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2
柳柳準備回公司,小海說自己待在這兒也沒事,拎著要扔掉的垃圾袋和她一起下樓,開車送她過去,順便幫兩個同事把放在婆婆那里照料的小孩接回家。 這里的女人怎么看都沒為人母的樣子,有孩子的那兩個還是這群主播里比較年輕的,只比小海大一兩歲,臨走時,柳柳幫小海攔著一直要合上的電梯門,讓那兩個跟過來的年輕女孩站在門外囑咐小海,路過一家母嬰店時把寶寶送過去洗個澡,她們已經預約過了,兩個人手忙腳亂地從手包里找那家店的卡,她們的指甲涂成了丹蔻色,紅艷艷晃人眼,補妝的小玩意在亮到浮夸的包包里被手碰得噼啪響。柳柳冷眼看著她們披著網紗外套,里面只有一件連體卻暴露的緊身內衣,以這樣挑逗的裝扮站在清爽的男孩面前,不知情的人見了應該會有很多遐想空間,柳柳站在電梯里,穿著干練的休閑職業(yè)裝,像誤入A片拍攝現(xiàn)場的路人,聽著這本應該發(fā)生一些黃色故事的三個人,交待與應答之間落實著關于照料嬰兒的一切。 對話終于在這身份與此不搭的三人間結束,電梯門緩緩關上,小海感嘆:“有孩子真好?!绷戳怂谎郏谒氩怀鲆鯓咏舆@句話之前,小海又笑著說:“不過說到底,應該是——有家庭真好?!边@比上一句更讓柳柳語塞,而且他的語氣比起艷羨,更多的是同感,像他自己的家庭給予了他這樣感嘆的底氣。關于成小海的家庭,柳柳還沒有與他聊得很深,不過她曾見過小海與家里人通話的表情,關系應該是和睦且親密的,雖然小海說過“家里有經濟問題,需要錢”。 柳柳想到她很喜歡的一本書,關于個人在家庭與社會關系之間的權衡,女主人公康妮這樣說——“也許只有那些能與家人真正在一起的人,才有這種孤獨于大千世界的模樣吧”、“其他人都有某種黏性,他們黏著大眾?!?/br> 她自己應該是黏著大眾的其他人,小海不一樣,他既不是那99%也不是1%,他是不知疲憊的潮,連接天與岸,他在家庭這個具有“歸屬”象征意義的地方,吸收安全感,而社會,社會對于他來說太泛泛而談了,他不孤獨,所以不用追逐人群,但也不排斥被人群需要。他是個懷揣火種的人,不分晝夜的亮著,只有自己站在火光投射的陰影里,一邊往前走一邊帶去光,總有人白白享受他的這種品性,而他為此滿足,滿足于別人因他獲得的滿足,柳柳將這定義為“犧牲”,這定義里飽含了她強烈又有偏向的個人色彩,她為這個年輕的孩子不值,她甚至臆斷那些讓成小海神色幸福的來自親人的通話,只是在問他要供養(yǎng)那個家的金錢。因為這不理智的臆斷,出電梯的時候,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她的第一反應也是,迫使小海做出犧牲的人又來了。 “你不接電話嗎?”小海提醒她。 “???哦哦....”結果是老板打給自己的,柳柳接起電話,一邊跟著小海往停車的地方走,小海把她往路里側拉,讓柳柳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雖然電話那頭的老板提的凈是些讓人煩躁的要求,但柳柳還是控制不了嘴角的笑意。 石越讓她先去公司把一些文件的電子版整理出來,然后再將最近這邊進展相關的工作記錄打印好,讓項目團隊的人在公司等他一會兒過去進行匯報。柳柳掛了電話,覺得自己這個上司最近實在是反復無常,之前對這個直播平臺的轉型很上心,可那次帶著他們一起來過這里之后,對這個項目的關注就忽然沉寂下去了,先前聽說是因為生了一場病,現(xiàn)在可能是病好了,又開始折騰人。柳柳跟小海抱怨了幾句,兩人一邊說話一邊上了車。 “他生病了啊,難怪上次看他臉色很差,還...” 小海突然咽下了后面的話,不過柳柳只注意到了前面一句。 “上次?哪次?他后來沒來過吧?!?/br> “前天?還是大前天?反正...晚上大概有十一點了,忽然過來,應該只是路過看看,李經理當時也沒在,我們幾個人剛換了衣服,還亂糟糟的,只能領他去辦公室坐了一會兒,當時不知道他生病,還給他倒了酒?!?/br> 柳柳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她的關注點很快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你說你們當時換了衣服,那你是...?” 小??赡芟氲侥峭淼氖乱灿X得好笑,他亮晶晶的眼眸在彎彎的雙睫里閃動。 “我那個時候卸了裝,他肯定在想怎么會有一個男的出現(xiàn)在那里,當時臉很臭,我估計他在生氣,就沒敢在那里多待?!?/br> 柳柳也跟著笑起來,石越這幾年在他們員工面前塑造起來的正經形象算是毀于一旦了,夜里十一點去那個地方,還能為了什么別的原因嗎。生病了還要偷摸著去尋歡作樂,結果碰到了男裝的小海,沒認出來他也是那里的“女主播”,一時做賊心虛,當然不會給小海好臉色看。 她跟小海打聽后來呢,八卦地問有沒有哪個女主播抓住機會,攀上高枝的。 這時車已經開到了公司樓下,小海說好像沒有,他那天晚上走得早,他的女同事們第二天閑聊的時候抱怨小石總好像不太喜歡她們,小海走后沒多久,小石總也就走了。柳柳這時反而覺得老板還是那個正常的老板,因為她也并不喜歡那群女人,不過她沒有在小海面前說。 這個傻子給她開車門時,竟然還說不懂為什么,明明他的女同事們都很漂亮,也都很有意思,看她們直播的人可多了。 柳柳心里想,用性吸引眼球,算什么有意思,像你那樣穿著衣服,一個人隨便說半個小時的話我也樂意聽,這才叫有意思。 她想到自己曾出于好奇看過的小海的錄播視頻,臉上有點發(fā)燙,小海的外貌太出眾了,性別成了外貌的附屬品,視頻里的他,穿著女裝說話也好,暴露出男性性器自慰也好,頂著這張臉做什么都無法讓人感到排斥,只有美的沖擊。不過小海的色情直播,她只在一開始看過一次,與他接觸更深之后,就只偶爾會看他的聊天直播了。這種將工作內容與個人隱私混合在一起的販賣品,好像自己不買的話,它原本的價值才不會被破壞,類似存在于在其中尊嚴之類的。 不過這么說又太矯情,何況這只是只有自己遵守的莫名規(guī)則,不過自己遵守就夠了,柳柳朝倒車離開的小海揮揮手,畢竟我們已經是朋友,不再是需要用好奇心去窺探一切的陌生人了,越是親近越要留出保存愛與尊重的空間。 成小海從后視鏡里看著柳柳姐的身影越來越遠,深深地松了一口氣,他現(xiàn)在有點怕來這里,這個象征著小石總權威和地位的地方,剛剛柳柳姐根據自己的話推測她的老板是去找女人,小海沒敢說應該不是,因為這樣說了的話,自己就得將那晚上發(fā)生的另一件事交待出來了。他個人感覺,小石總比起去尋歡,更像是去找茬,不過柳柳姐說他那時候生著病,再加上那時候他又喝了酒,真希望所有讓石越不愉快的事,都只是誤會與意外。 小海嘆了口氣,他知道他們這個算不上職業(yè)的職業(yè)是挺讓人看不起的,處理他們這些人落在誰手里都是件棘手的事,他這種人被討厭是正常的,不過那些女孩子都那么漂亮,小海又嘆了一口氣。 成小海最近在想,到底別人對“自愛”的要求是什么呢,是讓沒有刺的玫瑰將刺再長出來嗎,但那已經被生活拔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