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靈發(fā)現(xiàn)山神不知什么時候失去了蹤影，但他不會以為山神會好心放了他，他只身回到了遭遇洪澇的村莊，村內(nèi)到處是淤泥和破梁斷瓦，根本沒有人煙，村民早就在別的地方暫立救災(zāi)歇腳的地方，所以他一路走來，碰不到一個人。李繼靈循著記憶找到自己的家，房屋已經(jīng)半崩塌了，到處都是水漬狼藉。

    叮鈴鈴——

    一個輕微的鈴鐺聲在半人高的破房角處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李繼靈看到一個小銅鈴孤零零掛在上面，那是他和jiejie在一次趕集的時候，扯著父母衣角哀求著買下的，他們家沒有牛馬，所以這個銅鈴買下后就被掛在屋檐下，隨風(fēng)吹來的時候，就響起清脆的鈴音?；貞浧甬?dāng)時和jiejie歡聲笑語的情景，現(xiàn)在卻物是人非，他的家已經(jīng)沒有了……

    李繼靈眼角泛酸，忍著傷心，把銅鈴摘下帶走，小小的銅鈴在他的手心中慢慢收緊。

    李繼靈不知不覺就到了臨時的村落，他沿著路逐漸靠近，一幅猶如人間煉獄的場景映入眼簾，寂靜無聲的簡陋駐地有很多間草木搭建的屋棚，屋棚里橫七豎八躺著些村民，有熟悉的村民容顏逐漸入目，許多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還有些已經(jīng)僵硬發(fā)黑，惡臭的氣味在空氣里飄散，李繼靈不得不掩住摳鼻，隨著他越來越深入看到還活著的一些村民呻吟掙扎著在地上蠕動，瘦弱的孩童也縮在大人身邊哭嚎，李繼靈不知所措的呆愣在原地，這里果然如吳長弓所言，發(fā)生了瘟疫，當(dāng)初迫害他的那些活生生的人們，現(xiàn)在整飽受病魔的摧殘，很快整個村子都會一起下地獄。

    在他愣神間碰到了一個村婦，那村婦佝僂著腰從拐角處轉(zhuǎn)出，一眼看到李繼靈后不由得瞪大眼睛指著他大叫：“啊！啊！鬼～鬼！！”

    那凄厲地叫喊引得很多病人一起看過來，他們都注意到李繼靈，就像油鍋入水一般炸開，驚叫著鬼躲閃，根本沒有察覺即使沒有李繼靈，此處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你們躲什么！”李繼靈氣急就要上前拉扯：“做了虧心事怕報應(yīng)嗎？”

    正混亂間，有一個孩童拉住了李繼靈的衣角：“繼靈哥哥……”

    “繼靈哥哥，我們是已經(jīng)死了嗎？你是鬼嗎？”那孩童看李繼靈停下便問他，李繼靈認(rèn)得那孩子，是對門的鄰居，他們這是得了疫病被遺棄在這里等死。

    李繼靈忽然感到鼻間酸澀，想到父母jiejie，他們的村子是被詛咒了嗎，為什么不給他們一條活路，為什么人命如此輕易逝去，他之前的被抬去獻(xiàn)祭又有何意義，他的恨到底該對誰！

    李繼靈失魂落魄地走出村落，耳中還是那些村民的驚叫和孩童的哇哇哭聲，他邁著沉重的腳步無意識地前行。結(jié)果他鬼使神差又回到了祭祀的地方，在祭臺附近的林中某處，有個白衣軀體蜷縮著倒在一棵樹底，他走近初時還未察覺，等近到眼前才看到那穿著祭祀用白色衣袍破殘不堪，還有衣物之下被野獸啃噬得剩下一半的臉可以認(rèn)出，她是——紅葉??！

    “啊！”他捂住嘴巴，看到紅葉被撕碎的殘軀，終于累積的害怕和惡心讓他忍不住胃部翻滾就要嘔出。他慢慢倒退，結(jié)果看到在祭臺上趴著那只龐大的吊睛大白虎。

    “山神？”

    李繼靈心神一顫，沒想到山神忽然出現(xiàn)，“你去了哪里，我……”

    “李繼靈，你不是找你父母嗎？可有找到？”白虎半瞇著眼瞼，充滿嘲諷的口吻。

    李繼靈頹然：“找不到，他們都被洪水沖走了！我找不到！”

    山神老神在在地甩了甩尾巴，：“既然早就被洪水沖走，你還有什么辦法去找？”

    “我……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被山神的步步緊逼惹惱，李繼靈開始語氣不善。

    “那么你說的種種其實是騙本座咯？你就是想逃離本座？”山神一番話噎得少年如鯁在喉，李繼靈只好惱羞成怒：“對！我就是騙了你，我就是想走，那又怎樣？要打要殺隨你，但是你既已把我?guī)ё?，為何村中現(xiàn)在還是如此慘狀，收了祭品不做事，你這算哪門子山神?！?/br>
    山神胡須一挑：“祭品？哈哈哈哈……”白虎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跳下祭臺向李繼靈走去：“李繼靈，真正的獻(xiàn)祭，可不是和本座交配個幾次就算，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來交換的。你不是還活蹦亂跳著嗎？”

    “你、你一個山神居然如此無賴！”李繼靈吶吶道：“紅葉已經(jīng)獻(xiàn)祭，我也已經(jīng)被你……難道這些不是你的祭品！？”

    “哼——給本座好好聽清楚，那個凡人女子是死于山林野獸，不曾獻(xiàn)祭，而你只是本座的小小玩物！”山神惡意地用尾巴輕柔地掃過他的身軀，“既然不是祭品，你有什么資格求本座庇護那些凡人，還是從今往后安安分分給本座呆在山里?！?/br>
    李繼靈聞言已經(jīng)氣的七竅生煙，泥人還有三分性子，這山神簡直欺人太甚！他李繼靈是一個人，不可能如此認(rèn)人作賤：“不！我不走！我不是玩物！”

    “哦？”山神氣定神閑地看著少年歇斯底里，完全不在意：“那你能如何？本座給你選，死在這里，還是做本座的玩物？”

    這根本不是選擇！李繼靈握緊拳頭，死死瞪著白虎，在神靈的面前，人類如此脆弱無力，在村子里的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還有吳長弓的哭訴，他的親人——他一咬牙：“我都不選，你告訴我，怎樣才是真正的祭祀，我李繼靈——愿意獻(xiàn)祭給你！”

    山神很是意外，表情古怪似是興奮至極：“你想清楚了，獻(xiàn)祭得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現(xiàn)在活著和死了也沒區(qū)別！死了也不能便宜你白嫖！”李繼靈豁出去大吼，如此孟浪的話從少年口中說出，山神都被氣笑了。

    “既然如此，本座只好勉為其難答應(yīng)你，只不過一旦完成祭祀，你可就生生世世屬于本座，永生不得反悔。”山神的低喃如魔咒般在李繼靈腦海里盤桓。

    生生世世，不得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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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繼靈要求祭祀之前去一個地方，當(dāng)作最后的愿望，“你又要作什么妖？”山神很是奇怪。

    “反正我也逃不開你的手掌心，山神大人不會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寬限吧?！?/br>
    看著少年堅定的眼神，山神也不怕他出什么幺蛾子，便答應(yīng)了。

    李子村距離海岸有十幾里，雖然靠近大海卻有山巒阻隔，即不受海風(fēng)影響也不是很遙遠(yuǎn)，李繼靈雖然掌握了初級天羽衣的駕馭方法，不到半日就飛到了自己眷戀的地方。

    海天一線蔚藍(lán)無邊，層層白浪卷著腥咸的氣息撲鼻而來，李繼靈赤著雙腳走在金黃色細(xì)軟的沙灘上，一串腳印留在了后方，一個浪頭撲來就吞沒了那些痕跡。

    冰冷的海水沖刷過他的腳背，他感到暢快親切，白虎遠(yuǎn)遠(yuǎn)跟在少年身后，并不喜歡海水的碰觸。李繼靈之前和家人來過這里，他和jiejie在這平坦好似望不到邊際的海灘嬉戲玩耍，撿拾貝殼，他的爹娘就在這沙灘上漫步，看著一雙兒女在淺淺的海水中打著水仗，追逐歡笑——李繼靈仿佛看見當(dāng)初的情景重現(xiàn)。

    他們家很少出遠(yuǎn)門，只這一次看見大海，令他永遠(yuǎn)不能忘記，他擁有過的，他失去了的，他以為他會恨村子里的人，可是當(dāng)他看見村里的慘狀后并沒有多少快慰，而是心有不甘，一切犧牲換來的居然是虛妄，絕望……這才是最可悲的。

    他李繼靈已經(jīng)沒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他才決定——“山神大人，我死之后，李子村的瘟疫能消失嗎？他們能活下來嗎？”

    他望著山神，希望山神能出聲肯定。海風(fēng)吹拂著少年與白虎，在海浪嘩嘩作響中互相凝視。

    “瘟疫可去，人命本座可管不了。”

    “這就夠了，還有一事，我死之后我的尸體能否……”

    山神一步當(dāng)先把李繼靈甩在身后：“本座是山神，不是收尸的。”

    李繼靈想起吳長弓給他立的墳冢，也不再多言。一人一虎就這樣靜寂著繼續(xù)在這片平和的灘涂走著，直到落日的余暉撒滿西方，將海水染成紅光粼粼，紫紅色的天空有點點星光出現(xiàn)。

    如來時一樣，山神帶著李繼靈回到了祭祀之處，轉(zhuǎn)眼之間他已經(jīng)走到之前跟蹤吳長弓的路上，那個早前礙眼無比的墳冢很快被李繼靈發(fā)現(xiàn)，他用手掘土很快就挖出一個坑洞，雙手沾滿泥污快速交替刨著，終于他一把挖出一塊石頭之后看到了土墳下的草席。

    他抓起草席的一角揭起，草席的中央，只靜靜的躺著一條繩索穿著的犬牙項鏈。

    “這是何物？”山神忽然出聲嚇得李繼靈一抖，草席又重新覆蓋上，“這是我從小帶到大的辟邪之物……”李繼靈再次掀開草席，把那串犬牙項鏈拿起，還以為在被關(guān)起來等祭祀時丟失了，原來吳長弓幫他收起來了，放入這個衣冠冢中代替他的尸體。

    “辟邪？靠狗的牙齒，嘁！”凡人就是凡人，經(jīng)常把莫名的希望寄托在無謂的東西上。

    李繼靈也無妨反駁山神，他現(xiàn)在可不是身在最大的邪罔之災(zāi)中。

    他隨意跪坐在草席之上，手無意間碰到一個硬物，撿起來一看，是一柄短匕首。他認(rèn)得這匕首的主人，是吳長弓。獵人隨身攜帶的匕首，拿來給他陪葬了嗎？

    他站起來，拿起匕首，夕陽斜照著匕首上的反光，模模糊糊映照著他的雙眼：這是一個少年人的眼眸，水潤，迷茫，無助……

    李繼靈挽起自己的頭發(fā)，沿著后腦用匕首一割，把斷開的長發(fā)攏在手里，鄭重的放入之前的犬牙項鏈的地方，然后把犬牙項鏈重新戴好。

    這里，從此就是李繼靈的墳冢。

    他爬出土坑，用手重新把土推一點一點埋回去，如同真的埋葬自己鄭。壓好痕跡，李繼靈握著匕首向祭臺走去。

    在山神的注視下，他步履蹣跚的登上那個讓他開始可怕境地的祭臺。站在祭臺中間，大風(fēng)忽起掀飛著他短袍的衣角，他望著夜空，一片昏暗，就像他的人生黯淡無光，天道無情，萬物為芻狗，既然讓他欲逃無門，那便讓他物盡其用吧。

    “真正的祭祀需要以血為煤，以器為證，以愿為祭，你們那些胡亂作為的祭祀，祭品也只是給普通牲畜添幾頓口糧罷了。”李繼靈回憶著之前山神說過的話，遙想紅葉和其他祭品的白白犧牲，疲憊地嘆了口氣，李繼靈抬起匕首，手起刀落斜著劃開了胳膊，又換了另一只手再劃破傷口，他好似一點也不覺得很痛，奔流的血液順著胳膊舉起的角度，滴濺在天羽衣和腰間的銅鈴之上，叮叮咚咚地敲打著銅鈴發(fā)出悅耳的聲響。

    “侗氏繼靈，李家后人，今祭祀大宇山山神，愿求山神憐憫李子村，除瘟疫救百姓……”口中念著祭祀的話語，李繼靈心中苦澀：阿爹……阿娘……請恕孩兒不孝，唯有此法可以不再面對那可惡山神。

    李繼靈慢慢的感覺到寒冷，跪在祭臺上，緩緩倒下。他在昏迷前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流的血逐漸在祭臺上蔓延，匯聚成奇怪的，簡單圖案，直到慢慢圍繞他的身體，形成一個圓形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