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行淵身上散發(fā)的戾氣唬得小光球瑟瑟發(fā)抖，躲在承影身后顫顫巍巍，任由行淵如何耐著性子好言相勸，都不肯靠近他。行淵往前踏一步，小光球就往后縮一寸，一進(jìn)一退一來一往，　小光球被逼到床角，擠在柔軟的枕頭堆里，委屈的黯淡下來。

    行淵單膝抵在床上，越過瀾臨的身體，俯下身，鼻尖幾乎懟到幽藍(lán)的光暈上，瞪他，“還想躲到哪去？”

    小光球被嚇得縮成拳頭般大小，歪了歪，想去看行淵身后的承影?？上袦Y魁梧高大的身材將視線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行淵佯怒，兇巴巴地道，“瀾臨！”

    小光球被吼得一顫。

    嘆氣，放軟聲調(diào)，“就那么怕我？”等不到回應(yīng)，行淵垂下視線，暗紅的眼眸透出些許失落，他淡淡問，“當(dāng)真完全不記得我了？這么不愿跟我呆在一起？”

    小光球小心翼翼又萬分堅(jiān)定地暗了暗，算是回應(yīng)。

    行淵不再多言，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一小團(tuán)惹人懊惱的神識，片刻后，目光移了移，伸出手指理順瀾臨散亂在枕邊的青絲，對承影道，“你在這陪他?！?/br>
    承影一愣，顯然沒料到行淵會就此罷休，猶豫道，“好?！?/br>
    行淵道，“我走了?！?/br>
    走？走去哪？離開重荒？承影眉心一擰，側(cè)頭看向躲在角落的小光球，又扭頭盯住行淵的背影，神經(jīng)瞬間繃緊。若行淵真要離開重荒，他是攔還是不攔？

    行淵頭也不回，背影決然而果斷。

    他推開門，踏出去，走到小木屋石階前……氣吭吭地一坐。

    長袖一揮，砰！門被泄憤地重重甩上。

    承影眼睛微微睜大，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一時無言。

    承影透過半開的窗戶，瞧見行淵如山一般高大的背影被郁悶籠罩。再回頭看看自家主人，正委屈巴巴地往被窩里面拱。承影嘴角抽了抽，他竟不知是應(yīng)該擔(dān)心瀾臨，還是該同情行淵。

    “主人?！背杏跋肓讼?，上前道，“他已經(jīng)離開了。”

    小光球無動于衷。

    承影猶豫片刻，道，“您不必?fù)?dān)憂，那人不會傷害你。”

    小光球這才從被窩里探出來一點(diǎn)點(diǎn)。

    承影想了想，從胸前衣襟中掏出滿是裂痕的小紙人，攤在掌心遞到小光球面前，“您能救它嗎？”

    小光球有些好奇地湊近觀察小紙人，又默默飄走了，沒有給承影更多回應(yīng)。

    承影唇角抿了抿，收回小紙人，貼身揣好。是他急躁了，瀾臨自己神魂都是殘缺的，又何來精力去挽回紙人？承影苦笑，道，“您休息吧，我守著您?！?/br>
    小光球亮了亮，在軟綿綿地被褥里窩了一會兒，突然繞道承影面前，像是在好奇地打量他。

    “我是承影，您沒看錯?！?/br>
    又繞了一圈，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看。

    承影哭笑不得，干脆變回原形，懸浮在半空中，灰暗的光線下，墻壁映射出銳利的鋒影。

    熟悉的承影回來了，小光球這才安心地回到床上，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安靜躺在床上的身體，確定方才亂摸他的人沒有動什么手腳，才安心地縮到角落休息去了。

    行淵的耐心，遠(yuǎn)比承影想象中更多。

    本以為行淵的回避只是做做樣子，未料到他真的一連數(shù)日不再踏入屋內(nèi)。行淵盤膝坐在門口，漆黑如墨的衣裳烏壓壓的，他單手支著下巴，衣袖滑下，露出半截精壯結(jié)實(shí)的手臂，臉上神情兇巴巴，乍一看，像一頭鎮(zhèn)宅獸。

    在屋里悶的發(fā)慌的小光球一次次晃悠到門口，又一次次被守在門外的行淵嚇回屋。

    終于有那么一日，偷偷從窗戶往外打量的小光球被行淵逮個正著，暗紅色的視線直勾勾地看過來，小光球一個緊張，從窗沿滾了出去。行淵走上前，抬手?jǐn)r住去路，幽幽對在浮在空中明明暗暗的小光球道，“送你個東西。”

    伸手在虛空中一撈，一塊晶瑩清潤，精雕細(xì)琢地玉牌躺在手心，遞過去。

    小光球戒備又好奇地湊上去看一眼，隨后退開。

    行淵問，“不喜歡？”

    幽藍(lán)的光暈暗了暗，不喜歡。

    行淵掌心一握，千年古玉化為灰燼，隨風(fēng)飄散，“不喜歡就罷了，你進(jìn)屋吧”

    小光球咻地一下鉆回屋里，并指使承影關(guān)嚴(yán)窗戶。

    隔了幾日，憋壞的小光球主動推開了窗戶。

    行淵已經(jīng)不在門前了。

    他坐在距離木屋幾丈開外的古樹下。樹下有一方石桌，兩座石凳?？輸〉娜~片堆滿桌面，行淵拂開一小塊空間，支著下巴，慵懶地垂眸看著地面，聽見響動，抬眼望過去。

    小光球在門前躊躇良久，最終飄了出去，保守地與行淵保持一定距離，晃晃蕩蕩四處打量，光芒黯淡，似乎不太開心。

    行淵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小光球跟前，嚇得后者一顫，光暈炸毛般閃了閃。

    行淵又掏出一串古樸細(xì)膩的沉香木佛珠，遞上前，“喜歡嗎？”

    小光球靠近了，瞧了瞧，復(fù)又后撤，搖搖晃晃地重回了屋。

    行淵失笑，看來是不喜歡了。

    又是數(shù)日過去。

    小光球出門放風(fēng)了。

    行淵還是坐在古樹下，抬手，朝小光球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干枯的葉片從行淵肩頭滑落，他就像一座雕塑，保持著相同的姿勢靜坐著一動不動，直到瀾臨出現(xiàn)，才仿若蘇醒。

    小光球遲疑著，不肯靠近，行淵也不逼他，見對方不愿過來，便沉默下來，無聲遙望。

    終于，小光球一點(diǎn)一點(diǎn)，假裝不經(jīng)意地越晃越近。行淵朝他笑，手臂抬了抬，露出被玄色長袖遮蓋的物件。這是瀾臨先前收藏的寶貝棋子，烏黑的墨玉泛著柔潤美好的光澤。

    小光球這一次主動蹭到了行淵跟前。

    “喜歡？”

    幽藍(lán)亮了亮。

    “給你。”

    小光球更亮了，甚至開心地轉(zhuǎn)了個圈。

    行淵嘴角勾起，托起棋盒，“我給你送進(jìn)屋？”

    小光球客氣地?fù)u了搖，湊到行淵胸口前，亮了亮。行淵挑起一邊眉毛，強(qiáng)忍住一把將這滿是小上仙氣息的呆光球揉進(jìn)懷里的沖動，淡淡道，“什么意思？看不懂?！?/br>
    片刻后，腦海中響起瀾臨清潤又溫軟的聲音，放上來就好，謝謝你。

    行淵不露聲色，內(nèi)心卻哭笑不得，放上來？放哪？試探著把棋盒放在小光球上方……小光球頂著棋盒，飄飄然地晃回了屋里。

    ……

    第二日，不等行淵召喚，小光球主動過來，成功將白玉棋子也討了回去。

    第三日，小光球用微小脆弱的身軀，堅(jiān)強(qiáng)地抗回了沉重碩大的青玉棋盤。

    承影無言地望著對這套玉石棋具愛不釋手的主人，感慨這行淵可真會做生意，用瀾臨自己的東西，把人哄上了天。承影的擔(dān)憂日漸加深……不知道主人還要這樣傻多久。

    承影本以為送出了棋子，行淵便再無可以討瀾臨歡心的東西了。畢竟自家主人平日里無欲無求，對身外之物向來不在乎，合心意的藏物來來回回也就那么幾件。

    不曾想，已經(jīng)可以偶爾跟行淵面對面坐著吹吹冷風(fēng)的小光球，某日又開心地頂著一副輕飄飄的宣紙回來了。小光球炫耀般將畫拋向承影，承影接住，展開畫作，是一只張牙舞爪炸著毛撲蝴蝶的小黑貓。

    承影：“……”

    小光球亮了亮：好看。

    承影抿著嘴角，將畫作卷卷好，替他收好，這是您自己畫的啊，這般自夸真的好嗎？

    小光球隔三岔五地頂著畫作回來，每一副都深得他心。

    承影無可奈何地望著這一幅幅相同主角的水墨簡筆畫，小黑貓翻肚皮，小黑貓亮尖爪，小黑貓吐著一截舌頭打哈欠，小黑貓撅高屁股甩著尾巴撐懶腰……

    承影不由想，瀾臨大抵是真的很在乎行淵吧，即便失去了對這人記憶，仍舊下意識地想要去親近。

    終于，在漫長而耐心的放長線之后，行淵要收線，釣小上仙了。

    這日，習(xí)慣每日到行淵身邊晃一晃，順便討要一副小黑貓畫的小光球頂開房門，鉆了出去，緊接著便是一怔，僵在半空一動不動。

    古樹下的石凳空空蕩蕩的，頹敗的樹葉落了滿地，少了行淵的身影，顯得更加寂寥了。

    小光球有些迷茫地在古樹下轉(zhuǎn)了一圈，失落地沉在石桌上，整個球都灰暗下來，仿佛風(fēng)一吹，就要熄滅了。

    難過地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行淵，小光球被承影喊回了屋里。他窩在被窩里，委屈地靠在自己身體旁，悶悶不樂。

    咚。

    房門被敲了一下。

    咚。

    又一下。

    前一秒還萎靡不振的小光球咻地鉆出被窩，沖到房門前又硬生生止住，等了等，才慢悠悠頂開屋門。

    一頭漆黑巨大的兇獸蹲坐在門前，粗長的尾巴在身后漫不經(jīng)心地晃動，巨獸低沉地吼了一聲，“小上仙，帶你出去逛逛好不好？”

    小光球顫了顫，非常糾結(jié)。

    兇獸毛茸茸的耳朵尖尖朝后抿了抿。

    小光球望了一眼硬邦邦冷冰冰的承影，又瞧向雖然看上去兇巴巴，但毛毛一看就很軟很好摸的行淵。

    ……

    逛一會，你就要陪我回來。

    “好?！?/br>
    真的？

    “相信我?！?/br>
    于是呆兮兮的小光球就真的信了大兇獸。

    飄到兇獸的跟前，矜持地坐在了毛絨絨的大腦袋上。

    兇獸昂首挺胸，尾巴愉悅地?fù)u晃，仿佛頂在腦殼上的不是瀾臨殘缺的神識，而是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