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招呼段裕道：“走，我們瞧瞧神農(nóng)幫去?！?/br>
    左子穆?lián)屔弦徊?，說道：“且慢，小郎君還未告知在下，司空玄那老兒身上中了什么毒，連他自己也解不得？那縹緲宮靈鷲宮又是什么來頭？”

    他怕少年忘記，將問題重述了一遍。

    少年道：“我不知道。”

    左子穆道：“你先前意思分明是讓我先回答，你再回答?！?/br>
    少年奇道：“‘不知道啊’，我這不是回答你了嗎？”

    左子穆知又被他戲耍，著實惱火。此時大敵當(dāng)前，他本不愿節(jié)外生枝，但少年話中有不少重大關(guān)切，關(guān)連到“無量劍”的存亡榮辱，不能不詳細(xì)問個明白。當(dāng)下身形一晃，攔在兩人身前，道：“小郎君，神農(nóng)幫惡徒在外，若是貿(mào)然出去，若有閃失，我無量劍可過意不去。”

    少年微笑道：“我只怕留下來有什么閃失，還是快些走好啦?！?/br>
    說著拉起段裕的手，向外便走。

    左子穆左臂微動，自腰間拔出長劍，說道：“還請小郎君留步。”

    少年道：“我不留步你待咋的？要動手嗎？”

    左子穆道：“若是小郎君將先前的話說明白了，在下自然不加以阻攔。”

    少年道：“我不肯說呢？”

    左子穆道：“刀劍無眼，實不愿至此。”說罷長劍橫胸，攔住倆人去路。

    少年轉(zhuǎn)頭對段裕道：“他要砍殺我呢，你評評理?！?/br>
    段裕此時正七分心思放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只覺得少年的柔荑纖巧溫滑、玉指酥軟、不盈一握。此時少年側(cè)過頸來，只覺一陣溫奶般的淡香縈繞過鼻端。

    段裕道：“莫說姑娘不知道，便是真的知道，他也沒有將人強行扣留的道理。”

    少年嘆口氣道：“人本不該仗著年紀(jì)大，對晚輩不講道理；也本不該仗著武功高就對武功弱的人不講道理。”

    左子穆自然并不覺得自己所作所為不講道理，他是無量劍派掌門，自然要為無量劍派考慮；若能保住無量劍派，便當(dāng)真殺此二人又有何不可？事急從權(quán)耳。

    段裕沉吟道：“只怕姑娘若是不知道，他便要一直軟禁著你，逼迫你說出來；姑娘若是知道，說與他聽，他聽不到自己想要的，也便不相信姑娘具已如實以告，還是要逼你的?！?/br>
    段裕這番話只是根據(jù)左子穆的性格行事進(jìn)行分析，并無故意針對之意，使人聽來更覺扎心：

    “姑娘若還知道些什么，便告訴他了吧。但留，還是不要留了?！?/br>
    少年道：“聽你的?！?/br>
    拉起他的手跨步往外，對左子穆手中青光劍恍若不見。

    段裕跟隨其側(cè)，仿如隨之庭中散步。他本就溫文俊逸，此刻冷劍相迫于側(cè)，更顯一身風(fēng)流似天成。他并不知道少年武功深淺，自己能否安然跨過眼前這道門。他心道：“這左子穆雖然為人頑固嚴(yán)厲，但也不是窮兇極惡之徒。若這姑娘沒有表面那樣神氣，斗不過左子穆，我橫豎多替她挨幾刀便是了?！?/br>
    此時，左子長劍一抖，欲指向少年左肩。少年吹了聲似帶個彎的口哨，一道白影倏忽閃出，真如閃電般快！段裕方余光瞥見后，還未及轉(zhuǎn)眼，便聽左子穆大叫一聲：“毒！有毒……！”

    只見他抓緊右腕，顯然是被貂兒咬了一口。

    便聽鏘鏘鏘無數(shù)拔劍聲，人影嘩啦啦地往前涌，無量劍弟子中三名護(hù)扶左子穆，其余眾人將少年與段裕團(tuán)團(tuán)圍住，怒喝道：

    “不想死便將解藥拿來！”

    少年道：“我沒解藥。你們只須去采些通天草來nongnong的煎上一碗，給他喝下去就沒事了。不過三個時辰之內(nèi)，可不能移動身子，否則毒入心臟，那就糟糕。你們大伙兒攔住我干什么？也想叫這貂兒來咬上一口嗎？”

    段裕心中微訝：這少年說話，環(huán)環(huán)設(shè)套。他說他沒有解藥，那劍派子弟自然不會上來搶，但也絕不肯放他走的；但他又說通天草可解毒藥，那放不放他走就是劍派的面子問題了；他又說三個時辰內(nèi)不可移動身體，否則就要中毒身亡，這么一來，雖然把貂毒的‘解法’透露了出去，這貂毒卻仍可使他們忌憚。這毒雖然可‘解’，但若是三個時辰內(nèi)動彈不得，先不說好不好受、做不做得到，倘若神農(nóng)幫的人殺上來，那么就只能等著被砍死了。

    這一句一句，皆中要害，在理論上將對方的退路逐步封死……

    若說少年說的是實話，段裕是不信的。

    若是謊話，只怕他確實武藝不強，不然也不必費此玲瓏心機。

    少年就像只驕傲的小公雞，晃蕩著七彩的尾羽，牽著段裕的手向外走去。

    段裕早已看穿一切，但是面上不顯，跟他并肩而行。

    無量劍眾人自度避不了那小貂兒快如閃電的撲咬，只得眼睜睜地瞧著他二人離開。

    兩個人走上山間小道，很快將劍湖宮拋在了身后。

    兩人的手還交握著。隨著少年的走動，段裕的手被他無意識地輕輕搖晃著。

    段裕雖明知不妥，卻舍不得收回手；可是這樣貪戀地觸碰女孩子的肌膚，心里卻又感到害臊……

    段裕雖然是個五講四美的現(xiàn)代青年，但還是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呢！

    心里不禁那個喲，充滿了那個呀，不成熟的小激動嚟！

    兩人又行了百丈遠(yuǎn)，忖度此處再不會撞上無量劍派中人，段裕開口道：“這通天草真能解毒？”

    少年另一只手拍著路邊的草玩兒，道：“自然是不能的，那老頭兒當(dāng)時沒立刻把手臂斬斷，再拖延幾個時辰，便是神仙也難救了?！?/br>
    段裕道：“那你便給他解藥吧……”

    又想到若是知道少年騙了自己，左子穆想必不愿善罷甘休，便道：“我替你把解藥送過去?！?/br>
    少年奇道：“你難道不討厭他么？他對你那么壞，還差點讓徒兒廢了你一條胳膊呢?！?/br>
    段裕道：“他若是真廢了我一條胳膊，我想辦法也廢他一條胳膊便是了。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我的冤仇姑娘已替我報了，那么現(xiàn)在若是能救他，自然還是要救的?！?/br>
    少年道：“你還幫他說好話，若是你真的被廢了一條胳膊，我就是把劍湖宮的人都?xì)⒘?，又有什么用?！彼氲饺f一自己要是沒覺得好玩來劍湖宮，段裕不知要被那黑毛毛腿給傷成什么樣，心里一下子難過起來，眼底頓時涌起淚意。

    段裕不愿他這樣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子說這么狠戾的話，但轉(zhuǎn)眼卻見他神情難過，一雙多情含笑的大眼睛此時淚蒙蒙的，知他心中所想，不禁更覺他天性可愛，著實惹人憐愛。

    段裕捏著他的小手，笑著輕聲道：“好啦，我現(xiàn)在沒什么事，你就原諒他們吧?！?/br>
    少年的淚就像太陽雨，上一刻還在為腦中“段裕慘死”的場景而悲痛；這一秒，聽到耳邊男人柔情的低語，心中立刻便像是花粉釀作了蜜。

    少年道：“我確實沒有解藥，解藥只有爹爹有。待我去跟爹爹討了解藥來，這一來一回，耗費數(shù)日，左子穆早已沒救了?！?/br>
    段裕搖了搖頭，便沒再說此事。

    他對左子穆并無什么感情，若是能救，自不愿眼睜睜地看著他死；但為此埋怨少年，卻大可不必。左子穆雖不該死，但少年就該被活捉軟禁嗎？更何況，也沒有他想救人，逼別人去做的道理。

    眼前明月初升，皎皎月光照在少年桃花雪面上，更顯他目含水春波，容色嬌麗。山風(fēng)吹起微涼，他的小手在自己掌心還是那么柔軟、那么熨帖。

    段裕替他看著腳下的山路，問道：

    “現(xiàn)在沒有人了，姑娘的芳名可能跟我說了嗎？”

    那少年聽到“芳名”兩個字，在一邊彎腰笑起來。段裕不知道他笑什么，但聽他銀鈴兒般脆朗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也跟著微笑起來。

    少年含笑道：“我嘛，姓鐘，爹爹mama都叫我作‘靈兒’。”

    段裕腦子轉(zhuǎn)了一圈：“……呀！”的低叫一聲。

    鐘靈道：“怎么了？”

    段裕道：“‘靈’是的‘靈’嗎？”

    鐘靈道：“是什么？”聽起來好似輕功秘籍。

    段裕低頭，為他解釋道：“就是字很漂亮的一卷紙，的靈是機靈、鐘靈毓秀的靈?！?/br>
    鐘靈點頭道：“是機靈的靈，鐘靈毓秀是什么意思？”

    鐘靈，意即凝聚了天地間的靈氣；毓秀，孕育著優(yōu)秀的人物。

    段裕知他不懂，笑著道：“你的意思?！?/br>
    我的意思是什么意思？鐘靈已不及細(xì)想。天月如水，修身玉立的青年目光情意盡顯。鐘靈只覺得那目光仿若實質(zhì)，將自己的心灌得滿滿的，滿到溢出……

    將他自己都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