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濾過的清茶，香氣裊裊，沁人心脾。孔璽輕輕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了杯子，微瞇著眼，看向坐在他對面的人。

    這里是哀牢關(guān)的頂樓，透過柵欄向外望去，整個京都一覽無余，令人神清氣爽?？篆t心中笑了一聲，這里真是登高望遠(yuǎn)的首選之地，但誰能想到真正地地獄就在這地下室中呢？

    趙王孔璃天生一副好心腸，面由心生，身材微胖，濃眉大眼，看起來很是可親，唯一不足的就是長相太黑，顯得粗苯了些。

    他已經(jīng)連著喝了兩碗茶，卻遲遲未見開口?？篆t笑了一聲，說：“十哥，別來無恙？”

    孔璃忙應(yīng)道：“臣托陛下的福，自然是衣食無憂。不過……”

    他猶豫了一下，很為難地說：“有件事臣心中一直惶恐不安，臣今日斗膽說了，還望陛下切勿見怪。七哥是臣的同胞兄弟，當(dāng)日得罪了陛下，罪該萬死，幸得陛下仁慈才放他一條生路。臣聽聞他近日來染了重病，所以特意前來，懇求陛下能網(wǎng)開一面，放他去個干凈舒適的地方養(yǎng)養(yǎng)傷。他年紀(jì)大了，地牢又潮濕陰冷，臣實在很擔(dān)心……”

    這番話說得毫無懸念，孔璽早就料到了。換做任何一個人，此時敢為孔珈求情，他必然大發(fā)雷霆，重重責(zé)罰一番?？墒敲鎸琢Вl(fā)不出火來。

    當(dāng)年若非孔璃及時勸阻孔珈等人對他的暴行，傳報太醫(yī)趕來救治，他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雖然孔璃從不以救命之恩居功自傲，但孔璽知道，所有的兄弟之中，只有孔璃，是真正平等的把他當(dāng)個人看的。

    孔璽輕嘆一聲，向莊由輕輕揮了一下手，說：“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許進(jìn)來。”

    莊由應(yīng)了，馬上帶眾侍從退下，并緊緊地合上了大門。

    孔璽輕笑了一聲，說：“小皇叔親自求情，朕哪有不準(zhǔn)的事呢，只管放心便是?！?/br>
    一聽這三個字，孔璃驚詫地抬起頭來，兩眼瞪得溜圓，說道：“你，你……”驚慌之下，連陛下也顧不得叫了。

    “你是辰妃孫氏和前任趙王孔佑爾的兒子，這件事，朕早就知道了?！?/br>
    孔璃雙唇發(fā)顫，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孔璽慢慢伸出手來，按住他的手背，輕輕一笑，說：“所以，遵照禮儀，朕該稱呼你一聲小皇叔才是?！?/br>
    他一邊說著，一邊悠悠地站起身來。

    “你母親和你生父都已相繼去世，至于先皇……”他冷笑一聲，繼續(xù)說道：“他到死都不會知道。何況現(xiàn)在，是朕的天下，朕不會虧待你。你大可安心?！?/br>
    孔璃勉強(qiáng)定了定神，低聲說：“多謝陛下?！?/br>
    “先別忙謝。朕還有個條件。你若是能答應(yīng)，一切事都好商量?！?/br>
    孔璃低聲應(yīng)了一聲，問：“不知是什么事，需要臣去辦？”

    孔璽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嘴角微微掛笑，孔璃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

    “你先回去吧，稍后，我會派歐陽總管到你那里，和你詳談的?！?/br>
    回到長壽宮已是十二月中旬，宮中要趕著籌備一些驅(qū)邪守歲的事宜，上上下下都很忙碌?？篆t向來對日常事宜都很放手，該怎么辦都交由各部官員自行安排。于是朝堂上下都暗自感慨自己好運氣，碰上了這么一個百年難遇的溫柔端方的好皇帝。

    年輕上位的皇帝向來都桀驁不馴，任性放縱不服管教，但孔璽卻與眾不同。

    他在衣食住行上幾乎沒有奢求，大概唯一變態(tài)的嗜好就是玩男寵。然而這件事在歐陽總管的特意安排下，進(jìn)行的也很私密，所以，在外人看來，這位年輕的皇帝，居然連美色都不垂涎，除了皇后一人外，連一個嬪妃都沒有冊封過！

    回宮當(dāng)日，孔璽忙碌到深夜，把近日的奏章都審閱完畢后，剛站起身，就覺得有點發(fā)暈。眼神一瞟，看見案上還放著皇后秦宮子命玉珞送來的參湯，如今已經(jīng)涼透了。

    浪費糧食是不可取的，孔璽想了想，叫來身邊的侍從，把湯賞給了他，讓他自行去爐上熱了再喝。

    侍從受寵若驚，急忙跪謝。

    眼看亥時已過，孔璽慢慢地披上外衣，向長壽宮的內(nèi)室走去。他照例吩咐侍從們都在外面候著，自己合上了沉重的宮門。

    與往日不同，此時他并不急著上床去休息，而是踱步到內(nèi)室最里面的一排書柜中，輕輕轉(zhuǎn)動墻壁上的宮燈。只聽“咯吱”一聲悶響，書柜的左側(cè)換換地打開了一扇門，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孔璽取下宮燈，添了一些燈油，慢慢地走了進(jìn)去。

    正值寒冬深夜，深深的甬道顯得格外陰冷?？篆t伸手拉緊自己的衣領(lǐng)，有點后悔自己沒有多披一件御寒的大衣了。

    走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甬道直通著一座圓形大殿，墻壁一圈都插著壁火，滋滋冒著綠光。歐陽總管一行人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他前來，忙上前行禮。

    孔璽伸手扶起他，說：“昭叔不必多禮，人都準(zhǔn)備好了嗎？”

    歐陽總管點點頭，孔璽向他一笑，繞過大殿，向左側(cè)鐵閘門走去。守門人取出鑰匙來，打開了門。

    鐵閘門緩緩地被推開了，一股霉味撲鼻而來?？篆t深深地皺了皺眉，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抬腳邁過門檻，走了進(jìn)去。

    只見空蕩蕩的磚墻上，吊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面目黢黑，頭發(fā)齊腰，擋住了臉。身形消瘦地猶如一具骷髏。兩只手上套著鐵鏈，被高高地懸掛于頂上。

    聽見他們進(jìn)門的聲音，老頭虛弱地抬起臉來，看向他們。

    孔璽遠(yuǎn)遠(yuǎn)地站住了，先是悲哀地嘆了一聲，才輕聲叫道：

    “父皇，我，孔璽，來看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