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朋友
謝豈發(fā)現(xiàn)新上司意外地沒什么架子,等眾人稍稍適應了,對方便提議請客,當做增進部門關系的活動。剛開始大家還有些拘謹,等確認傅顏為人還算和善后,才興高采烈地商量,把平日愛去的地方盤算了個遍。 “就這個吧,離得不遠,東西也不錯?!弊詈笸冻鰜硪患绎堭^,地方大適合聚餐,而且菜肴水平不差,價格也實惠。畢竟是當下屬的,不能趁上司顯露好意的時候把對方宰一頓,除非以后更熟悉了,到能毫無顧忌開玩笑的程度。 謝豈對吃喝向來沒追求,倒是不反感集體活動,只是打算坐得離傅顏遠一些,免得再出現(xiàn)心律不齊的癥狀。 前半段沒什么波瀾,好菜好rou,一群人仿佛參加什么重大會議似的,顧著低頭處理面前的食物,偶爾才開koujiao談。后半段傅顏主動要了幾種度數(shù)不高的酒,氣氛熱烈起來,幾個嗜酒的同事率先喝下幾杯,話變多了,連帶著不愛酒的人也忍不住參與進來,包括謝豈。 可惜他酒量不行,光碰了碰嘴唇,臉頰已經(jīng)發(fā)紅,趕緊停下。誰知有一道菜也是加了酒的,吃不出來,但慢慢涌上來醉意,到后面謝豈垂著頭,偷偷摸摸在桌下玩手機解酒,試圖躲避旁人的攛掇。有人壯著膽子向傅顏敬酒,謝豈犯起了迷糊,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對方淺嘗幾口就放下的畫面,似乎不太喜歡這一款——他脫口而出:“換白色包裝的?!?/br> 同事不明所以,放下杯子,有些驚訝地問:“為什么?這個不如我手里的好喝吧?” “……不是?!敝x豈清醒了些,眨眨眼,發(fā)現(xiàn)周邊聽到他開口的人都不約而同露出疑惑表情,頗為尷尬,“我,我感覺更合他口味?!痹浇忉屧讲粚?,他果斷閉嘴,破罐破摔地朝同事抬抬下巴,對方果真傻乎乎換了,把另一種酒送到傅顏面前。 謝豈恨不得把腦袋塞進碗里,又很難忽視那邊交談的聲音:“……不錯……我的確喜歡……或許是……”與此同時,傅顏探究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令他渾身不自在,像坐太久了,只好難受地聳聳肩膀。 雖然只是小插曲,但聚餐下來,已經(jīng)有人懷疑謝豈和傅顏是舊識,否則怎么會第一反應說出對方的喜好。加上這幾天謝豈表現(xiàn)得奇怪,好像故意要與新上司拉開距離,更像避嫌,反而引發(fā)了不少猜測。謝豈察覺到周圍人的心態(tài),百口莫辯,不知不覺又喝下了幾杯酒,將杯子捏在手里,大約是太用力了,掌心都滲出些許汗水。 仗著明天是周末,深夜了大家才散場,傅顏主動應承送兩個住得遠的女同事回家,也安排好順路的人一同離開。謝豈本想趕地鐵或者末班公交,被突然喊住了,想了片刻,慢悠悠答道:“我可以,可以自己,回去?!彼f這話時嗓音有些悶,卻又格外的軟,帶著不輕不重的醺然。 女同事調侃他:“看,老謝喝醉了,還想著自己走呢!” 無奈之下,謝豈只好上了傅顏的車,并且為了讓女同事們更自在些,不得不坐在副駕駛座。他暈乎乎的時候比平日安靜,不愛說話,微微歪頭打量窗外閃過的景色,露出一小截白得仿佛要發(fā)光的脖子,反倒顯得衣服襯不起這艷色。夜晚的街道依然人來人往,傅顏把后排的女同事都送達目的地,調轉車頭,像上回那樣向謝豈住的地方行駛。 等回到小區(qū),謝豈已經(jīng)困得抬不起頭,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該下車,瞇著眼打盹。傅顏也不催促,靜靜地盯著他側臉,捉摸不透在想些什么。過了一陣,他忽然動起來,向似乎睡迷糊的人湊近,幾乎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謝豈在腦海中看到了一幅畫面,昏暗的車里,傅顏的臉反而越發(fā)清晰,呼出的熱氣打在他皮膚上,像無數(shù)只蟲爬過,帶來難以忍受的酥癢。他猛地驚醒,反射性地伸手推開對方,卻對上一雙困惑的眼睛:“怎么了?” 他皺了皺眉,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安全帶被解開了,忽然明白對方的舉動是出自什么動機,一下子面紅耳赤,幸虧還有酒氣掩飾??匆姼殿伔浅6Y貌地坐直身子,謝豈更加羞恥,覺得自己像那種自信過滿的直男,以為誰都會看上他。想到這里,他趕緊收拾東西下車,被外頭的冷風一吹,腦子清醒得差不多了,對著降下一半的車窗說道:“謝,謝謝?!?/br> 傅顏沒計較他剛才的表現(xiàn),表示是自己逾矩,希望他原諒。聞言,謝豈糾結得腳尖蹭腳尖,支支吾吾:“不,不是,是我喝醉了,頭有點暈。現(xiàn)在好了,經(jīng)理你也趕快回家吧,注意安全?!?/br> 對方笑了笑,不戳穿他,也算是顧及小年輕的面子:“好好休息。” 尾燈的光芒漸漸消失在視線里,謝豈打了個哆嗦,才想起自己在冷清的門口站了好一會,仿佛無家可歸的傻逼。他一邊往樓里走,一邊琢磨還好明天不用上班,否則面對面的,多難堪啊。他莫名地想,傅顏似乎是個好人,知情識趣,就是體質太特殊,什么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能被他讀到,平白招來誤會。 …… 禍不單行,自從那天犯蠢,謝豈就更頻繁地感知到對方的想法,無論是進入茶水間后選了哪一種咖啡,還是對文件的哪一部分不夠滿意,通通如潮水灌入他的大腦,畫面具體到好像真切發(fā)生過的記憶一般。 他開始覺得讀心術不太方便,不然就可以把傅顏添加進屏蔽名單,免得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變態(tài)偷窺狂,大到工作要求,小到口味喜好,全部了解。 興許是因為內疚,謝豈在對方面前更別扭了,但反映在眾人眼中,就是欲蓋彌彰,兩人分明是老相識了。偏偏謝豈用多了讀心術,容易和現(xiàn)實混淆,管不住嘴和手,不由自主按照傅顏的習慣去迎合。等冷靜下來,他總感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對方的助理,上面有指示的時候會先通過他傳達,同事們有難以決定的事情也會先請他考慮一番,再交到傅顏桌上。 “我真的和他不熟。”謝豈強調過幾遍,可惜沒人相信。 正巧傅顏有任務要出差,想在部門里挑人陪著,謝豈躲都躲不過,被對方坦然地評價:“你細心,觀察力也強,比其他男同事更合適。”既然如此,謝豈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暗想過程中千萬不能暴露,一般人真想不到他會讀心,肯定認為他心存不軌,故意記住了那么多細枝末節(jié)的玩意。 雖說不是頭一回,但謝豈收拾行李的心情與以前截然不同,拿著衣柜里僅有的幾件藍色襯衫看來看去,打不定主意。他曾在傅顏的想法里看過自己穿藍色衣服的模樣,或許是對方潛意識覺得他這么好看,帶出去有面子,不過謝豈不常碰這種顏色,大多是沖動消費的結果?!巴炅耍艺媸钳偭??!彼读艘魂?,忽然把東西往床上一摔,抓亂了頭發(fā),“我可不是使勁揣摩上司心思的人……” 這見鬼的讀心術。 說實話,謝豈是個胸無大志的人,哪怕有堪稱奇異的能力,基本上不為自己的利益而使用,更別提有意附和上司的行事。然而,傅顏是特例,在毫不知情和已有的信息間思索,謝豈很難不選擇后者,就像現(xiàn)在他猶豫許久,還是將衣服疊好放入行李箱。 一旦有了規(guī)矩,從換洗衣物到洗漱用品,謝豈準備得非常有效率,順帶多裝了新買的解酒藥,以防出現(xiàn)上次那種局面。 傅顏對他復雜的思想斗爭一無所知,也沒把他當做事事要管的助理,自己定了機票和酒店,頗讓謝豈失望。但到達酒店后,他就整個人發(fā)懵了,捏著房卡戰(zhàn)戰(zhàn)兢兢:“經(jīng)理,我們住一個房?” “好一點的酒店都沒空房了,太便宜的我住不慣,就干脆在這里選個大套間?!备殿伣忉尩溃澳阋遣幌矚g,那只能換到下面的單間,沒什么好地方?!彼砬檎?jīng),略帶一絲惋惜,仿佛真情實感為謝豈覺得不值。 謝豈想象了一下,覺得太不方便,又打聽了一下大套間的環(huán)境,終于死心:“沒,經(jīng)理滿意就行……” 于是,接下來的大半個晚上,謝豈都沉浸在占公司便宜和陪上司過夜的糾結心情里,悶頭整理之后需要的文件和資料,弄得氣氛更加沉默。傅顏倒是察覺到他緊張,一直沒開口,任由謝豈緩和下來,才極其體諒地說:“……雖然在工作上我們是上司和下屬,但私底下不用這么客氣,就當是朋友相處?!?/br> “嗯,我知道了。”謝豈咽了口唾沫,有些不敢直視對方的笑容,“快凌晨了,還是早點睡吧?!睔w根結底,造成現(xiàn)在這種氛圍,更多是因為他自己放不開。換做旁人,遇到這么會來事的領導早就高興壞了,哪會像他自找煩惱。 一夜無事。 之后,謝豈充分認識到了傅顏的工作能力和交際水準,逐漸拋開莫須有的顧慮,有模有樣地學,也稍微發(fā)揮讀心術的作用,幫忙搞定了一個特別麻煩的客戶。唯一不足的是,由于太熟悉傅顏的行為習慣,配合默契,他總被客戶夸獎“有能耐”,是不錯的下屬,頓時神情又僵硬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