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櫥處。

    應是青黛與秦肆兩人包粽子包得入神了，速度又快，在夜晚用飯時分，已經沒剩下多少粽葉及餡料了。

    所幸晚上并不忙，青黛也無需到處幫忙去。便與秦肆趁熱打鐵似的，將剩下的粽子都包了起來。

    約摸二炷香時辰有余，他們便已經完成了。

    秦肆看著籃子里堆滿的三角粽，心里滿是成就感。

    他與青黛好生地待了快一個時辰，即使中間未說話，二人也不覺得氣氛萎靡的，反倒是像早已習慣彼此存在的老夫老妻。

    在此期間，青黛也未冷臉趕他。他心里欣喜，也大抵知曉該尋什么路子討她的歡心了。

    秦肆這邊兒剛凈了手，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低低地“咕嚕咕嚕”聲，他微微驚奇，轉眸就見青黛的臉上彌漫了些不自然的紅暈。

    原是青黛忙活了一下午，早就已經餓了。

    她輕輕地半捂著腹部，垂著眉、眼神飄忽，似是有些害羞了。

    秦肆“唔”了一聲，倒是沒戳穿青黛的薄面子，只是用著帕子擦干手，邊隨意道：“已經入夜了，腹中依舊空空，我倒是有些餓了。”

    青黛聞言，知道他是在無形地給了她一個臺階下。

    雖說肚餓很是常見，但她在他的面前，腹中發(fā)出了好似饑腸轆轆的聲音，卻依舊覺得有些難堪和不好意思。

    青黛忍著自己想立馬把秦肆遣走的心思，看了看東櫥另一邊正開鍋大炒著菜肴的廚子，想著自己也不好奪了客人的吃食，自己簡單吃點墊墊肚子便好。

    她又看了看附近的一個無人用著的空小灶，便轉眸對著秦肆道：“我在這簡單弄點小菜來，你……可要留下來吃的？”

    秦肆聞言，眼里的忻悅況味更是不可抑制地顯露了出來。他自然是惦記青黛親自下廚的飯菜已久，眼下便毫不猶豫道：“榮幸之至。”

    青黛心想他也應是會答應留下的，便先遣他到外頭等著。她尋了點洗好、切好的菜rou，微擼起衣袖，便在小灶處忙活了起來。

    熱鍋燒油，不過是一會兒，鍋里騰起了油煙，發(fā)出“嗞嗞”的聲響，將切成段的綠白蔥花扔進鍋里，等蔥花變黃，煎出了蔥油的香味，又把新鮮的菜葉倒進鍋里翻炒。

    再看外頭兒，青黛早就將秦肆安置在東櫥外頭的小院中，那里有副寬敞、結實的桌椅。

    秦肆在桌前坐下，發(fā)覺這桌椅并不如大堂供給客人的新，模樣有些陳舊卻是擦拭得干干凈凈，應是客棧的伙計們平日用飯的地方。

    外頭漆黑夜色降臨，天空碎星點點，光線也變得有些黯淡。

    秦肆身處的院中已經點起了照明的燈籠，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著，朦朧縹緲的燈光也隨之晃動。

    秦肆看著此情此景，耳邊聽到后頭傳來鍋勺碰撞的聲音，以及一陣陣撲鼻的飯菜香。隔著一層簾子的大堂處，還能傳來客人們談笑的聲音。

    他的心思忽的有些迷離了，這般尋常百姓家每日都會出現(xiàn)的場景，倒是讓他覺得無比珍貴、溫暖，甚至有些想讓時間永遠都停留在這一刻。

    這時，一個十分有活力的身影掀開簾子，蹦蹦跳跳地來到院子。他的腳步習慣性地往東櫥處踩去，卻在看到一旁桌椅處坐著的秦肆時，猛然一愣。

    此人正是充當著店小二的小竹子，他猛的見到秦肆，下意識地又抖了一下。

    但是他隨即就想到了秦肆這些日子以來，逐漸變得不那么冷酷駭人的性子，甚至還有十分地寵著他和翠翠的意思。

    小竹子便不那么害怕了，心里還有些崇敬的情緒，口上自然地喚了一聲“秦老爺”，便又腳步輕快地進了東櫥端菜去。

    秦肆自是對小竹子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小竹子進去東櫥后，里頭隨之傳出來的談話聲音。

    那嗓音溫溫柔柔的，聲音永遠都不大、不響亮的，卻是一直都緊緊地揪住了他的心。

    他入了東櫥里，見到里頭有些發(fā)白的廚煙，鼻間更加清晰地嗅到了飯菜的香味。

    青黛已經做好了兩盤菜，似是正準備再炒一盤的。她見秦肆來，便示意了一下案上擺著的菜，“還沒好呢，先將這二盤端出去罷。”

    秦肆并未立馬回應，而是看了看剩下一籃還未炒的青菜，又有打算在青黛面前多表現(xiàn)的意思。

    青黛瞧他眼里似乎有些躍躍欲試，便打趣道：“你要來試試？”

    她還以為秦肆會有所推辭，沒想到他卻應下了。

    青黛心里有些驚訝，她與秦肆相處了好些時間，都不曾見他進過督府膳房。況且在初知秦肆時，他就已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權臣大官，哪里還需他親自下廚的道理。

    秦肆見她驚異，便解釋道:“曾經做過的……很久了，有些生疏了?！?/br>
    到最后，他的語氣里竟有些莫名的低沉意味。

    青黛聞言，心想許是他還未當上廠督時候的事了，又或是在進宮以前的事。

    畢竟她隱約知曉，秦肆在十歲左右半大的年紀才入的宮。

    世間又有何人愿意讓自家孩童入宮當宦官，也許是跟她有同樣的命運，都因家里窮困潦倒，才被迫賣至宮里罷。

    這般細細想來，她也不曾聽過秦肆談起他的親人？

    若是透露過，應就是去年夏季時日的事情，那時她正和秦肆一起南下治水來。

    在回京過程中，秦肆就曾改了航線，下船至洛陽城去。那時的她還有些不明白，秦肆為何特地去了洛陽城的靜心寺。

    他在靜心寺里頭，暗中祭拜了一座土墳，情緒波動的還有些大的。如今想來，土墳中的人定是與他關系緊密，應就是他從沒提起的親人。

    青黛捏斷了自己腦中越飛越遠的思緒，朝著秦肆道：“那你便試著炒一回兒。”

    說罷，她便端起了二盤菜rou出了東櫥，又拿了兩幅碗筷，碗里裝了顆粒飽滿的晶瑩米飯。

    她剛弄好，就聞到身后傳來隱隱約約的一陣糊味。

    青黛一怔，便知道是秦肆惹的。

    她回了去，果然見鍋中的青菜已經變得有些發(fā)黑，不斷飄出了發(fā)糊的氣味。

    她趕緊將菜舀了起來，滅了燒火。

    等菜擺上桌，秦肆的面色已經很是不自然了，他不敢瞧青黛的臉色，也沒好意思看那盤黑糊糊的菜，頗為尷尬地咳了一聲，“咳……”

    他想在青黛面前表現(xiàn)一番，未料到最后竟卻弄巧成拙了。

    所幸這院子里只有他們二人，里頭的廚子也是個明事理的，未到這頭兒打攪他們。

    青黛未笑他，用筷子夾了根菜葉嘗嘗，菜炒制得老了些，入口一陣淡淡的糊味，味道并不多么好。

    她道：“這菜易熟的，不應炒過久，下次注意些便好了?！?/br>
    秦肆本還有些局促，聞言卻有些緩過勁來，低低應道：“夫人教誨的是?！?/br>
    青黛頓時一噎，也沒仔細理他，端起飯碗便吃了起來。

    這時又有人從大堂處進來了，不是來端菜的小竹子，而是林氏進來了。

    林氏一抬頭就看見二人氣氛十分融洽地坐在一起，還一桌吃飯哩。她心里頓時喜得很，心想著秦肆果然是有些造化的。

    她滿面春風似的笑著走過來，道：“到處尋不到你們，你們二人原來是在這吃著呢？”

    青黛應道：“是哩?！?/br>
    林氏走近，瞧見桌上置著的飯菜，目光一下子就被一盤有些發(fā)黑了的青菜給吸引了。

    林氏頓時就破口笑道:“青兒你這做菜的功夫倒是倒退了，竟連菜是生是熟都不認得了。”

    林氏的話音剛落，秦肆頓時面上有些窘迫的情緒，手中執(zhí)著的筷子也錯愕得停頓下來了，一旁的青黛瞧著卻想發(fā)笑。

    好在她及時止住了，只有嘴角還抑制不住地彎著，柔柔回應道：“娘，我曉得了，下次會注意火候的。”

    林氏點點頭，再看著這菜卻還是百般不滿意，“秦公子是客人，怎么能吃得這么磕磣，我這便將后廚里的一只老母雞給宰了。雖說這天氣熱了，晚上燉燉雞湯喝也是沒有多少火氣的。”

    青黛聞言有些無可奈何，林氏對秦肆怎么這般好的。倒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青黛有些醋溜溜道：“他平日吃的都是好的，吃差一頓也無妨?！?/br>
    聰明如秦肆，自然聽出了青黛話語里的意思，隨即開腔討好道：“平日吃的，自是不如現(xiàn)在吃的好?！?/br>
    青黛聞言，面色就是愁了一分。

    這人一日一日的，脾氣雖見小了，嘴上卻是愈發(fā)的油嘴滑舌，竟也懂得用這般的甜言蜜語搪塞人。

    林氏看著二人眉來眼去的模樣，捂著嘴笑著離開了。

    與此同時啊，在這大堂外頭，自然是觥籌交錯、桌椅都坐滿客人的時候。

    在人群中穿梭的翠翠，百忙之中卻是怎么也會抽出時間來，時不時地就給角落座位的趙千戶添菜肴、倒茶水去。

    趙千戶起初還未發(fā)覺，后來倒是覺得翠翠越來越盛情了，光是給他倒了茶水，便不下六七次。

    他即使光喝茶水，都覺得撐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