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經(jīng)年，孟緒那天在秋千上一坐就坐到了天黑。一支煙早已在指間燃盡，他捂住臉，拼了命才把自己從往事里拔出來，在夜色里大口喘著氣。

    椰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院子里靜悄悄得，只有風(fēng)在吹。他坐在秋千上彎下腰去，通紅的眼角處隱約有晶瑩的亮光一閃而過。

    “孟緒——”是郁秋在喊他。他恍惚以為自己又墜入了回憶，下意識抬起頭來，看見郁秋不知什么時(shí)候醒了，正站在門口看著他，懷里還抱著圓滾滾的椰子。

    “哥?！彼珕玖寺?。

    郁秋的臉有些紅，隔著幾步欲語還休地看了他幾眼，才朝他走過來。椰子似乎還是和他更熟悉些，一靠近便從郁秋懷里躍下，窩在他腿上“喵”了聲。

    “......”他已經(jīng)分清楚自己身處何年，拉了郁秋的手，笑了笑，“什么時(shí)候醒的？”

    “剛剛?！庇羟锏穆曇糗涇浥磁吹?。他聽得心里一癢，把椰子往旁邊一抱，就拉了郁秋，讓人坐在了自己腿上，收緊手臂把臉埋到那白嫩嫩的頸窩里，深深吸了口氣。

    郁秋給他鬧得低呼一聲，怕癢似的一縮，撒嬌般喊了聲：“孟緒～”

    “阿緒?！彼豢纤墒?，更正道：“哥哥以后都叫我阿緒好不好？”

    “嗯......”郁秋摟了他的脖子，小聲應(yīng)了，“阿緒?！?/br>
    “再叫一聲?！彼讶磺閯?dòng)，唇貼著郁秋的臉吻向耳畔，在緋紅的耳廓上輕輕舔了舔。

    “啊～”郁秋偏頭一躲，害羞地往他懷里扎。

    他張開雙臂迎個(gè)滿懷，心滿意足地輕嘆了聲，而后手上一使力，就要把人打橫抱起來。

    “阿緒。”郁秋卻喚他一聲，見他看過去，才捂著肚子和他道：“我餓了?！?/br>
    “咕——”肚子配合地叫了一聲。

    他順著看過去，一低頭笑了，在郁秋唇上啄了啄。

    “想吃什么？我給你做?！?/br>
    “嗯？”郁秋一愣。

    他也嗯一聲，順手把貓抱起來放在了郁秋懷里，又把人和貓都放在地上。

    “等著。”他一副廚神再世的模樣，袖子一卷，徑直就往廚房去了。

    郁秋抱著椰子，尾巴似的跟在后頭，好奇發(fā)問：“孟緒，你什么時(shí)候?qū)W會做飯的啊？”

    “叫什么？”他沒回頭，挑著音問了句。

    郁秋立刻糾正：“阿緒。”

    這還差不多，他心滿意足地笑了。

    ·

    這一晚到最后，孟緒也沒有再“欺負(fù)”郁秋，只是把人摟在懷里索取了一個(gè)纏綿悱惻的晚安吻，就一同安心睡了。

    共枕而眠，一夜好夢。第二天孟緒還有工作，早早就起了，洗漱收拾好后，正好郁秋醒來。于是兩人又黏在一起好一陣，說好了中午一起回家吃飯，孟緒才出門去了公司。

    這天正好是周末，郁秋又剛學(xué)習(xí)回來，難得不用趕去學(xué)校，于是便放縱自己賴了回床，到快十點(diǎn)時(shí)才起來。孟緒中午有個(gè)會要晚些結(jié)束，便提前安排了蔣正杰先來接他。

    他收拾好出門時(shí)，蔣正杰已經(jīng)在等了。曾經(jīng)不學(xué)無術(shù)滿腦子只知道玩的公子哥，幾年不見也變了不少，成套的西裝穿上身，看著也像個(gè)事業(yè)有成的有為青年了。

    見他出來，蔣正杰眼一亮，招手就沖他道：“嫂子！”

    “......”他要收回“有為青年”這個(gè)評價(jià)。

    “我來?！笔Y正杰見他手里拉著箱子，便主動(dòng)上前接了，正要打開后備箱放進(jìn)去，又想到什么似的，問了句：“嫂子你這箱子是要拉哪去？我聽我哥說，你們往后不是就在這住了嗎？”

    這一口一聲嫂子，他聽得那叫一個(gè)耳紅臉熱。

    “里面沒裝東西?！彼冉忉屃司?，又忍不住道：“你...還是叫我郁秋吧?！?/br>
    “我說怎么這么輕呢?！笔Y正杰自顧自說著，把箱子給他放進(jìn)了后備箱，回過頭來聽見他后半句話，嗨了聲：“怎么幾年不見，嫂子你還這么害羞呢？”

    說著，見他站著不動(dòng)，蔣正杰就過來給他打開了車門，同時(shí)道：“緒哥在我心里就是我親哥，你說我能不喊你嫂子嗎？”

    “......”他好想深呼吸。

    蔣正杰朝他笑起來，嘴一咧牙倒挺白：“上車吧嫂子?！?/br>
    “......”算了，“嫂子”放棄了掙扎。

    ·

    蔣正杰接了他便直接回了新城別墅，到地方也沒走，同他一起進(jìn)了門。

    來開門的是前年新雇的阿姨，姓張，開門見是他，立即笑開了花：“小秋回來了?！?/br>
    “還有我還有我?！笔Y正杰從后面冒出頭，笑嘻嘻朝張姨道：“姨，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啦？”

    “可多呢，我一早就出去買的菜，就等著你們來了?！睆堃腾s忙請他們進(jìn)去，一邊說一邊彎腰給他們拿了拖鞋。

    “我自己來。”他伸手接了，回頭看蔣正杰一眼，“孟緒？”

    “哦?！笔Y正杰看了看表，似乎在估算時(shí)間，“十一點(diǎn)的會，這會兒估計(jì)已經(jīng)散了。嫂子你別急，我哥最多也就是半小時(shí)，準(zhǔn)到。”

    “！”他聽見蔣正杰脫口而出的這聲嫂子，渾身汗毛一豎。

    “呃。”蔣正杰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在錯(cuò)誤的場合說了錯(cuò)誤的話，趕忙把嘴一閉，“我錯(cuò)了嫂子，我改，我馬上改?！?/br>
    說著錯(cuò)了，還喊嫂子。他提起一口氣，眉頭都皺了起來。

    “啊呸?！笔Y正杰也反應(yīng)過來了，腰板一挺正經(jīng)不少，“郁哥，你先進(jìn)去，我打個(gè)電話?！?/br>
    “......”他一個(gè)頭兩個(gè)大，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先進(jìn)了客廳。

    蔣正杰目送他走出去幾步，才掏出手機(jī)給孟緒發(fā)微信，手指頭飛快一通點(diǎn)。

    「哥，要不中午這飯我還是不吃了吧？」

    消息發(fā)出去，孟緒回得很快。就倆字——不行。

    淦！蔣正杰盯著屏幕深呼吸——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為了他哥的愛情，拼了！

    “姨——叔——”身負(fù)重任的蔣壯士一回頭，情深意切地喊著進(jìn)屋了。

    ·

    十二點(diǎn)半，孟緒終于露面。彼時(shí)菜都已經(jīng)上桌，孟叔叔特地開了瓶珍藏已久的紅酒，給他們一人倒了小半杯。

    “爸，您就不要喝了。”孟緒這兩年性子磨平不少，在家都快成孝子了，見孟叔叔自己也想倒一杯，便攔了攔，“秦醫(yī)生昨天剛打電話給我，讓我下周抽時(shí)間帶您去復(fù)查，還叮囑一定不能讓您喝酒?！?/br>
    “是啊是啊?！笔Y正杰在一旁幫腔，“孟叔您還是得多注意，這酒啊，就不要喝了。”

    “一杯酒而已。”孟叔叔嘴上說著，杯子還是讓孟緒拿到了一邊去。

    上了年紀(jì)，又得了場病，脾氣性子都變不少，臨到老，竟成孩子一般，也要人管著了。

    或許這就是親情的意義所在吧，你陪我長大，我陪你變老......

    “你就聽孩子的吧?！眒ama干脆把那瓶紅酒也拿到了一邊去，只給孟叔叔倒了杯果汁。

    孟叔叔看著紅酒離自己而去，頗為遺憾地一撇嘴，隨后又?jǐn)[擺手：“吃飯?！?/br>
    “來，兒子?！眒ama把盛好的排骨湯端給了他，“上次視頻你說想喝排骨湯了，媽今天特地早起去挑的排骨，你嘗嘗?！?/br>
    “謝謝媽?！彼行┫胂裥r(shí)候那樣和mama撒個(gè)嬌，但礙于還有個(gè)蔣正杰在，便只朝mama笑了笑。

    mama也笑起來，又端了手邊的小盅給孟緒：“你愛喝甜湯，這是剛煲好的銀耳雪梨羹，嘗嘗?！?/br>
    “好?！泵暇w起身接了，“謝謝媽?！?/br>
    “哎?！眒ama下意識應(yīng)了聲，待孟緒坐下才反應(yīng)過來，要去拿湯匙的手一頓，怔怔地看著孟緒，沒了聲。

    孟叔叔和他也怔住，一桌子人只有蔣正杰“兩耳不聞窗外事”，啃著根雞翅大快朵頤。

    “味道很好。”孟緒倒是坦然地嘗了那甜湯。

    “我也要嘗?！笔Y正杰還擱一邊佯裝要把嘴湊過去，被孟緒瞥了一眼才訕訕傻笑了聲。

    他下意識順著看過去，蔣正杰扭過頭和他對視幾秒，好像這才察覺氣氛有些不對，一撓頭，嘴里又塞塊雞翅，一邊啃一邊順嘴問他道：“嫂子你老看我干嘛？我——”

    話沒說完，瞥見他驟然僵住的神情，蔣正杰動(dòng)作一頓，雞翅“啪嗒”掉在了桌上。

    奧斯卡影帝一般的演技，在一個(gè)恰當(dāng)?shù)臅r(shí)機(jī)，發(fā)揮了驚天地泣鬼神的作用。

    孟緒偏頭看一眼，眼神贊許，好像在說：很好，年底給你發(fā)獎(jiǎng)金。

    “呵呵呵呵呵呵呵?！笔Y正杰受到鼓舞，一陣尬笑后，即興又發(fā)揮了一波，“瞧我這嘴，呵呵呵呵。吃飯，吃飯?！?/br>
    此地?zé)o銀三百兩，話音剛落，孟叔叔就撂了筷子。

    “啪！”重重的一聲。他心里緊跟著咯噔一下，瞬間白了臉。

    “呃?！笔Y正杰一下子成為餐桌幾道視線的著陸點(diǎn)，剛伸出去的筷子，又默默收了回來。

    沉默來得壓抑非常，他看著孟叔叔已經(jīng)隱含怒氣的臉色和mama眼神里的驚疑，再也坐不住。

    “我——”他蹭得站了起來。

    “爸?！泵暇w卻搶先一步堵了他的話，同時(shí)起身按住了他的肩，將他按得又坐了回去。頓了有兩秒鐘，才看向另一邊，仍舊稱呼道：“媽?！?/br>
    “......”這次mama沒有應(yīng)。

    孟緒一手按在他肩上，似乎也在斟酌，有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知道這件事于你們而言，或許很難接受，但...我愛郁秋。從前、現(xiàn)在、未來，我都愛他?！?/br>
    “我相信...”孟緒停了停，低頭看他，“他也愛我。”

    無論時(shí)空如何變遷，無論是十七歲那年初見，還是二十八歲那年永遠(yuǎn)失去，無論時(shí)間停留在哪一秒，我都愛他。我也相信，無論是哪個(gè)我，一定都能得到他的愛。

    不向任何人妥協(xié)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