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輾轉(zhuǎn)反側(cè)
“此處……只有一張床?!?/br> 他們身為夫妻,同床共枕的日子多得很??涩F(xiàn)在已今時不同往日了,也不好再一張床同睡。 秦肆自然是明白這個道理。 他半闔下眼來,很清晰地看見青黛正坐在床榻上,手抓著床褥,擰出一個不大的褶皺,卻能明顯地看出她內(nèi)心的不愿。 秦肆怎能不知曉青黛抗拒他的意思,他壓抑住內(nèi)心里隱隱約約的情緒,緩聲道:“你睡罷。” 說罷,他便坐在了椅處,手肘倚著桌子,半撐著腦袋閉著眼去,似乎是打算在椅上湊合著度過一夜了。 青黛見狀,心底隱隱地有些過意不去,卻也只好這么辦了。她這才稍稍地避過身子去,輕手輕腳地脫去了外衣。 她回頭看了看身后的秦肆,見他的動作未有變過。她才繼續(xù)地掀開了柔軟的床褥,入了里頭躺下。 不過一會兒,周遭就漸漸地升溫起來了,雨夜的低涼氣溫被阻隔在外。 如此,青黛的心里卻依舊不安寧。 雨滴噠噠地打在窗上,外面的涼風依舊不停,吹走了季夏令人煩惱的悶熱,入夜便更冷了。 他在涼氣泛濫的屋中,未蓋些避寒的衣物,定是覺得冷的。 青黛微微側(cè)著頭,看向秦肆所在的方向。見桌子上的燭火還燒剩下一點,燭淚已經(jīng)流了一片。搖曳的昏黃燭光映在秦肆的臉上,不明不暗的,卻是清晰地映出了他微蹙的眉。 他是覺得冷了嗎? 秦肆忽的動了一下身子。 青黛一驚,以為秦肆是發(fā)現(xiàn)了她,連忙閉上眼去。 然而,秦肆只是發(fā)覺左臂處的傷處有些酸痛,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也不過是一會兒的時間,他便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 青黛未聽見聲音,再次悄悄睜眼。見他仍是如此,心底便漸漸地泛起了一些憐意。 外面的雨聲實在吵鬧,秦肆并不能很快入睡,只是閉目養(yǎng)神著。不過多時,耳邊似乎傳來如同初生小貓一般柔軟的聲音,在喚著他。 “秦肆?!?/br> 秦肆以為自己是聽岔了,稍稍抬眼,卻見一側(cè)的床榻上。青黛已經(jīng)半坐直起身子,手臂撐在了床榻上,一頭未在束著的青絲柔軟地垂在身側(cè)。 一雙眼似乎在忽明忽滅的光線中閃著些晶瑩,眼神都輕柔了些。 青黛朝著里側(cè)移了移身子,長長的發(fā)絲隨著她的動作又落了幾縷到了胸前。她神情溫柔,眼尾微彎,語氣也不似平日那般的硬了。 “外面冷,你到床上睡罷。” 窗外的雨勢逐漸地大了起來,像是夾雜在山峰和蒼翠樹葉之間的千萬道細碎屏障,又似捉摸不透的萬丈水簾。 層層疊疊地落了下來,遮住了其余的微弱聲響,只余叮叮咚咚的雨聲籠罩著這個不大不小的屋子。 雨滴的聲音也模糊了秦肆的呼吸聲,他似乎有所悸動,卻又顧忌著什么,硬生生地將躁動按捺了下去。避過眼神,不去看她。 “不了,我在這兒睡下便好。” 青黛看清了他所有的情緒轉(zhuǎn)變,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猶豫了一下,便接著道:“這一夜寒涼,若是你得了風寒該如何?” 那頭兒傳來了回應,“我自幼習武,身體比常人強了不少,不會輕易得病的?!?/br> 青黛聞言,便小聲嘟囔著,“那上次梅雨時節(jié),你不也得病了?” 秦肆這次卻是輕輕地咳了一聲,未做答復。 青黛猜測秦肆應是無了拒絕的理由了,便掀開被子下了床。 秦肆見青黛只著褻衣出來,她的身子可比他弱上千倍萬倍,不免有些擔心她。他連忙站起身來,欲將青黛帶回床榻中去。 青黛卻是巧妙地避開了秦肆,轉(zhuǎn)而到了屋角立著的衣櫥處。打開了一瞧,里頭兒果然有一個備用的被褥。 她自家的客棧便是這樣的,各間的衣櫥里會備著一個薄被。此處是長慶樓,出手還是大方些,備著的還是有些厚度的被褥。 青黛拿了下衣櫥里的被子抖了抖,隨即對著秦肆道:“你蓋你的被褥,我蓋我的,你可明白了?” 秦肆聞言,便知曉青黛的意思。二人各蓋各的被子,一則都有了床睡,二則是兩人都不會因?qū)Ψ蕉鴶_了睡眠,更不會有人越界。 如此,秦肆也不必再堅持了。吹滅了已經(jīng)搖搖欲滅的燭火,跟著青黛到了床邊,窸窸窣窣地脫去外衣,便跟著上床而睡。 所幸床榻寬敞,二人睡也不覺得擁擠的。只是秦肆和青黛相隔幾月再次同床而睡,內(nèi)心的情緒十分磨人,始終無法平靜下來的。 青黛往里側(cè)湊近了一些,似是有些局促,生怕秦肆起了歹念。他若是有了不軌之心,她這次定是逃不得了。 秦肆知曉青黛一點都不放心他,卻也不忍心他一人獨自在椅子上吹風受冷。他心里很是歡喜,滿滿的喜悅都從身體各處冒了出來。 他隨即微啟著薄唇,道了一句讓青黛寬心的話語,“我不會做讓你不開心的事,快睡了罷?!?/br> 青黛的心思被他給點破了,倒有點不好意思,輕唔了一聲,便轉(zhuǎn)過身去側(cè)著身子睡覺了。 只是她早已習慣一人睡了,二人一起睡時十分不適應。且對方還是秦肆,她就更加難以入睡了。 青黛側(cè)著身子睡久了,便覺得一側(cè)壓著的手臂酸疼,十分想換個姿勢來。 耳邊聽著秦肆的呼吸聲倒是均勻平穩(wěn),心想著他應是睡著了。 她便悄悄地換了個平躺的姿勢,可不知怎么的,這般也不舒服。她不得不來回換了好幾個姿勢,卻依舊睡不著。 青黛都被自己弄得有些心煩意亂了,正打算起身坐一會平靜平靜時,身旁就傳來了一道低低的響聲,“睡不著嗎?” 青黛一愣,欲起身的動作立即輕了下來,“吵醒你了?” 黑暗中,秦肆的一雙深潭似的眼十分有神,不似初醒時的迷茫與疲倦,“我也未能睡著?!?/br> 那她適才那些翻騰來翻騰去的動作,他豈不是一直都知曉著? 青黛頓時就有些羞赧,忍不住縮回柔軟的被褥里,不好意思再出聲了。 “既然咱倆都睡不著,要不要說會兒話?” 秦肆似乎說了話,可青黛的耳朵捂著一層綿軟,聽到外界的聲音還不太真切。 秦肆未聽見青黛有些回應,在以為她仍是不打算理會他時,她才軟軟綿綿地回了一句,“說些什么?” 不知不覺,秦肆竟有一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明朗感。他在心中組織了好幾遍語言,才試探地說出來。 “現(xiàn)在的你……可已經(jīng)消了些氣了,對我是否還滿意?” 原來又是來求她原諒的。 秦肆這般輕聲輕語、生怕惱了她的模樣,實在是好笑。青黛在心里暗笑了一陣,面上卻故作苛刻地道了一句,“有什么滿意不滿意的?我可沒要求著你任何事?!?/br> 對于青黛頗為揶揄的語氣,秦肆并不排斥,甚至還有些沉醉其中。 “夫人教誨的是?!鼻厮廖?cè)過身子來,雙眼睛里混雜著故作的鎮(zhèn)定、和隱藏不住的欣喜,“我是怕夫人勞累,若是夫人有任何需要的,便都喚我去做?!?/br> 秦肆又自然而然地喚著她“夫人”。 青黛也下意識地接受了這個稱呼,眼里起了些興趣,問道:“當真?” 秦肆回應,“自然?!?/br> 青黛看著昏暗的床頂,視線里都是一片漆黑。腦海中,忽的就想起了今日戲臺上那裝扮成東廠廠督的角兒,那可真是威風凜凜,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氣勢幾乎撲面而來。 她猶豫了一下,便道:“那我要你放棄高官厚祿,做這尋常百姓家,你可愿意?” 秦肆本以為青黛要喚他做些平?,嵤?,沒想到她倒是拋出了這么一個問題給他。 秦肆的神情變得嚴肅了一些,并沒有立即給出回應。 青黛沒聽見秦肆的回復,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竟變得落寞了些。在秦肆的心目中,果然是呼風喚雨的權(quán)勢要重要一些。 好在下一刻,她又聽見了他的聲音。 秦肆并沒有輕浮、隨意地就給了青黛一個回答,而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世人總覺得權(quán)勢至高無上、無可比擬,我也曾經(jīng)抱著這樣的想法?!?/br> 秦肆微側(cè)過頭來,一雙眼兒認真地看著青黛,“直到……我遇見了你?!?/br> “我做過許多傷天害理的事,也對你做過無法挽回的事。我虧欠于你,始終都無法償還?!?/br> “若是我拋棄權(quán)勢、放棄一切,便能尋回你的原諒、你的真心,我自然是一百個愿意。” 心愛之人不在身旁,每日都如同行尸走rou一般,剩下個權(quán)臣高官的軀殼又有什么用? 他心甘情愿放棄所有的功名利祿,換回唯一的青黛。 青黛靜悄悄地聽著秦肆的言語,未能及時做出回應。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顫抖著,連雙手都緊緊地捏住了被褥。 屋里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到可以聽見彼此劇烈的心跳聲。黑暗也是最好的保護色,秦肆沒能看清青黛的情緒變化。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微微的痛感激得她變得冷靜了一些。隨即輕哼一句,“我只是隨口說一句罷了,誰要你的破官?!?/br> 秦肆低笑了一下,垂眼看見青黛露在被褥外頭的手,忍不住湊近撫了上去。起初的力道還是試探似的,很是輕微。見她未有拒絕的意思,才敢加大了力氣,與她十指相扣。 青黛覺得他握著自己的手十分的熱,火力旺盛,似是火爐一般燙著她的掌心。 她又聽見秦肆說,“那夫人要些什么,我都聽你的?!?/br> 青黛的心跳動得快了一些,手指微微地曲起,似是默默地回應了他。 她的思緒也飄得有些遠了,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想知道,你身上背負的那些事情……也是我從來都不知曉的那些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