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可想要自己的孩子
在潞城的第二夜已過,外頭日光漸盛,集市也熱鬧起來。 二人先去客棧掌柜處退了房,把行李先寄存著,便上街購買行裝,昨日分舵舵主送來的銀兩頗多,兩人再也不必擔憂銀錢。 他們先去了成衣鋪子,李返逍給秦一虞添置了幾套成衣,又裁了上好的布料做成貼身衣物,店鋪掌柜娘子見他二人舉止頗為親密,只當他們是兄弟倆。 “這位小公子,你兄長疼你得很哩!” “他不是我兄長?!鼻匾挥荽鸬?,也不多言,提了衣物牽了李返逍便要離開,李返逍也上前一步,與他一同離去。 那老板娘見他二人雙手相扣,眼睛一轉(zhuǎn)也明白過來,只道:“客官下次再來,我家紅綢質(zhì)量上佳,緊俏得很!” 兩人接著便去置購了干糧,為接下來的行程做準備,其中更是買了不少的rou干。李返逍早已高列掌門多年,這等采購食材之事原不需他來,但他陪著小情郎買這買也有一番趣味,尤其他給秦一虞買東西之時,秦一虞雖面上不顯,可他倆相伴一年有余,如何看不出他心中歡欣? 他見他的阿虞開心,本就心甘情愿,此時更加飄飄然,只覺自己是帶著新婚嬌妻出來采買,心滿意足。 如此過了半日,已經(jīng)再無什么東西需要購買。李返逍腳步一轉(zhuǎn),卻是帶著秦一虞去了一家生意興旺的點心鋪子。 秦一虞在偏僻大山處長大,周遭也僅有一小鎮(zhèn),還不怎么熱鬧。來了潞城,已是見識到了從未見過的繁華,這還是他第一次來點心鋪子,他見那些點心做得精致,一觀價格竟是比rou食便宜不了多少。 李返逍卻是徑直上前去,每種點心都足足稱了一斤。他原是武林世家的嫡長子,被家中送入玄陽派拜師習武,因他天資頗高,又成了掌門候選,順風順水當上了掌門,從未因錢財發(fā)過愁。 他心知秦一虞嗜甜,想到他的小徒弟從小可可憐憐地在山中長大,怕是沒吃過這些點心果子,心中憐惜,又曉得他食量大,便每種都稱了足夠的分量。松子穰、茯苓糕、桂花糖、如意糕、吉祥果、蓮葉羹、梅花香餅、蓮子酥、七巧點心等等,雙手幾乎拿不下。 秦一虞眼神晶亮,他見李返逍給他買了這么多點心果子,心中欣悅幾欲控制不住。在李返逍之前從未有人親近他,給他買衣,送他吃食。他自山中孤單長大,之前的人生中除了老童生,再無其他人。 李返逍帶著江湖恩仇血光,也帶著塵世喜樂悲歡,于懸崖墜入他的潭水中,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石塊,噗通一聲砸進他一潭死水的生活中。 自此潭水便波光粼粼,欲止不住。 沒遇到李返逍前,他在做什么? 他在采藥,在種藥,在與山中野獸周旋,他依著老童生死前同他所說的話,他要他好好的活下去,他想他能匡扶亂世。他確實一絲不茍地如實照做了,他在步子都走不穩(wěn)的時候就去采藥,他讀遍了老童生留下的書,他殺過人,也救過人。 雖然他不知道為何要在這亂世之中無親無朋地活下去,他看見饑餓催生饑餓,死亡催生死亡,他看見有人賣兒鬻女,易子而食,看見瘦骨嶙峋的人沖進深山,葬身獸腹。欲搶他糧食的難民,夜半圍住他的瓦屋磨刀霍霍的山匪,他都用自己一把短刀,讓他們?nèi)祟^落地。 就連李返逍,當初他也只想見死不救,若不是覺得血跡會污了他的潭水,他都不會上前查探。 遇到李返逍之后,又變成什么樣了? 他覺得這人屬實聒噪,就算他不理睬,這人也能自顧自地說個不停,就算每日傷痛,他也能開懷大笑。李返逍夸他飯食做得美味,夸他的瓦屋清幽,夸他愛潔,夸他醫(yī)術(shù)高明,夸他心善...李返逍教他武功,教他劍法,教他何為志向,教他何為正義,教他何為正道... 李返逍,李返逍,李返逍,李返逍...此后一年,全是李返逍。 秦一虞不解,為什么在李返逍眼里,似乎一切都與他所見的世界不同。李返逍也見過有人賣兒鬻女,見過餓莩遍野,他也被難民圍困,被盜匪攔路,他會讓賣兒鬻女之人將孩子送到撫孤院,囑咐他孩童是未來的希望;讓饑凍交切之人吃上一頓飯食,讓難民去尋玄陽分舵,告訴他們只要出力,就能賺取吃食;讓盜匪放下屠刀,卻不取性命,又告誡他手中的劍是對著邪教之徒,對著外敵而揮的。 他武藝高超,家大業(yè)大,他既不讀書也不當官,卻正直偉岸,心懷天下,他是正人君子。 他帶著秦一虞從未見過的光明正大,行俠仗義,江湖意氣而來,短短一年而已,他讓秦一虞如癡似醉,魂牽夢縈。 秦一虞心中沒有天下,只有李返逍。 “這么高興?” 李返逍牽著秦一虞回客棧的途中,腦袋中還止不住地回想秦一虞方才的笑容。他的小徒弟純粹冷清,這么久以來他雖然能通過秦一虞面部的細微變化了解他的心情,他知道秦一虞皺眉是為何,知道他抿唇是為何,知道他垂眼是為何... 卻從沒見過秦一虞的笑,極輕極淡,如天光乍破,如旱天慈雨,比武林第一美人都好看。 李返逍摸摸鼻子想著,又咧嘴一笑。嘿!老子真是賺了! “從未有人給我買過點心,這天下你對我最好?!?/br> 秦一虞拎著點心說道,“你還給我添置衣物,帶我去玄陽...只有你?!?/br> 一番話只說得李返逍心中豪情萬丈,對秦一虞更是憐愛非凡,他抬手狠狠揉了揉秦一虞的頭發(fā)。 “盡跟我撒嬌?!弊焐线@么說,臉上的笑卻遏制不住。 兩人說著便到了潞城的最大的酒樓,要了間雅座。又是點了滿滿一桌的好rou好菜,直叫那小二笑盈滿面,忙不迭地下去傳話了。兩人也不遵循食不言那一套,秦一虞少言寡語,飯間多是李返逍與他閑敘,他也仔細聽著,時不時回應(yīng)一聲。 兩人正是濃情蜜意之時,就連他們二人也不例外,一頓飯都吃得溫情脈脈。 食飽飯畢,他們正要啟程回客棧取回行李,兩人有武藝傍身,此番游歷也是為了給秦一虞修習,所以不憚在荒郊野外露宿,午食過后再出發(fā)也省得。 卻聞窗外一聲鳥啼而過,李返逍面色一正,對秦一虞說道:“阿虞可聽見了這鳥叫?這便是我玄陽派豢養(yǎng)的傳信鳥,怕是分舵之人找我有事商量。這樣,你先回客棧取了行李等我,我稍后來尋你,咱們再出發(fā)?!?/br> 說罷他心知秦一虞不是心思敏感之人,但也怕他誤會,還是萬事都說開的好。 “當然不是防著你,這一聲鳥啼便說明沒什么大事,我去瞧瞧便可。我知你不喜與旁人接觸,你不必理會那些瑣事,萬事有我呢?!?/br> 李返逍把他的小徒弟當做九天之上的仙君,好容易落到了他懷里,當然不愿用那些瑣事擾他。 秦一虞心中正有其他事,便點頭應(yīng)下。兩人出了酒樓便分頭而行,約定客棧會面。 秦一虞起先走的是回客棧的路,望不見李返逍的背影后,腳步一轉(zhuǎn),卻是去了客棧之外的地方。 你道他去哪兒? 秦一虞又回到了那片繁華的市集,隨后停在了一個書販的面前。 書販見秦一虞一身白衣,氣質(zhì)冷清,倒像觀里清修的小道君。只是他賣的這些書...心下詫異,問道:“公子可要買書?” 便見這冷清公子點了點頭,聲音如水擊玉石般,卻是說道:“可有春宮話本?” “這...當然是有的,各類話本子齊全,公子要哪幾本?” “全要?!?/br> “咳...好勒!公子闊綽!”書販正感嘆果真孰人都逃不過這男歡女愛,這道君一般的公子也不例外。 “可有龍陽的本子?”便又聽到那清俊公子問道。 書販掩蓋不住的詫異,“有倒是有,只是不多,這幾本全在這兒了。公子可是...” “全要?!?/br> “多謝公子惠顧,您要的全在這兒了!” 秦一虞付了銀子,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回了客棧。留下書販在后面感嘆倒看不出來這仙君般的公子竟也是葷素不忌的... 回到客棧取了行李,李返逍還未到。秦一虞便尋了張偏僻桌子等他,那些春宮圖和話本子也早已放進包袱里藏好。 不多時李返逍便也到了,果然不是甚大事,就不多敘。 隨后兩人便不再多待,各自提了行李,牽著馬離開了潞城,準備往離潞城不遠的潤城而去。 兩人行了整整半月才到了潤城,期間練武修煉內(nèi)功種種無需多提。到達潤城之時已過申時,兩人半月風餐露宿,已是風塵仆仆。一進城,李返逍就帶著秦一虞往客棧行去,要了一間上好的天字房,便雙雙洗漱歇息。 他們趕了半月的路,已是疲憊,便不再胡鬧,只摟著相擁而眠,一夜無夢。 李返逍預(yù)計帶著秦一虞在潤城多逗留幾日,因這潤城不僅有玄陽分舵坐鎮(zhèn),還有一家玄陽派設(shè)立的撫孤院。秦一虞是他的親傳弟子,如無意外以后是要接手玄陽派的,他不想用瑣事煩擾他,可該知道的還是得了解。 于是第二日日出東方之后,兩人用了朝食,李返逍先帶著秦一虞見了前來拜訪的潤城分舵舵主,隨即就帶他去了撫孤院。 玄陽派設(shè)立撫孤院原因有三,一是救助百姓,二是樹立賢名,三便是若是這些孤兒中有天資好的,便收入玄陽,也是為玄陽派輸送新鮮血液。 撫孤院是座不大不小的院落,里面有幾婦人照料孩子,那些孤兒能吃飽穿暖,平時也有人照料,自然對玄陽派忠心耿耿。 兩人自撫孤院返回客棧,半日已過。李返逍叫了飯食送入房內(nèi),與秦一虞邊吃邊敘。 “撫孤院是我當上掌門之時提出設(shè)立的,如今十年過去了,大大小小的城中基本都設(shè)了撫孤院,這些年也為我玄陽提供了不少天資頗高的弟子。” “待你再大些,我們也可從這撫孤院內(nèi)挑出合眼緣的孩子,放到你我名下養(yǎng)大,就當他們是我們親子?!?/br> 秦一虞倒沒想到這一層,“你想收養(yǎng)那些孩子?” “自然,我如今年過而立,早就想養(yǎng)幾個孩兒,不過既然遇到了你,就不再想娶妻生子之事。收養(yǎng)些孤子孤女,也算慰藉膝下空虛?!?/br> 李返逍說著有些唏噓,“雖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但我已有了你,到底是有舍有得...” 秦一虞聽罷心下遲疑,這半月趕路之余,他已將那些春宮話本通讀殆盡,他過目不忘,自然就講書中所述記得一清二楚,那雌雄二果之功效,原先他還一知半解,如今如同撥開迷霧見明月,豁然開朗。 那雌果...竟是可以讓男子生兒育女的。 秦一虞對子嗣之事無甚想法,但見李返逍模樣,微微猶豫,到底還是說了。 “你...可想要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