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厚度的船板之外永遠(yuǎn)涌動著海浪沉重寬廣的流淌聲音。七寸厚的船板以

    內(nèi)，是永遠(yuǎn)前仰后合地輪回著的，男人女人精赤條條的健壯身體。

    成群的男人和女人，筋rou綻露的臂膀收攏而后伸展，行動整齊劃一，堅定而

    且流暢，他們步調(diào)一致的深長呼吸像一種吹過山谷的陣風(fēng)。在這個低矮昏暗，頭

    尾十二丈長的直通艙室中，從頭到底層層疊疊地?fù)砣嗦愕纳眢w，彌漫著濃烈

    的汗熱和人臭，但是高昂的鼓聲能夠穿透它們。在皮面上滾過的鼓槌像一個大雨

    前由遠(yuǎn)而近的雷鳴，最后一個高音戛然而止。每一雙握持住原木把柄的手背上，

    指骨的關(guān)節(jié)突然銳利地聳動，每一支彎曲的手臂都在發(fā)力伸直。板壁以內(nèi)，四十

    支一丈長的木柄傾斜向前，而在板壁外側(cè)，整齊如同雁陣的兩排四十支寬闊的槳

    葉，深深地犁入了洶涌的海水。

    從瓊州到檳城。整個夜晚巨大的樓船在海峽中兼程南下，群島之中的風(fēng)向變

    幻無常，倏起忽逝。水手們在甲板表面忙碌地調(diào)整三座布帆的受風(fēng)角度。而在甲

    板以下的艙室中，一百八十個劃槳奴隸分成兩邊，各自倚靠住一側(cè)的船舷。每排

    一側(cè)三人，三個人一組合力cao作一支巨大的木漿。他們分成三班輪換，保證每一

    時刻都有一百二十雙手臂同心協(xié)力，連續(xù)不斷地推拉四十支槳扇劃動海水。人力

    和風(fēng)力并用使巨輪在整段航程中一直能夠保持足夠的航速，這是瓊州官府的珍珠

    海岸號槳帆船，正在執(zhí)行從王朝本土前往南洋殖民地的月度航班。

    大周在立國三百年后進(jìn)入大治的盛世。王朝贏得了從西北的漠野直到廣闊南

    海的統(tǒng)一霸權(quán)。南洋出產(chǎn)的貴重木材和珍珠珊瑚，可以滿足富裕階層的奢華享樂，

    王國的軍隊，商人，冒險家和流浪者們既勾心斗角又?jǐn)y手合作，在南洋的島嶼上

    建立起了一座又一座殖民城市。大陸與群島之間需要艦隊壓制敵對勢力，也需要

    船舶運送往來的旅客和貨物。這個傳統(tǒng)的大陸王朝正面臨著由岸入海的最新挑戰(zhàn)。

    入海就要劃船。劃船是永遠(yuǎn)的苦役。從內(nèi)陸征召的勞工也不適應(yīng)海上的濕熱

    氣候。伴隨著對于南海的征服，大周把俘獲的敵軍戰(zhàn)士和當(dāng)?shù)鼐用癯渥雠`，那

    些不幸成為船奴的男人女人們一旦出海，就被鐵鏈?zhǔn)`在黑暗的大船艙底，拼力

    推拉巨槳直到精疲力竭。在與前后同伴相隔兩尺三寸的狹窄空間里，赤裸的男女

    rou體并肩擠坐在一道簡陋的板條上，后仰身體攬槳入懷，而后伏低腰肢全力前推

    ……這樣鐘擺一樣的機(jī)械運動，命中注定地將是他們整后半個人生的全部。槳奴

    們擁有一個無窮無盡的路途，但是卻永遠(yuǎn)羈留在原地。艙底的時空并不是為了人

    生而存在的，這一百八十條rou體共同組成的共生群體，僅僅只能被看做純粹的動

    力產(chǎn)出，或者至多……再加上海運成本。衣服可以不是成本，所以這些rou體永遠(yuǎn)

    精赤條條地一絲不掛。毫無疑問，除了cao槳之外的任何行動都是多余，所以每一

    對肌腱筋骨組成的手臂，都被局促的鐵鏈連成一體，每個人的右腳腳腕都被鎖定

    在艙底安裝的鐵環(huán)當(dāng)中。另外還要加上腳鐐。船奴偶爾的還是會有離座行動的機(jī)

    會，在海船這樣幾步路之外就可以是無邊水面的窄小空間里，對雙腳粗而短的沉

    重制約是維持秩序的適當(dāng)安排。

    最后會是皮鞭。每一個不能合上鼓點節(jié)奏的rou體必將遭到皮鞭。無論青壯老

    幼，健康還是病患，他們被鎖在這個底艙中的唯一意義就是動力生產(chǎn)。每一次劃

    行，每一具赤裸裸的筋rou機(jī)器都必須為航船前進(jìn)付出一百二十分之一的貢獻(xiàn)。如

    果它不能做到，就用疼痛強(qiáng)迫它做到。不管它是虬髯大漢，還是窈窕少女，哪怕

    它是一個鬢發(fā)斑白的老婦，甚至是一個懷孕十月，即將臨產(chǎn)的未來母親。

    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女人。每一次出航，那些被鐵鏈深鎖在珍珠海岸號的艙

    底，周而復(fù)始地?fù)u槳擊水的船奴總是男女混雜。雖然女人的爆發(fā)力遠(yuǎn)遠(yuǎn)弱于男性，

    需要極速沖擊撞毀敵艦的戰(zhàn)船只能使用男性槳手。但是婦女被認(rèn)為擁有更優(yōu)良的

    耐性。她們均衡的節(jié)奏和綿長的出力能夠使長途航行更加平穩(wěn)。對于運載旅客和

    貨物的民船，婦女船奴可以占到全部槳手四分之一的比例。男女奴隸的不同身價

    還會涉及到成本問題，而南海女奴在體力勞動上的物美價廉已經(jīng)可以算是眾所周

    知。

    寬臉厚唇的南洋女人身材低矮，膚色黝黑。她們肯定不是杭州西湖里泛水的

    畫舫愿意出高價收購的女人，但是她們并不瘦弱。熱帶女人的肩臂強(qiáng)壯，腰腹堅

    韌，她們傳統(tǒng)上就是當(dāng)?shù)厝粘Ｉ钪械闹饕獎趧恿?。她們的來源也很充足。王?/br>
    的軍隊和風(fēng)投商人組織的武裝民團(tuán)在南海島嶼的熱帶叢林中四處搜尋，把捕捉原

    住民當(dāng)做一種狩獵游戲。從檳城返回的珍珠海岸號像裝載貨物一樣為他們帶回獵

    獲。整個的臘月里這些急于回家過年的進(jìn)口商在瓊州城里拋售他們的商品，造成

    了市場物價持續(xù)下跌。官府在城邊專門劃出了南洋奴隸交易地帶。用木柵欄圍成

    的廣場中到處站立坐臥著脖頸和手腳系帶鐵鏈，眼神空洞，表情麻木的男人、女

    人和兒童。他們大多赤身露體，偶爾見到的半裸女人也只是在腰間圍住一條窄小

    的麻布短裙。這些光裸的棕色身體成群結(jié)隊的聚集在一起，非常像是一大片放牧

    歸來，已經(jīng)收攏入圈的羊群。

    瓊州船務(wù)管制所受命于官，cao辦一切南洋船務(wù)。在這時逢低吸納，大批入貨。

    所里管轄的船奴營地里裝滿了熙熙攘攘的幾百號人口。進(jìn)營以后不論男女，去除

    所有剩余衣物，手腳砸鐐，再給額頭刺上一個黑色船錨，胸脯中間刺流水?dāng)?shù)目。

    有時候戰(zhàn)事完畢，軍隊送進(jìn)來一群俘獲的敵軍士兵，這些降卒左右臉頰還要加印

    一個虜字，對他們用的可就是烙鐵了，以后管理上跟平民也有個區(qū)分。每逢執(zhí)行

    出海運務(wù)，提早一天從前往后報那一串順序號碼，有缺的就是死了，再多報幾個

    下去添補(bǔ)完整。

    政府的采購行為資金充裕，而且利益驅(qū)動，最后難免會變成徇私舞弊的福利。

    船務(wù)管制所采買南洋奴隸變成了一項外快的資源。大船深入遠(yuǎn)海，航速是沒人能

    夠保證的，槳手的能力高低，和船務(wù)運作的好壞沒法建立必然聯(lián)系。每一回出海

    去要死多少船奴也不可預(yù)測。船務(wù)所批量購進(jìn)的船奴漸漸變得品質(zhì)參差，既有青

    壯也有老幼。反正一旦下去艙底，他們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甚至可以合情合理地猜

    測，船務(wù)所從采辦到水手是串通好了，出到海上有意無意的多弄死幾條性命，多

    死多買，自然又增加了可以克扣的過手錢款。

    班船珍珠海岸兩月一次往返瓊州和南洋。六十個晝夜里有一多半是在海上航

    行。路過的港口稍作幾天停留，就是回到了瓊州，修繕上貨也只是十天上下的功

    夫。和短期出海的單次船運不同，分配下到了珍珠海岸槳艙里的奴隸們，到死以

    前就再也不會換船。實際上珍珠海灣另有自己的編號傳統(tǒng)。下船以后被安排坐到

    第一百五十三號位置的那個槳手，原有刺青從此作廢，從胸脯往肚子豎直下去，

    用烙鐵加印「珍壹佰伍拾叁」六個漢字。以后每次回船站在甲板上就排好了次序，

    下艙以后珍字和座號一一對應(yīng)上鎖，十分的簡明直接。她以后活在珍珠海岸上的

    日子，當(dāng)然也就一直被叫做壹佰伍拾叁了。

    年近三十的南海女人壹佰伍拾叁坐在她的槳位上，默默地注視著從頂板艙口

    伸入進(jìn)來，試探著尋找木梯橫檔的兩只光腳。她們的腕子上牽連著鐵鏈。明天就

    是起航的日期，原船的奴隸們已經(jīng)都在各自的位置落座上鎖。離開檳城的時候艙

    里還是滿員，回程用掉二十天，坐板上也就又留出來十幾處空擋。出航前添米添

    水，填堵上船板滲水的裂縫，當(dāng)然更少不了要忙著補(bǔ)足劃槳的人口。

    已經(jīng)下到艙底的先是幾個中年男人，后來有一個更年輕些。壹佰伍拾叁想，

    這些人也許能夠多活過幾個航班。最新的那對光腳瘦骨嶙峋，她小腿肚子和膝蓋

    也是一樣。那是一個肯定已經(jīng)超過了四十歲的老女人。她被水手們抓握住臂膀和

    斑白的頭發(fā)才在艙板上保持住了平衡?！高€有哪個座號沒人的？她該打上多少號

    子來著？」

    新人下船的第一件事就是定座打印。頭幾個數(shù)字烙下去女人慘叫了兩聲。那

    時候槳艙里人rou焦灼的氣味已經(jīng)有些彌漫開來。在一百八十個槳奴視線所及之處，

    差不多是槳艙最頂頭的地方，女人被水手們緊緊按在一根立柱上。很多時候更多

    繁冗的雜務(wù)都是打發(fā)奴隸們?nèi)プ鐾甑?。槳奴之外另有十個同樣是終日赤裸身體，

    手足系帶鐵鏈的南洋女人，她們有足夠的運氣被挑選了出來，協(xié)助水手的管理事

    務(wù)。比方說在通艙中間的過道上來回巡視，抽打那些沒有跟上節(jié)奏的槳手?，F(xiàn)在

    她們也負(fù)責(zé)點燃一個小銅的火盆，燒紅鐵字，最后把它們在人身的皮rou上印制成

    型。

    一個空閑的水手揮手抽了老女人一個耳光?！附惺裁唇?！都他媽老成柴棒子

    了沒學(xué)會怎么當(dāng)奴才？」

    反手回來再抽一個：「又不是沒挨過火燒，你以為你處女啊，頭一回給男人

    干爽了要叫床??？」

    通紅的鐵字再按上去的時候她變成了吱吱唔唔的呻吟。她赤裸的肋骨在暗黑

    的皮膚包裹下劇烈地起伏抖動，一根一根清晰可數(shù)。

    有人笑了。好啊，能忍。沒白活這么些歲數(shù)。他緊掐住女人松軟起折的老奶，

    提起來差不多是一個空布口袋的樣子。營里管事的那些王八羔子，結(jié)結(jié)實實耐打

    耐cao的好女人都留起來自己玩了，給船上就送這種爛貨。他媽的就這口東西，她

    能叫個奶子嗎？

    咱們再試試啊，他回臉過去對老女人呲牙咧嘴地笑。咱們今天就燒你這老瓜

    的蒂頭當(dāng)樂子了。一點一點的把她們?nèi)紵秸?，咱們再來看看你是能忍住?/br>
    光哼哼呢，還是到底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再來上一回鬼哭狼嚎。

    另外一雙系著鐵鏈子的女人的手伸進(jìn)來幫助他，從下往上握緊那只干癟的奶

    房。另外一個赤身的女人在火盆邊上翻找著，找到那支燒紅了的珍字。槳艙里經(jīng)

    常用這個鐵字烙人的。每個人都挨過。

    他們不喜歡她。壹佰伍拾叁想。沒幾天他們就會把她弄死了?？刹恢赖木?/br>
    是……等到明天出海以后，她是死在我的前邊呢，還是死在我的后邊？

    珍珠海岸號cao槳大艙里的法律規(guī)則是在航行途中每逢雙日殺一個人。兩天當(dāng)

    作一個評選單元，干活最壞的，捆到船艙頂頭的立柱底下當(dāng)眾施刑。這是一場末

    位淘汰的生存競賽，剝皮，割rou，掛在小火爐子上慢慢烤熟……犧牲者要死到痛

    苦萬狀慘不忍睹才有激勵意義。船奴本來就是一種幾近絕望的生活，死掉倒可能

    會是一件好的解脫了?？梢悄莻€死法會從午夜一直死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也許

    他們就要再拼上一把，指望自己能夠再拖上幾天。

    值班的三五個水手守住船艙兩頭，整一天下來基本沒怎么勞動腿腳。運作那

    么一條大船的動力體系，當(dāng)然不是靠著幾個人的親力親為，他們需要的品質(zhì)重點

    在于領(lǐng)導(dǎo)。大船起錨動槳以后，手提皮鞭往來巡梭，抽打槳手拼死出力的監(jiān)工都

    是一樣的船奴，而且按照規(guī)矩，艙里的監(jiān)工用的全是女船奴。她們的右腳可沒有

    拴死在船板上，她們在船艙里必須是行動自由。女人的性子馴服，體力也偏弱，

    萬一真出來一個要搗亂的，總是比男人更容易對付。

    道理相同，另外一件女人干的活兒是鼓手。大槳出水輕快，入水沉重，一個

    起落要走過一伸手的距離，不能任由各人發(fā)揮搞成了七上八下，三長兩短。一旦

    動槳，鼓點自始至終的就從不停歇。輕的點子是一起出水，鼓槌越掃越重是那四

    十支木槳一起破空前伸，這時候手腕已經(jīng)在身前朝下繞回一個半圓。倒數(shù)第二下，

    槳扇傾斜著劈進(jìn)水面。最后最響的那一聲是絕對命令，全船一百二十雙手統(tǒng)一發(fā)

    動，奮力前推。哪一支槳是落在后邊沒有排進(jìn)平行陣列的，監(jiān)工的鞭梢已經(jīng)甩飛

    到了半空。

    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蛘呤且驗槎苏恍┑拈L相得到水手長官的格外照顧，

    或者是極其堅忍地熬過長久的劃槳歲月，積攢起了特別豐富的航行經(jīng)驗。這十來

    個終于能夠脫離了槳手木板座位的女人，得到的是珍珠海岸號上非常少有的，可

    能逃出死亡宿命的機(jī)會。她們時刻處在水手們監(jiān)視的目光之下，她們不得不非常

    努力地表現(xiàn)自己。打鼓是一門技術(shù)，被挑中了要努力學(xué)習(xí)，三天還沒學(xué)出來的拴

    回船舷邊上繼續(xù)去劃槳。監(jiān)工的女奴必須敏捷準(zhǔn)確地從密集的人rou堆垛中找出那

    個體力下降，拖累了三人小組速率的肇事原因。這里需要反應(yīng)和經(jīng)驗，接下去兇

    狠的鞭打，考驗的還有一個女人的準(zhǔn)確技巧和體能。她要持續(xù)不斷的抽打下去，

    一直打到那臺機(jī)器趕上進(jìn)度。當(dāng)然他也可以因為衰竭而昏迷，那他基本就是前邊

    殺人柱子上的菜了。

    問題一經(jīng)解決，訓(xùn)練有素的監(jiān)工女奴垂鞭，抬頭。她第一要平視艙前，第二

    要響亮報數(shù)：壹佰伍拾叁號！五鞭！標(biāo)準(zhǔn)的報告句式清楚簡單。立柱一側(cè)的艙壁

    上有一塊小黑板的，值班水手會往那塊地方寫上，壹佰伍拾叁，五。

    這樣過完一天的時候結(jié)果同樣是清楚簡單。累計挨到了最多鞭數(shù)的那個人，

    就是在一天里沒有勝任工作的人。不管那是個他還是她，那個人會被按到身前的

    木漿把手上，烙鐵燒背，這既是個懲罰更是警告，他可沒有第二天了。第二天就

    是雙號。每個船奴都可以一邊奮力揮槳，一邊飛快地瞥上一眼艙前板壁的公示數(shù)

    字。各個號碼之后的皮鞭累計競相增長，使他們體會到死亡正在越逼越近的恐懼

    感受。

    女槳奴壹佰伍拾叁號坐在木板條凳上默默等待最后一次的出海航行。她對于

    正在越逼越近的死亡確信不疑。壹佰伍拾叁號被兩邊的男人緊擠在中間，但是盡

    力向兩邊分張開浮腫的大腿，在她雙腿中間高聳起來一個鼓一樣飽滿的大肚子。

    壹佰伍拾叁是一個即將臨產(chǎn)的懷孕女人。她的肚子每天每天的逐日長大，她也一

    直在日夜的交替輪回中拼力推拉大槳，而且竟然還能趕上了其他人的速度。她相

    信自己大著肚子又劃過了來回五趟檳城，所以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第十個月份。實際

    上她已經(jīng)感覺到腰部以下腫脹泛酸，全身掠過一陣一陣的抽搐的疼痛。而她的下

    身幾天以前就在斷續(xù)的流淌出來淺紅色的粘液了。

    壹佰伍拾叁號的左右面頰上各自打有一個凹陷入rou的虜字烙印。她在十七歲

    以前是一個海島王國的戰(zhàn)士，而后來發(fā)生的戰(zhàn)爭持續(xù)時間并不太長。養(yǎng)育她的族

    群孤懸在廣闊南洋上的一個小島，她們沒有可能抵御大周這樣的龐然巨物所發(fā)動

    的滅國之戰(zhàn)。她們只是努力盡到了自己的責(zé)任。而后她和所有的戰(zhàn)俘都被送進(jìn)了

    瓊州官府的船奴營地。

    瓊崖州府的成文規(guī)定是列入官籍的船務(wù)奴隸，十年以內(nèi)禁止賣出。反過來說

    就是船奴們在經(jīng)過十年的苦役之后，才有指望被允許離開船槳，得到一次改變?nèi)?/br>
    生的機(jī)遇。這道僅有的希望之光無比的遙遠(yuǎn)暗淡。珍珠海岸出海一次兩個月，一

    百八十個槳手里要被末位淘汰掉二十多人。按照這樣的比例，分上了船的槳奴平

    均壽命只有一年六個月。三年之后下到槳艙里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差不多就全是

    新一茬的陌生面孔。

    如果不是得到水手長官的青睞提拔，能夠當(dāng)上監(jiān)工或者鼓手，其余幾乎所有

    女奴的結(jié)局只能是力竭之后的慘酷死亡。也許曾經(jīng)有過特別健壯的男人真的堅持

    活過了十年。在船奴營地里確實如同神話一樣，流傳著若干個十年期滿以后，被

    高官或者富商買出營地，最終做到轎夫或者馬弁這樣絕處逢生的奇跡故事。但是

    對于壹佰伍拾叁這樣的戰(zhàn)爭俘虜，船奴卻是一場更無寬恕的緩期死刑。所有戰(zhàn)俘

    們之間的唯一區(qū)別，只不過是在死以前忍受的痛苦到底是短短幾天，還是要拖延

    到更加長久。虜字槳奴出海以后唯一能做的僅僅只是劃槳，他們必須被鐵鏈?zhǔn)`

    在確定的位置上，這是瓊州船務(wù)嚴(yán)格的管制規(guī)則。而且船奴營地的戰(zhàn)俘禁止買賣。

    從進(jìn)到營中的那一天開始，即使是在理論上，他們也都沒有活著離開的機(jī)會。

    從前額的鐵錨印記往下，在那一幅被燒紅的烙鐵炙印出「珍壹佰伍拾叁」字

    樣的赤裸胸脯上，兩座飽滿的rufang聳立搖曳，一對rutou雖然被打出roudong，懸掛下

    去兩個鐵環(huán)，但是仍然勃勃豐盈，熟膩如同櫻莓。一百五十三號是一個強(qiáng)壯的女

    人，她的家族是傳統(tǒng)的王室守護(hù)者，所有男女都是僅僅為了戰(zhàn)斗而生，她的身體

    比南海的平民女人更加高大，她也繼承了一個貴族血統(tǒng)所特有的，更挺直的鼻梁

    和更淺淡一些的棕色皮膚。所有這些令族裔驕傲的特征，現(xiàn)在都只是造成一個女

    奴的生活更加悲慘的原因。祖國淪亡在大周紀(jì)年的三百六十六年她是銘記不忘的，

    而現(xiàn)在七十八年的元月剛過。她其實已經(jīng)超越了傳奇，堅韌地度過了一十二年的

    船奴生活。女人的整個肩背上鞭痕烙印，縱橫斑駁，根本不能找出一指寬度的平

    整rou皮。如果不是這樣的身強(qiáng)體壯，她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死在最開始的頭一兩年里。雖

    然結(jié)局已經(jīng)確定無疑，客觀地說，她和每一個槳手完全一樣，每天拼盡全力的狂

    亂掙扎，僅僅只是為了努力逃避即時現(xiàn)下的疼痛。牛皮的鞭稍重?fù)粼诩珉喂穷^上，

    皮rou表面像是滾過去一團(tuán)火球，而心肺更像是正被刺穿撕裂……人不拼命這樣的

    疼就不會停。

    一個終生只剩下不斷重復(fù)唯一一個劃槳動作的奴隸，很快就會變得本能和機(jī)

    械。她覺得自己每一次的肢體屈伸，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神經(jīng)和肌rou的自主沖動。她

    的思想遠(yuǎn)遠(yuǎn)落在行動之后，或者她到底還有沒有思想都不太確定。和所有的同伴

    一樣，不論他們的前生是農(nóng)夫，漁民，還是一個貴族戰(zhàn)士，在陰暗擁擠的船艙里，

    赤身裸體地推拉過一百天沉重的粗大木漿之后，最終都會墮落成為一條針對刺激，

    本能反應(yīng)的蠕蟲。她意識到一個女人的驕傲，勇氣，和意志都是如此的空虛荒謬，

    輕如鴻羽。人生是屬于另外那個世界的品質(zhì)，船奴所擁有的僅僅只是本能。她只

    是怕疼。

    每天不分晝夜的六次輪回。兩個時辰cao槳，兩個時辰喘息。所有的人體需要，

    吃飯睡覺和性交，都是在這樣的周期里完成。槳奴們跟隨自己的rou體反應(yīng)隨波逐

    流，而她強(qiáng)壯的rou體背叛了她，在她需要死亡的時候，卻為她源源不斷地提供沒

    有盡頭的生命。這為她增加了十倍的苦役，鞭笞，烙鐵炙燙，還有男人們輪流強(qiáng)

    暴的傷害和恥辱。

    一動船槳，艙里是只管出力大小不論男女區(qū)分的。并肩倚靠在一起的男女船

    奴，挨到的抽打也是一樣的兇狠沉重。只是出力再大的女人，胸脯前邊兩團(tuán)rou球

    上下竄跳，兩腿中間草密溝深，等到船停下來男人有了閑心要找樂子，她就還是

    一個能讓男人找到樂子的女人。

    直到戰(zhàn)敗被俘的那天壹佰伍拾叁號還是處女。軍隊紀(jì)律嚴(yán)格，在那之前她只

    跟姐妹們脫光了摟在一起睡過覺。大周軍隊里的一個小伍長讓她第一次嘗到了做

    女人的味道，緊跟著一整晚上就是那個伍長領(lǐng)著的士兵了。以后的各種軍人水手，

    船務(wù)官吏就沒法再一一計數(shù)，變成俘虜以后，她和姐妹們是被拴成一串，一個一

    個軍營，一條一條帆船輪著領(lǐng)過去的。等到進(jìn)了船奴營地男女混住，男多女少，

    哪個晚上沒被人搞到二十回已經(jīng)要算安穩(wěn)的日子。

    這時候好看點的姑娘，就會知道自己挺拔的鼻子，淺黑的皮膚，外加上豐胸

    寬臀是一場什么樣的災(zāi)難。船泊進(jìn)港口定好了明早卸貨，那這個晚上干點什么呢？」

    來來來，去把壹佰伍拾叁號那個jiejie的鎖給打開！這整整一條大船底下，也就她

    那屄還能讓弟兄們硬上一硬了……」

    珍珠海岸號三層甲板，一座船樓，除掉槳手以外還有八十個船員，另加一支

    兩百人的軍隊警備海盜。普通百姓一出海就聞不到女人腥味，他們的船上可是一

    直拴著幾十個女人。槳艙底下嚴(yán)禁亂入，不過總有通融的辦法。艙里的奴隸遇到

    輪空的那兩個時辰，每天都會有一次領(lǐng)到甲板上去放風(fēng)的機(jī)會，透透空氣活動下

    腿腳少生疾病。光屁股的女人拖著鐵鏈在中間打轉(zhuǎn)，外邊一圈水手士兵快樂圍觀。

    看上哪個了拖出人群，找到船舷桅桿松木甲板隨便什么方便的地方，按住腰腹扒

    開來大腿一陣抽插。兩百八十個漢子攤到四十多條屄，光看比例不算過分緊張，

    就是船奴這種事情一般不講臉面眉眼，還有老弱病殘沒幾天日子，本來送到船上

    就是給她們找歸宿的。去掉這些以后，當(dāng)兵的爺爺們也還得找個模樣看得過去的

    吧？

    那個……你，就是你了，臉上帶虜字的這個小母猴子，來來來，轉(zhuǎn)過來給哥

    哥看看你緊繃繃的小胸脯上邊……嗯，一百五十三號……你還當(dāng)過兵了？

    十八歲的女槳奴壹佰伍拾叁號下到珍珠海岸里沒過兩天就被大家惦記著。年

    輕，長的好看不說吧，人家還是女兵呢，人家殺過咱們兄弟呢。我說啊你個小母

    猴崽子，大黑丫頭，你殺過多少咱們大周的人那？

    殺了也就殺了唄。當(dāng)兵的就得是那么殺來殺去的。咱們大周皇帝厚道嘛，免

    了妹子的死罪，不過今天既然落到了對頭的手里，那……多遭點活罪也是應(yīng)該

    ……妹子你就包涵點，多忍忍啊。

    話是帶著笑的意思說完的，說完以后這個兵抬手抽她一個大嘴巴。跪下！先

    給你大周的爺爺們連磕三個響頭，看到船邊上站著的一圈兵爺爺了？一個一個的

    爬著過去，腦袋撞地都得咚咚帶響的，聽清楚沒？！

    抬起腿來再加一腳。這一腳踹在女人的小肚子上，踢的她翻倒在地下連打兩

    個滾。她疼的一身筋rou還在抽縮著，已經(jīng)被人原地按緊，那匹直愣愣，rou滾滾的

    小頭畜生正在底下橫沖直撞，扭頭擺尾的，一心想要找準(zhǔn)她軟弱的命門，想要往

    她的人rou場子里再掩殺進(jìn)來一回，再殺她一次丟盔卸甲。

    女人那地方的rou是裂著縫子的，她頂不住它。她也無心無力去頂。十七歲被

    這伙滅國滅家的強(qiáng)盜硬開了苞，那第一次的暴虐，恐怖，丑惡和恥辱完全不能去

    想。從那以后直到下船前的一年中間，她是給軍隊當(dāng)做妓女使用，用到現(xiàn)在也就

    再沒什么好想。她早就沒有心氣再去護(hù)住自己綿軟的唇片，嫩生生的芯子了。

    精赤條條的身子，拖著鏗鏗鏘鏘的鏈條，爬在木頭船板上挨個的磕頭，挨個

    的被cao。壹佰伍拾叁號剛下珍珠海岸的頭兩年里，她被揍的真算夠狠，被cao的也

    狠。貓在槳艙里挨的皮條不算，上到船面上不是放風(fēng)透氣，是給餓狼們送rou。一

    堆男人都硬憋著光等她上來，想出各種辦法玩完了她再想出各種辦法打她。她一

    邊是個脫光了的妹子沒有錯，另一邊是個殺咱們兄弟不眨眼睛的妖精狐媚，隨便

    怎么糟踐折磨都不會愧對良心。

    壹佰伍拾叁號的奇跡不光是她在船上活過了十年，她還在船上十月懷胎，生

    下了一個嬰兒，嬰兒當(dāng)然是沒有留下，可是女人也沒死在分娩上。按照管理船奴

    的嚴(yán)酷制度，她能撐過這樣的關(guān)口，在整個瓊州府的南洋船隊里可能都要算絕無

    僅有。那時候她是真的年輕，身體年輕，像竹子一樣的清靈水滑，怎么彎怎么擰

    都不會折斷的。隨便人怎么打，怎么cao弄，她都撐了下來。也就是因為身體年輕，

    她在上船的第二年里竟然懷上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