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雨過月華生

    殷月城賠笑道：“好師弟，我都半個(gè)月沒睡過一個(gè)安生覺了，在這車?yán)飷灥妙^暈?zāi)X脹，難受極了。你今晚讓我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覺，說不定我明天就想起來鄢家在哪兒了。我這條小命都握在你手里，哪里還敢騙你？”他想死到臨頭，能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說不定明天白狐就帶著玄武劍來救他了。

    慕流星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下車。

    殷月城忙叫道：“對了，怎么不見佳藏大喇嘛？你們兩伙人不一起行動(dòng)嗎？”

    慕流星瞪了他一眼，高聲說道：“你打聽那么多做什么？”

    殷月城笑道：“你是不是怕他跟你搶功勞，所以故意不帶他來江南？”

    慕流星說道：“再多說一句，立即取你性命?！迸榈靡宦曀ど宪囬T。

    殷月城吐了吐舌頭，說道：“臭小子，狠給誰看吶？”

    當(dāng)夜一行人來到江陰府，天上飄起毛毛細(xì)雨，煙雨蒙蒙，水墨江南，好一片詩情畫意。

    慕流星眼見客店酒樓多有官兵盤查，行事不便，便折而上山。一行人來到君山寺投宿。

    寺中僧人見這一伙人攜帶兵刃，絕非善類，但出家人慈悲為懷，當(dāng)下并不拒絕，知客僧引導(dǎo)眾人住進(jìn)一間兩進(jìn)大禪房。

    待知客僧離去后，慕流星打開馬車，抓住殷月城的后脖子，將他提進(jìn)屋中。

    殷月城腳不沾地進(jìn)了禪房，見慕流星的八個(gè)手下都守在屋里，驚道：“啊呦，你們九個(gè)要跟我在一個(gè)屋子里過夜么？這樣不太好罷？”

    慕流星冷冷說道：“師哥，我和你之間也不必說什么客套話了。你這人最是愛耍滑頭，連明王大人都管你不住，我是更加不用想了。今夜大發(fā)慈悲允許你在床上睡覺，明天一早，你老老實(shí)實(shí)給我們帶路，否則……哼哼！”

    殷月城心里樂開了花，暗想：“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我正愁著沒機(jī)會燒迷魂香，你們九頭貨就巴巴湊到一起了。今夜不給你們大燒特?zé)话?，我這輩子不用做人了?！泵嫔蟿t顯得很是失望，說道：“大家擠在一間屋里，忒也氣悶。明天還要趕路，你們也去休息罷，何必跟我耽在一起？”

    慕流星說道：“你少多嘴?！币话褜⒁笤鲁峭七M(jìn)內(nèi)室，說道：“你就睡在這里，我們都守在外面?！?/br>
    他們先前擒住殷月城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搜過一遍身，萬萬想不到謝雯卿潛入馬車送來迷魂香，因此誰也沒有再來檢查殷月城的隨身物品。

    殷月城偷笑一聲，躺在床上，心下暗暗盤算燒香大計(jì)，過了一會兒，外間飄來一陣燒烤rou香。

    他下床一瞧，原來慕流星等人吃不慣廟里的素齋，取出自帶的牛rou，生起火爐，烤起rou來。

    雖然他們橫行霸道，膽大包天，但若叫僧人發(fā)現(xiàn)他們在寺中偷吃葷腥，沒得橫生無數(shù)枝節(jié)，因此門窗都緊緊關(guān)著。

    殷月城心想：“天助我也，嘻嘻，今天叫你們幾個(gè)臭小子見識見識迷魂香烤牛rou?！睆男渲腥〕雒曰晗?，輕輕一捏，香丸登時(shí)碎成粉末。

    他將香粉牢牢握在掌心，快步走到外間，笑道：“你們在偷吃什么好東西？給我吃一口行不行？”

    慕流星沒好氣道：“沒你的份兒，趕緊回去睡覺?！?/br>
    殷月城說道：“你對師哥這么小氣么？我又吃不了你多少?！弊叩交馉t邊細(xì)看，只見一片片牛rou烤得汁水淋漓，香氣撲鼻，低頭深深一嗅，順勢將衣袖往火上一甩，迷魂香粉末盡數(shù)飄入火堆。

    他手法極快，又有衣袖作為遮掩，慕流星一伙人誰也沒瞧出端倪。

    殷月城直起身子，摸了摸鼻子，順手把解藥塞進(jìn)鼻孔，笑道：“好香好香，咱們家鄉(xiāng)的牛rou當(dāng)真肥美鮮嫩。師弟，你可真會享福。”

    一名漢子伸手推他的肩膀，催促道：“公子爺叫你回去睡覺，你聽見沒有？”

    殷月城臉色一沉，說道：“哼，好稀罕么？你就是白給我，我也不要吃?！崩仙裨谠诨氐絻?nèi)室，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一會兒牛rou烤熟了，最肥美的幾塊牛rou自然奉給了慕流星，八漢子分食剩余的牛rou。

    殷月城在內(nèi)室等了半響，總是不見眾人昏倒，暗暗起疑：“難道狐貍精的迷魂香不管用？”于是再度來到外間，打了個(gè)哈欠，裝作睡眼惺忪的樣子，說道：“我口渴了，你們不許我吃rou，我喝杯茶總行罷？”

    慕流星冷冷說道：“自便?！?/br>
    殷月城心里暗罵：“臭小子好大的架子，待會兒落到我的手里，看我怎么炮制你?！弊叩阶肋?，倒了一杯冷茶，一邊慢慢啜飲，一邊斜眼瞧眾人神色。

    窗外雨打芭蕉，淅淅瀝瀝，屋內(nèi)則飄著濃郁的烤rou香味。眾人大快朵頤，吃得格外酣暢淋漓。

    殷月城又倒了一杯茶，雙手捧到慕流星面前，笑道：“好師弟，你也喝口水。瞧你紅光滿面的，須得消一消火氣?！?/br>
    慕流星卻不伸手接過，直勾勾盯著殷月城。他鼻梁高挺，雙眼隱藏在眉骨的陰影下，愈發(fā)顯得深邃漆黑。

    殷月城心想：“難道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

    慕流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淡淡說道：“真沒想到，殷師哥還會紆尊降貴給我端茶送水，你對明王大人都沒有這樣恭敬過罷？”

    殷月城勉強(qiáng)笑道：“師弟說笑了?！?/br>
    慕流星接過茶杯，正待低頭喝茶，忽然砰咚一聲，一名漢子重重栽倒在地。

    慕流星吃了一驚，說道：“怎么了？”接著砰咚、砰咚之聲不絕于耳，另外七名漢子全都昏厥！

    慕流星內(nèi)功最是深厚，藥效發(fā)作較為緩慢，見狀明白過來，呼的一掌拍向殷月城，怒道：“你做什么手腳了？！”

    殷月城笑嘻嘻躲過去，說道：“師弟，你的手下都累了。你也累了，對不對？快躺下睡覺罷，別再抵抗了?！?/br>
    慕流星腦中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只覺得師哥的身影直有一千個(gè)一萬個(gè)那么多，個(gè)個(gè)都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他四肢虛軟，提不起力氣，軟軟坐倒在椅中，咬牙切齒說道：“我……我絕不放過你……”雙眼閉上，眼看著就要昏過去。

    殷月城哼了一聲，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罵道：“臭小子，你要睡覺嗎？我偏不讓你舒舒服服地睡?！?/br>
    他這一巴掌運(yùn)上十成十的真氣，慕流星的臉頰登時(shí)出血，睜開眼睛，怔怔看著他，說道：“師哥？你……你在哪里？明王大人一直在找你……”

    殷月城愣了愣，說道：“你給迷魂香熏傻了嗎？”稍作沉吟，說道：“佳藏大喇嘛在哪兒？你們這一趟到底派了多少人過來？”他打算趁慕流星神智昏迷，把對頭的底細(xì)盤問清楚。

    慕流星卻恍若未聞，雙眼渙散，呆呆說道：“師哥，你為什么要逃跑？我以為你在天光寺過得挺開心的……你走了，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

    殷月城蹙起雙眉，說道：“你說的什么傻話？倘若我跟你說了，你轉(zhuǎn)頭就向明王告發(fā)，我還走得了嗎？”

    慕流星眼神中流露出哀傷之意，悶悶說道：“從前在天光寺里，你和我是處得最好的……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可你一句話不說就走，真?zhèn)业男摹?/br>
    慕流星是康巴漢子，天生長得英武高大，但畢竟只是個(gè)十八九歲的少年，神智昏蒙之時(shí)，內(nèi)心毫不設(shè)防，把心里話全都說了出來。

    殷月城愈聽愈奇，說道：“我什么時(shí)候和你處得最好啦？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從來都不給我好臉色看，三天兩頭就和我吵鬧打架。我去哪兒，你都死死追著，生怕我跑了似的。哼，我……我看你年紀(jì)小才處處容讓，你別不識好歹?！?/br>
    慕流星閉上眼睛，口齒不清地說道：“師哥，你到底在哪里？明王要?dú)⒛?，你趕快自殺罷，免得落到他老人家手中，忍受那慘無人寰的折磨……”口中哼哼幾聲，終于昏迷不醒了。

    殷月城聽到“明王要?dú)⒛恪边@五個(gè)字，不禁后背生寒，心臟怦怦亂跳，呆了半響，把心一橫，低聲說道：“反正我都是要死的，多帶幾個(gè)上路罷?！蹦闷鹎衦ou的小刀，一刀一個(gè)，將地下八名漢子全都?xì)⒘恕?/br>
    當(dāng)年三十二弟子入寺服侍明王的時(shí)候，各自從家中攜來無數(shù)金銀財(cái)寶、侍從奴隸。這八條漢子都是慕流星的家仆，與殷月城并無什么深仇大恨。

    但殷月城心狠手辣，斬草除根，手下不留一個(gè)活口，因此毫不猶豫就送了他們?nèi)ヒ婇愅酢?/br>
    至于殷月城自己的家仆，在他半年前叛逃之后，全都連坐下獄了。

    山間雨勢減緩，不時(shí)傳來鳥雀啼鳴聲，室內(nèi)八具尸體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彌漫著一股血腥之氣。

    殷月城先點(diǎn)住慕流星的xue道，再從八漢子身上搜出繩索，把慕流星拖到內(nèi)室，牢牢捆在床板上，終于松了一口氣。

    他這半個(gè)月以來沒有洗過一次澡，身上早就黏膩不堪，這時(shí)重得自由，第一件事便是來到禪房之外，在廊下找到一只盛滿清水的大瓦缸，撕下全身衣物，跳進(jìn)缸中痛痛快快洗了個(gè)冷水澡。

    雨水將天地沖刷得煥然一新，院中芭蕉青翠欲滴，云開霧散，淡淡月光籠罩著古寺禪院。

    殷月城洗完了澡，濕淋淋回到屋中，拿了布巾擦干身體，手上戴著手銬，不便套袖穿衣，索性赤身裸體走進(jìn)內(nèi)室。

    慕流星仍然昏迷不醒，殷月城看見他耳上那對黃金耳環(huán)，忽然起了作弄心思，伸手摘了下來。

    羅華國男女都佩戴耳環(huán)，慕流星更是打小就戴著這對黃金耳環(huán)，幾乎從未摘下過一次，皮rou早就和耳釘黏連在一起，殷月城強(qiáng)行一扯，耳洞一下子就流出血來。

    慕流星耳朵吃痛，迷迷糊糊醒轉(zhuǎn)過來。

    殷月城慢條斯理戴上黃金耳環(huán)，一頭烏發(fā)如披風(fēng)般鋪在雪白的身體上，耳環(huán)金光燦爛，襯得鳳眼華美，淚眼嫣紅，艷麗不容逼視。

    慕流星吃了一驚，神智登時(shí)清醒，喊道：“你在干什么？”又見殷月城一絲不掛，瞪大眼睛喝道：“你……你為什么不穿衣服？”

    殷月城雙手環(huán)胸倚在床頭，笑嘻嘻說道：“師弟，你醒得好快啊?！?/br>
    慕流星看見他不懷好意的神情，心底發(fā)毛，吼道：“快放開我！”

    殷月城哈哈大笑，說道：“你猜我肯不肯放你？”

    慕流星大怒，說道：“你有種就把我一刀殺了，我死了，你這雙手也保不住?！?/br>
    殷月城從慕流星腰間取下自己的鳳凰雙劍，手持短劍，在他胯下比劃了幾下，笑道：“師弟，我和你之間也不必說什么客套話了。我若是保不住這雙手，你就保不住這根玩意兒。咱們難兄難弟一起做殘廢罷，誰也別笑話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