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紙人蹲在溪流里，冰涼刺骨的水流沒過膝蓋，它一捧接一捧地將冰涼刺骨的山泉狠狠撲在臉上，胡亂又用力地搓揉扁平的臉。

    墨色暈染開來(lái)，弄臟了臉和手掌。

    ……

    “別這樣。”承影尋到它，彎腰握住染得黑漆漆的手掌，溫聲道，“輕點(diǎn)?！?/br>
    紙人低頭，把花里胡哨的臉深深埋在胸前，沉默不語(yǔ)。

    承影不勉強(qiáng)它，借著皎潔斑駁的月光望向紙人，拉起它走向岸邊，“一直泡在水里，化了怎么辦？”

    紙人垂頭喪氣，“我不，不怕水。”

    “以前是不怕，經(jīng)歷那一劫后，勉強(qiáng)把破破爛爛的身體補(bǔ)回來(lái)，萬(wàn)一呢？”承影邊說，邊輕輕嘆氣。

    聞言，紙人有些后怕地看向被水打濕的身體和手掌，檢查一番并不大礙，這才偷偷松了口氣，“沒，沒事。”頓了頓，又委屈兮兮地問，“臉，臉有事嗎？化，化了沒？”

    “你不抬頭，我怎么看?！?/br>
    紙人不大情愿又不太好意思，扭扭捏捏地把頭抬高一點(diǎn)點(diǎn)。承影順著它的動(dòng)作雙手捧住小紙人的下巴，略微施力讓它的頭昂得更高，清亮的月輝下，一張烏漆嘛黑花里胡哨的恐怖面容映入眼簾。

    像一副繪著兇惡鬼怪的大頭畫，被潑上了水，暈了。

    承影拇指撫過紙人的臉頰，仔仔細(xì)細(xì)地看這張平板駭人的臉，道，“臉沒化，不過……”嘴角揚(yáng)起一抹笑，“臉花了?！?/br>
    紙人害羞地用臟兮兮的手掌去遮臉，被承影擋開。承影低著視線，眸色一重，忽地低頭在紙人臉上親了一下，而后板起嚴(yán)肅臉認(rèn)真說，“不用擋，不嫌棄。”

    “劍劍?！?/br>
    “唔？”

    “你臉，好紅，啊～”

    承影：“……”

    紙人用黑乎乎的手指輕輕戳了戳承影溫?zé)崛彳浀拇桨?，“這里，沾到，墨，墨水了?！闭f著，用指腹擦了擦，“啊，更，更臟了?！?/br>
    承影失笑，握住它的手指，“沒關(guān)系，陪你?！?/br>
    “陪我？”紙人疑惑，湊到岸邊看了一眼水里的倒影，嚇得‘啊～’了一聲，往后退到承影懷里，驚駭?shù)?，“再，再洗洗？?/br>
    揉了揉跟前濕漉漉的腦袋，承影道，“今天不洗了，明天出太陽(yáng)了，再陪你來(lái)?！?/br>
    “可是，丑。”

    “不丑?！背杏懊鏌o(wú)表情，他看習(xí)慣了。

    紙人往承影身上蹭了蹭，小聲羞怯道，“劍劍，情，情人，眼里出，出……出我?！?/br>
    承影保持面癱：“……”你開心就好。

    紙人喜歡撒嬌，瀾臨不在，就總跟承影撒嬌，它拽著承影墨藍(lán)色的袖擺，哼哼，“劍劍，背?！?/br>
    承影無(wú)奈，走到紙人前方，任勞任怨地彎下腰，“上來(lái)吧。”

    紙人從后面摟住承影的脖子，腳下一蹦，牢牢盤上，將下巴擱在寬闊的肩膀頭，用濕噠噠的臟臉蹭承影的側(cè)臉，“劍劍，最好了。”

    “別亂動(dòng)。”

    “劍劍，害羞？”

    “沒有?！?/br>
    “可是，劍劍的，耳朵，燙，燙到我了。”

    承影磨牙，兜著紙人的屁股猛地往上一點(diǎn)，“閉嘴，安靜點(diǎn)?！?/br>
    紙人用手指頭戳了戳眼前那只血紅的耳朵，不說話了。

    承影背著紙人，一步一腳印慢吞吞地在繁茂的林間穿行。

    四周一片靜謐，伴著蟲鳴和風(fēng)聲。承影想，只多背一會(huì)兒，就當(dāng)陪紙人散散心。

    走著走著，背上一輕，是紙人堅(jiān)持不住人型了。承影熟練且習(xí)以為常地站在原地，等著小紙人吭哧吭哧爬上自己的肩膀，甚至是頭頂?？墒钦玖艘粫?huì)兒，身后一點(diǎn)動(dòng)靜都沒有，回頭看向身后，空空如也。

    承影皺眉，“你在哪？”

    沒有回應(yīng)。

    承影環(huán)望四周，全然不見小紙人的蹤影，瞬間沉下神色，張口欲喊，卻忽地一怔……該喊什么呢？

    “劍劍莫慌，我在，在你背后。”

    聽見熟悉的聲音，承影繃緊的神經(jīng)這才放松下來(lái)，不悅道，“方才怎么不說話？”

    小紙人又沉默了。

    承影眉心擰起，反手去摸后背，在左肩下方碰到了小紙人，“躲在這做什么？過來(lái)前面。”

    “我，我貼在這，就好?！?/br>
    承影：“……”

    “貼得緊緊的，不，不會(huì)掉?！?/br>
    承影放輕聲音，“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小紙人不說話，承影嘆氣，邁步往回走，這次走得更慢了，生怕一個(gè)步子沒踩穩(wěn)，把粘在后背的小紙人給震落了。

    嘎吱，嘎吱，噼啪。

    踩倒了野草，踩斷了枯枝，承影注意著腳下，擔(dān)心不小心踩到隨時(shí)可能飄落的小紙人。

    小紙人平平扁扁地附著，從承影身上傳來(lái)溫?zé)岵恢挥X間烘干了浸濕的紙身體，它從層層疊疊地樹枝間望向弦月，黯然道，“劍劍，我，我都沒有名，名字?！?/br>
    承影聽著它失落的聲音，沉聲道，“名字不過是個(gè)指代，你想要，取一個(gè)便是?！?/br>
    “嗯。”小紙人想了想，呆呆道，“想不出來(lái)?！?/br>
    “慢慢想?！?/br>
    “等主人，回來(lái)了，請(qǐng)他幫我取，取個(gè)名字，主人，會(huì)，會(huì)同意嗎？”

    承影點(diǎn)頭，“會(huì)的。”

    小紙人哀怨道，“以前我，我讓你叫我，紙紙，你，你都沒，叫過！”

    承影這次毫不猶豫：“紙紙?！?/br>
    “……”

    承影：“紙紙？”

    小紙人捂住臉，“啊，好，好害羞呀～”

    聞言，承影輕輕一笑，又溫聲念了一次，“紙紙?！?/br>
    “……”

    承影：“紙紙？”

    小紙人捂住臉，“啊，好，好害羞呀～”

    聞言，承影輕輕一笑，又溫聲念了一次，“紙紙。”

    “誒～在，在呢?！毙〖埲诵那榻K于轉(zhuǎn)好，小短腿跟著承影走路的頻率，一下一下晃蕩著，“劍劍，你見過，修煉得，得道的紙嗎？”

    “有?！背杏暗?，“就貼在我后背上?！?/br>
    “我，我還，不行。”

    “你可以的，我信你?！?/br>
    “劍劍?！奔埲擞眯《淌置嗣A圓的腦袋，“你真好?！?/br>
    “哦?！?/br>
    小紙人繼續(xù)摸自己平平的臉，“我現(xiàn)在，好想哭，但哭，哭不出來(lái)?！?/br>
    承影失笑，問它，“哭什么？”

    “感動(dòng)，開心?！毙〖埲嗣?，“以前，主人受，受傷，我也想哭，也，也哭不了?！?/br>
    小紙人經(jīng)常以為自己在哭，可是一抹眼淚，總是干巴巴的。它是一張紙，有情緒想去表達(dá)，卻哭不出來(lái)。是笑是哭，是喜是怒，它那張白森森的臉上，看不見。

    承影停下腳步，抬頭望向皎潔的彎月，“紙紙。”

    “誒～”

    承影垂目，一字一句，“我陪你，我等你?！?/br>
    小紙人，“嗚，嗚嗚，嗚嗚嗚～劍，劍劍啊～”擠不出半滴淚，哭泣聲倒是萬(wàn)分真切，“劍劍，我，我好，好喜歡你，啊～”

    “那你會(huì)聽我話嗎？”

    “嗚嗚，嗚嗚嗚，會(huì)，會(huì)～”

    承影反手拍了怕肩膀，小紙人立刻乖乖爬上來(lái)，小短手順手抱住耳垂，隨即夸張地喊了一聲，“啊～燙～”小紙人借著月光仔仔細(xì)細(xì)看，“劍劍，耳朵，充，充血了?！?/br>
    承影：“………………”

    “為何？啊～”

    自然是為了你這張多愁善感的紙！承影內(nèi)心波瀾，面色瞧著倒是鎮(zhèn)定自若，“方才被蚊蟲咬了一口?！?/br>
    小紙人抱著熾熱的耳垂揉了揉，“壞蟲子，被我逮，逮到，拍扁它?！?/br>
    承影喉結(jié)滾了滾，清清嗓子，反手抓住小紙人直接塞進(jìn)懷里，“回去了?！?/br>
    小紙人扶著承影的衣領(lǐng)，探出小腦袋，“好?！?/br>
    眼前的景物迅速倒退，小紙人又開始啊啊～啊啊～啊啊～亂叫。

    蕩漾的喊叫著隨著風(fēng)，劃破寧?kù)o，跌宕起伏地飄散在重荒上空。

    小紙人：“劍劍～”

    承影：“嗯？”

    “再，再叫一次，啊～”

    “不叫。”

    “劍劍～劍劍～”

    承影：“……紙紙?！?/br>
    “誒～誒誒～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