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問水面竹蕭誰按？

    殷月城呸的吐了一口血沫，兇神惡煞地說道：“我自練我的功夫，你管我是陰是陽是雌是雄？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了？”

    鄢雨空抬頭望向天空，神色又是激動，又是悲切，喃喃說道：“難怪九龍明王能夠抵御暴亂罡氣，原來天光寺有這樣一門至陰內(nèi)功……天可憐見，竟叫我在此處遇上，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天光寺遠(yuǎn)在異域番邦，全寺上下又視陰陽雙修之法為陰私機(jī)密，絕不外傳。因此外人十個有九個連玄陽功都沒聽說過，更不知道世上還有玄陰功。

    殷月城看到鄢雨空發(fā)癲般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些害怕，怒道：“你發(fā)什么瘋??？”殺心驟起，鐺鐺兩聲拔出鳳凰雙劍。

    不過他盛怒之下，仍然不敢冒進(jìn)，仔細(xì)尋找敵人破綻。

    慕流星心里總是以為，師哥比這殘廢厲害百倍還不止，方才對掌吐血，定是太過輕敵的緣故，此時見殷月城遲疑不定，不由得很是著急，大聲喊道：“師哥，你別再猶豫了，快把這殘廢拿下罷！”

    殷月城有苦說不出，咬唇不答話。

    慕流星又叫道：“師哥，你專攻這殘廢的下盤，他的兩條腿不能動?！?/br>
    殷月城老羞成怒，罵道：“他媽的，你師哥我沒長眼睛嗎？我自己會看?！薄M下心來，大喊道：“臭腌魚，老子跟你拼了，把我的狐貍精還給我！”雙劍平舉，如毒蛇暴起般急速攻向鄢雨空。

    剎那間寒芒如霜，劍光若龍，長鳳劍直刺鄢雨空面門，短凰劍隨后而至，斜斜削向他的肩膀，緊接著雙劍交架，如剪刀般夾住鄢雨空的脖頸。

    殷月城的身手當(dāng)真不凡，瞬息之間竟然連攻三招，且招招致命毒辣，邪氣逼人。手腕合并，當(dāng)即就要把鄢雨空的脖子咔嚓“剪”斷。

    ——但殷月城強(qiáng)，鄢雨空只有更強(qiáng)！

    鄢雨空從懷中取出一柄碧如春水的青竹蕭，左擋右格，橫揮豎蕩，碧光閃動間，飛速將鳳凰雙劍的攻勢一一化解，隨即反守為攻，手臂伸長，青竹蕭疾點(diǎn)殷月城胸口十處大xue。

    只聽砰咚、砰咚兩聲響，鳳凰雙劍落在草叢之間，殷月城渾身僵直立在原地，再也不能動彈了。

    他心中駭異至極：“這一柄綠盈盈的青竹蕭，輕輕一掰就能折了，怎能贏過我的鳳凰雙劍？媽巴羔子的，老子這回可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呸，這臭腌魚又算什么泰山了？”

    鄢雨空右手握住青竹蕭，在左掌輕輕擊打了幾下，沉吟道：“殷少俠，能否請你到寒舍盤桓幾日？”

    殷月城厲聲喝道：“你抓了一個狐貍精還不夠，連我也要抓嗎？你這是要通吃啊？”

    鄢雨空咳嗽了幾聲，雙頰緋紅，歉然說道：“實(shí)在對不住了?！鄙扉L玉簫，在殷月城身上輕輕一點(diǎn)。

    殷月城身不由己向前撲跌，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在了他的懷里。

    鄢雨空收起青竹蕭，一手托起殷月城的后背，一手抄起他的腿彎，將他整個人橫抱在懷中，低聲說道：“殷少俠，委屈你了?！?/br>
    殷月城已看透了鄢雨空的為人，這家伙說話低聲下氣，姿態(tài)極為謙卑，實(shí)際上可是一點(diǎn)兒也不客氣，要打就打要?dú)⒕蜌ⅲ^無半分心慈手軟。

    殷月城氣得快要吐出血來，叫道：“你摟摟抱抱的干什么啊？快點(diǎn)兒把臟手拿開！”

    慕流星亦是驚怒交加，喊道：“姓鄢的，你腿殘廢了，難道耳朵也聾了嗎？我?guī)煾缃心惴砰_他！”說話間飛速戴上黃金指套，就要沖上來搶回師哥。

    鄢雨空淡淡說道：“小兄弟，我勸你還是別白費(fèi)力氣的好。”

    殷月城知道師弟打不過他，說道：“師弟，你還是快點(diǎn)兒走罷，你……你……”想說：“你快叫人來救我?！钡D(zhuǎn)念一想，天下之大，有誰是他的同伴呢？

    他愿意舍身相救白狐，又有誰愿意舍身救他？

    殷月城不禁悲從中來，喊道：“笨蛋師弟，你本來就是給我捉住的俘虜，現(xiàn)在我大事不妙了，你還不抓緊機(jī)會趕緊逃跑？”

    慕流星心想：“師哥，你殺了我的八個手下，又設(shè)計(jì)擒住我，著實(shí)欺人太甚。但咱們好歹是師兄弟，又……又有過肌膚之親，現(xiàn)在你被人捉走了，我倘若腳底抹油逃之夭夭，那還算男人嗎？大不了就是一死，咱們師兄弟死在一塊兒便是。”

    他性子粗豪，這些話只是在心里一轉(zhuǎn)，不愿當(dāng)眾吐露，當(dāng)下一聲虎吼，猱身直上，雙爪翻飛，使出畢生所學(xué)攻向鄢雨空！

    鄢雨空見他豹爪凌厲，倒也不敢大意，把殷月城放在膝上，左手摟著他的腰，右手舉起青竹蕭應(yīng)對。

    他的武功遠(yuǎn)高于殷慕師兄弟，只不過此刻只能單手施展，懷里又抱了一個人，未免打了一點(diǎn)兒折扣。

    饒是如此，砰砰乓乓拆了數(shù)十招之后，鄢雨空終于還是得勝，喊道：“著！”青竹蕭凌空一點(diǎn)，把慕流星也點(diǎn)倒在地。

    慕流星又悲又怒，喊道：“師哥！”

    殷月城氣得快瘋了，眼睛一閉，說道：“誰是你師哥？我可沒你這么笨的師弟！”

    鄢雨空收起青竹蕭，說道：“二位情深義重，在下打心底里佩服?！?/br>
    殷月城叫道：“你要?dú)⒕蜌ⅲ瑥U話那么多做什么？”

    鄢雨空搖了搖頭，說道：“殷少俠不必?fù)?dān)心，我對令師弟并無加害之意。明天這個時候，令師弟的xue道就會自行解開?！钡皖^沖慕流星說道：“屆時你是自行離去，還是死纏到底，一切都由得你，在下不敢指手畫腳?！?/br>
    慕流星怒道：“你把我?guī)煾鐡屓チ?，別以為能善罷甘休，我求明王大人來教訓(xùn)你！”

    殷月城登時睜開眼睛，急道：“不要！”

    鄢雨空微微一笑，嘴邊顯出淺淺的小梨渦，說道：“悉聽尊便，在下奉陪?！毕蚝竺嬲辛苏惺?。

    那小童立即從舟上奔下來，說道：“少爺，回去么？”

    鄢雨空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小童拾起鳳凰雙劍掛在殷月城腰間，又伸手來推輪椅。但他人小腿短，輪椅上突然多了一個成年男子，推起來頗為吃力。

    鄢雨空反手摁住那小童的胸口，一股雄渾內(nèi)力輸入其體內(nèi)，那小童渾身發(fā)熱，氣力倍增，吭哧吭哧推著輪椅上了小舟。

    此時風(fēng)向剛好改變，小舟掉頭轉(zhuǎn)向來路，輕輕飄飄隨波而去。

    慕流星躺倒在草叢間，眼睜睜看著小舟消失在荷葉深處，又怎能阻擋？

    芙蓉湖上荷葉如林，煙波浩渺，小舟漸漸駛?cè)胍粓F(tuán)濃霧之中，四面八方望出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碧油油的荷葉如一只只手掌伸入小舟。

    混混沌沌中，甚至不知小舟是在往前走還是往后走，渾似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殷月城見這芙蓉湖無邊無際，滿湖濃霧遮天蔽日，倘若九龍明王當(dāng)真來救，也決不能找到鄢家所在，不由得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憂……

    鄢雨空垂眸看著殷月城，說道：“我方才把內(nèi)力送到這孩子體內(nèi)，這孩子的力氣就變大了。但若我停止輸送，他就立即變回原狀。那是因?yàn)樗荒馨盐业膬?nèi)力化為己用，你卻可以做到，對不對？”

    殷月城翻了個白眼，給他來個沉默以對。

    鄢雨空不再說話。

    殷月城這一天勞心勞力，周圍又是無邊無際的雪白濃霧，直繞得他頭昏腦漲，不多時，竟在鄢雨空懷里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身下一個咯噔，殷月城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fā)覺小舟已經(jīng)靠岸。

    只見岸上青山連綿，綠竹如海，竹林中散布著大大小小數(shù)百座亭臺樓閣，飛檐翹角，白墻黑瓦，均依山勢而建，星星點(diǎn)點(diǎn)錯落有致，當(dāng)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小童推了二人上岸，只見大門牌匾上寫著“鄢府”二字，左右貼了門聯(lián)，連起來是“煙雨蒙蒙中，書劍動江南”。

    殷月城暗罵道：“一條殘廢腌魚，口氣還不小啊?！钡睦锩靼祝秤昕盏谋臼麓_實(shí)不小，因此忍住沒有罵出口。

    鄢府門口早等著一群家仆，見少爺安然歸來，紛紛面露喜色，迎上前來行禮請安。又見少爺懷里抱著一個羅華國男子，身材苗條，烏發(fā)雪膚，相貌極美，卻滿臉兇悍狠毒之氣，不由得極為好奇。

    鄢雨空微微頷首，說道：“客人來了，布置酒宴罷?！?/br>
    群仆應(yīng)聲遵命。一名男仆從小童手中接過輪椅，推著二人入得府內(nèi)，來到一座大廳之中。

    廳中陳設(shè)雅致古樸，東墻上掛了幾張字畫，西墻上掛了幾件兵器，看起來上了不少年頭，應(yīng)當(dāng)是鄢家前人舊物。

    鄢雨空的輪椅停在主位上，仆人抱起殷月城放在客位，不一會兒傳上酒席，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無比精致豐盛。

    殷月城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仔細(xì)一看，卻見葷菜都是鮮魚，素菜大都是竹筍蓮藕之類，料想食材取自山上竹林和芙蓉湖中，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鄢雨空取出青竹蕭，輕輕一點(diǎn)殷月城胸前一個xue道。

    殷月城的右臂登時重獲自由，但身上其他部分仍然不能動，心里暗罵了幾句，也不跟他客氣，拿起筷子，呼哧呼哧大吃起來。

    鄢雨空靜靜看著他進(jìn)食，自己卻絕不動筷。

    殷月城一驚，心想：“難道飯菜下毒了？”但覺鮮魚滑嫩肥美，竹筍蓮藕清甜可口，不像是混入了毒物，又想：“他媽的，吃都吃了，要中毒早就中毒了，索性吃飽肚子，死也要做個飽肚子鬼?！庇谑抢^續(xù)大吃大喝。

    又過了一會兒，一名仆人端著托盤進(jìn)得廳中，托盤里有七八只水晶碟子，一一擺放在鄢雨空面前。

    鄢雨空這才動筷進(jìn)食。他只吃水晶碟子里的食物，于其他食物看也不看一眼。

    殷月城心想：“鄢家見人下菜碟，這小子吃的跟我不一樣，又是什么好東西了？”伸長脖子一看，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那“水晶”碟子是整塊寒冰所制，冰塊上鋪著荷葉，荷葉上則是未經(jīng)烹煮的生魚、筍片和蓮藕。寒氣透過荷葉直冒上來，食物上都覆了一層白霜。

    鄢雨空一聲不吭，細(xì)嚼慢咽，神色如常。

    殷月城忍不住說道：“鄢少爺，你的火氣好大嗎？怎么吃得這么清冷？不怕鬧肚子?。俊?/br>
    鄢雨空看了他一眼，隨手掰下一塊寒冰，平平托在掌心，掌心吐出內(nèi)力。

    不一會兒，那寒冰居然融化成水，接著又化作一小團(tuán)白霧。白霧飄散而去，殷月城掌中空空如也，一滴水珠都沒剩下。

    旁邊伺候的仆人齊聲稱贊道：“少爺?shù)纳窆τ钟羞M(jìn)境了！”

    鄢雨空說道：“殷少俠，你可知我這是什么功法？”

    殷月城撇了撇嘴，滿不在乎說道：“我瞧也沒什么特別的，天光寺有玄陽功，大周皇族有帝釋大乘心法，跟你這門內(nèi)功差不多啊。”

    群仆聞言，都覺得這客人未免太不會說話。

    哪知鄢雨空肅然起敬，直勾勾盯著殷月城，緩緩說道：“名家弟子，眼光果然不同凡響?！?/br>
    殷月城懶洋洋說道：“不敢當(dāng)?！?/br>
    鄢雨空盯著自己的掌心看了一會兒，說道：“實(shí)不相瞞，這是我鄢家祖?zhèn)魃窆?，名為‘雪梅凌寒神功’，既是取寒梅傲雪、清傲不群之意，也是說這功夫走的是純陽路子。你想，百花凋零，梅花獨(dú)放，那是何等剛猛精進(jìn)之氣度？當(dāng)今世上，只有天光寺和大周皇族的功夫可與我鄢家相提并論。你一語道破天機(jī)，不愧是明王座下高徒?！?/br>
    殷月城胸中氣悶，心想：“什么狗屁明王，有什么了不起的？”冷冷說道：“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我又不想知道。”

    鄢雨空卻自顧自往下說道：“雪梅凌寒神功威力巨大，神妙無比，但這門功法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不，應(yīng)該說所有純陽功夫都有這個缺陷。人體應(yīng)當(dāng)陰陽調(diào)和，水火相濟(jì)。修習(xí)純陽內(nèi)功，實(shí)是逆天而行。

    “但我輩學(xué)武之士，誰能抵抗此等神妙內(nèi)功？一旦修習(xí)，立即沉溺。久而久之，罡氣壅塞，由多而亂，由亂而狂。功夫越高，越是兇險。我鄢家祖祖輩輩，沒有一個能活過六十歲，傳到我這一代，枝葉飄零，人丁稀少，偌大一個家族終于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