了場間。

    察覺到新至之人，邵神韻與裴語涵默契地收了手，停下來一同望向了那白衣

    少年。

    林玄言臉色蒼白至極，身形搖搖不穩(wěn)。

    裴語涵原本平靜的臉上已是滿臉怒容：「胡鬧！你來這里干嘛？以你如今的

    境界，這地方是你能來的？」

    林玄言恭敬地行禮道：「師父息怒。」

    說著他轉(zhuǎn)過身，手指按住眉心，一道金色的光凝于指間，如抽絲般徐徐地拉

    出來，最終凝成了一點(diǎn)金黃的光斑。

    邵神韻神色微變。

    林玄言遞出了手，道：「這是秋鼎最后要留給你的東西?！?/br>
    邵神韻揮了揮手，道：「人都死了，留這些東西又有什么用？徒增念想?！?/br>
    林玄言道：「他可能有話要告訴你吧，不希望你永遠(yuǎn)帶著誤會和遺憾?！?/br>
    邵神韻想了想，還是接過了那道圣識，輕聲道：「其實(shí)我早就知道了，當(dāng)年

    他將我騙去那里，是想護(hù)著我，只是后來與父王同歸于盡之后，南祈月順?biāo)浦郏?/br>
    直接將我封于那里，一晃三萬年?！?/br>
    「但是又如何呢？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你恨又或者愛，能如何呢？三萬

    年都過去了，一切早已滄海桑田，想得開想不開的也都釋然了?！?/br>
    邵神韻看著那道圣識，目光幽幽，道：「人死不能復(fù)生。就這樣吧?！?/br>
    話語間，她直接將那道圣識捏成粉碎。

    圣識的散成點(diǎn)點(diǎn)金黃，凝成了秋鼎的身影，秋鼎立在她的身前，目光溫柔。

    邵神韻靜靜地看著他，道：「陰魂不散？怎么還不消失？」

    秋鼎的身影愈發(fā)淡薄，他微笑道：「秋某這就走了?！?/br>
    邵神韻淡漠的眸子輕輕閃動，似是蒙上了一層濕濕的霧氣，她忽然大聲問：

    「等等，我問你，三萬年前，你喜歡過我嗎？」

    秋鼎的聲音縹緲如云：「我死之前，最愛的是你?！?/br>
    邵神韻冷笑道：「千古的圣人竟也是這種三心二意的花心之人？」

    秋鼎輕聲道：「不能與你廝守，是我畢生的遺憾?！?/br>
    邵神韻目光閃動，忽然垂下了衣袖，道：「抱抱我?！?/br>
    那虛幻的金色的影子抱擁了上去，邵神韻閉上了眼。

    「你從不欠誰三分神韻，而我卻欠了你三萬年光陰?！?/br>
    「沒關(guān)系的，其實(shí)……我也沒有怪過你。」

    「我愛你。」

    「呵，虧你飽讀詩書，說的怎么還是如此庸俗啊……」

    金色的雨點(diǎn)落了滿天。

    邵神韻抬起眼，看了一眼前面懸立著的四人，眼眶微紅，不滿道：「看什么

    看？」

    她將目光轉(zhuǎn)向林玄言，道：「尤其是你，以前還是把劍的時(shí)候虧我經(jīng)常抱著

    你睡覺，如今成人了，感覺自己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了？都敢站我對面去了？」

    林玄言一愣，目光略過邵神韻那人間尤物的翹挺身段，心想自己真是艷福不

    淺。

    「妖……神韻jiejie，你與葉臨淵必須分個(gè)你死我活嗎？如今你已是人間王座，

    俯仰眾生，若是覺得我們礙眼，我們避讓也就是了，絕不打擾神韻jiejie清修?！?/br>
    「說話倒是一個(gè)比一個(gè)好聽。你知道我這七年受了何等屈辱？」

    邵神韻道：「況且，葉臨淵與你亦是死仇，你護(hù)著他作甚？」

    「語涵是我?guī)煾?，師父有事，弟子自然要服其勞?！?/br>
    邵神韻神色更冷：「若我與他真要分個(gè)生死呢？」

    林玄言問：「那若是葉臨淵不在這方天地了呢？」

    邵神韻眼睛微瞇起：「你什么意思？」

    林玄言回過身，望向了裴語涵，裴語涵竟然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

    掙扎閃爍。

    葉臨淵與夏淺斟牽著手立在身后，沒有說話。

    林玄言走上前，握住了裴語涵的手：「師父，冒犯了?！?/br>
    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與此同時(shí)，一道雪白的亮芒如電一般在裴語涵身前爆裂

    開來，凝成一線。

    裴語涵握住了那柄三尺之劍。

    「這樣會有些殘忍。」

    林玄言說：「但這是如今最好的辦法?！?/br>
    葉臨淵也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早已心靜如鏡的他都泛起了波瀾。

    裴語涵低下了眉目，她握著那柄劍，本該傾國傾城的背影此刻卻有些失魂落

    魄。

    她舉起劍，自左而右劃過。

    霎時(shí)間萬象崩碎，虛境之間風(fēng)暴迭起，天穹之上裂開一道巨大的裂縫，流光

    溢彩，那裂縫的另一頭，隱隱似有青山起伏的虛幻形狀，那是……另一座天下。

    這簡簡單單的一劍似是耗盡了裴語涵所有的力氣，她跪屈下身子，跪在了葉

    臨淵的身前，閉上眼大聲道：「不肖徒兒，請師父師娘飛升天外?！?/br>
    邵神韻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阻攔。

    葉臨淵看著那道正在緩緩彌合的巨大裂縫，百感交集。

    他看著握著三尺劍的裴語涵，看著她蒼白的眉眼和依舊動人的容顏，緩緩道：

    「原來這便是仗劍飛升？」

    裴語涵低著頭，眼觀劍，劍鳴嗆然，她聲音哽咽道：「請師父師娘……飛升

    天外。」

    夏淺斟的手搭在葉臨淵的手上，若即若離。

    葉臨淵握緊了那只手。

    「語涵，師父愧對于你?！?/br>
    葉臨淵輕聲嘆息，這種情感一經(jīng)出現(xiàn)，便在他冰冷的心境上增添了一道難以

    彌合的裂縫。他知道，他太上無情的劍意從此以后可能要徹底崩碎，但他卻有些

    莫名的釋然。

    「既然如此，那……走吧。」

    夏淺斟看著葉臨淵的臉，一雙秋水般的眸子里有著說不出的疲憊。

    最終，兩道身影消失在了天幕之間。

    裴語涵看著那道逐漸彌合的裂縫，一直到縫隙徹底合攏，劍頹然墜下，她跪

    坐在地，衣袍如蓮花散開，緊繃的情緒帶著所有的酸澀的意味涌上心頭，她雙手

    掩面，失聲痛哭。

    重新由劍化人的林玄言立在她的身側(cè)，看著她海棠搖雨般微顫的身子，蹲下

    身，張開手臂抱著她。

    漫天流火彩霞重新回到邵神韻的體內(nèi)，只似一片鮮紅的衣袂。

    她走到林玄言面前，道：「他還留下什么東西嗎？」

    林玄言說：「沒有了，如果我不算的話。」

    邵神韻看著他的臉，指尖輕輕撫過，清冷的容顏上浮現(xiàn)笑意：「你算什么東

    西？」

    林玄言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邵神韻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認(rèn)真道：「好好做人，有時(shí)間可以來界望山看看

    我?！?/br>
    林玄言點(diǎn)點(diǎn)頭：「是?！?/br>
    邵神韻拍拍他的肩膀，說：「乖?！?/br>
    林玄言無言以對。邵神韻轉(zhuǎn)身離去。

    「哦，好像還有兩條蛆蟲。」

    她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伸出一根蔥白如玉的手指，凌空虛畫了一個(gè)字。

    層云之下，那麻衣侏儒與蓮座老人彼此朝著相反的方向遁逃而去，希望敢在

    那場戰(zhàn)斗結(jié)束之前找個(gè)地方徹底隱秘起來，從此再也不出來。

    穿行在群山之間的麻衣侏儒忽然感覺到一股至高無上的氣息。

    與此同時(shí)，已然要穿越沙漠的蓮座老人同樣感受到一道威嚴(yán)的氣息從天而降。

    那是一個(gè)無形無影卻巨大無比的字，橫跨天地南北。

    兩人飛速遁逃的身影被瞬間定住了，如有泰山壓頂般。

    那是一個(gè)春字。

    春字的南北兩邊各壓了一條蛆蟲。

    何其蠢啊。

    他們將永遠(yuǎn)被禁錮在那里，風(fēng)吹雨淋日曬蟲蟻噬咬，心境更如rou身反反復(fù)復(fù)

    滾過刀山，直到死去。

    永生永世不得超脫。

    （下一章就要大結(jié)局啦。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對期待江妙萱和蘇鈴殊rou的

    朋友們說聲抱歉，到完結(jié)也沒有她們的rou啦。但是劇情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拖的了，

    我所有想寫的場景幾乎都寫出來了。瓊明有很多Bug，時(shí)間線也有問題，我寫完

    之后盡力修改一下這些。我從未想過這篇文，我馬上就要從十九歲寫到二十一歲

    了。）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