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級行政區(qū)開車到最北邊的水井小鎮(zhèn)——格爾斯，路況rou眼可見疏通了不少。然而自從母親病逝后，卡娜就再沒回來過，這將近八年的記憶斷層讓她在駛進(jìn)鎮(zhèn)子前面那段山路時迷失了方向，最后只能停車打電話向舅舅班奈特求助，等他過來接應(yīng)。

    這山路錯綜復(fù)雜而又粗陋?？人５穆范螞]有防護(hù)欄，右面是陡然高出一個坡的山丘，左邊是河流。道路寬度足夠一輛車通過，但若是對面再來一輛，就得兩邊商量著開到山丘上讓行了，麻煩得很。

    為了不妨礙旁人，她將車斜斜地停在坡上，走出來倚靠在車門上等待。

    格爾斯的冬天并不嚴(yán)酷。此時午后黃昏，零下一二度，已經(jīng)算是全年最低溫了。但是由于陰雨連綿，還時不時降臨大霧，這里的空氣十分潮濕，很難讓人感受到冬日的美好。

    卡娜站了有十分鐘，忍不住從車?yán)锓雒€帽戴上，哆哆嗦嗦站直身體，嘴上叼著根煙。

    半個小時后，班奈特騎著自行車找了過來。他遙遙向這邊揮手，除去頭發(fā)花白不少，面貌似乎并沒有改變多少。

    “卡娜，親愛的，歡迎回家！”下了車，他箭步走過來送上一個擁抱，寒涼、堅(jiān)硬擱人、卻又熱情。

    很抱歉讓您專門跑一趟......這句早就準(zhǔn)備好的話卡娜沒能說出口。她遲疑地抱住這個渾身都洋溢著喜悅的老頭，回之以生澀的真誠：“我回來了，舅舅。”

    班奈特將自行車搬到后備箱，笑瞇瞇地主動坐進(jìn)駕駛座，在車?yán)锝o她打開旁邊車門：“快上車，凱瑟琳已經(jīng)把晚飯做好了，咱們回去就能吃上熱乎的！”

    凱瑟琳是舅舅的妻子，還是她母親的同班同學(xué)。格爾斯這么小，鎮(zhèn)中的人似乎輕易就會和周圍有著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

    兩人在這條岔路頗多的路上又行駛了二十分鐘才見到房舍炊煙。有人發(fā)現(xiàn)陌生車輛駛進(jìn)來，好奇地張望。老班奈特按下車窗，一只胳膊搭在外面跟人打招呼：“我外甥女回來咯！羅麗絲的女兒卡娜，還記得嗎？”

    那人點(diǎn)點(diǎn)頭，友好地朝車窗內(nèi)的卡娜招手。

    卡娜禮貌回之一笑。

    “在大城市呆了這么多年，你乍一回來可能會不太適應(yīng)。但是在這樣小的鎮(zhèn)子里，大家都熟得像家人一樣，發(fā)生個什么都會互相幫襯的?！卑嗄翁嘏牧伺乃募绨颍斑@里沒有任何可以擔(dān)心的事情，你大可以放松些！”

    “……”

    卡娜覺得自己被當(dāng)成了一個有些可憐的無助姑娘。

    可她并不是。這里無人知曉她回來的真正原因，就連舅舅也只清楚膚淺的表面——二十七歲的外甥女突然失業(yè)，并決定搬回老宅開始平淡無趣的鄉(xiāng)下生活。

    好像確實(shí)沒法讓人產(chǎn)生什么積極的聯(lián)想……

    對方纖細(xì)而真摯的愛護(hù)實(shí)在暖心，她哭笑不得的同時又有些感動，肩膀不知不覺松懈下來。

    “說起來，好好的藥劑師工作怎么突然就辭掉了？聽說你工資拿得很高?！笔虑榻蛔〉胗?，上一刻還在被外甥女評價(jià)為情感纖細(xì)的班奈特，這會兒直接坐上了八卦直通車。

    “嗯，我是被炒魷魚的。”

    接收到旁邊驚奇的目光，卡娜接著說，“因?yàn)槲覍ν孪铝怂?.....”

    “那其實(shí)只是個玩笑，能讓他在接下來三天尿液都是熒光綠的，但是對身體無害。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非要把我報(bào)上去?！?/br>
    班奈特：？！

    “你……噗哈哈哈哈……”

    老頭子笑了一路，回去又把這事兒轉(zhuǎn)述給妻子，樂得凱瑟琳根本沒法好好跟卡娜打招呼。

    “有話慢慢聊，先來嘗嘗我的手藝！”

    拉著小客人坐下，凱瑟琳拿起鋸齒刀開始處理餐桌上的惠靈頓牛排。金黃餅皮被烤得酥脆，一刀下去，光聽那面殼裂開的聲音就是種享受。牛排肌理分明，夾層的蘑菇鵝肝泥隱有流淌之勢，卻又不至于爆漿，看上去很誘人。

    老太太將形狀最好看的一塊放到了卡娜盤中，又笑著問她：“親愛的，我準(zhǔn)備了兩種醬料——芥末醬和豌豆醬，你喜歡哪個？”

    卡娜：“豌豆醬很棒，不過我還沒試過另一種，所以請給我芥末醬吧?！?/br>
    班奈特灌下一口啤酒，戲謔地調(diào)侃她：“看吶～我們的小卡娜喜歡挑戰(zhàn)新鮮事物！”

    “畢竟是年輕人嘛?！眲P瑟琳望著她慈愛一笑，又問，“打算待多久？如果想在鎮(zhèn)上找工作的話，可以叫你舅舅幫忙?！?/br>
    先前依據(jù)丈夫所講，她原以為卡娜是決定在這里安頓下來，然而對方卻來得輕裝簡行，手邊只有一個小號行李箱。如果真打算長住，這幅架勢也未免太草率了些。

    卡娜搖了搖頭：“不確定能住多久，但是我有掙錢的渠道，在家里用電腦就能完成。”

    說完，她慢條斯理切下一塊牛排放入口中，清新自然的醬香和汁水四溢的牛rou讓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她由衷贊嘆，“您的手藝真棒！”

    注意力被成功轉(zhuǎn)移的凱瑟琳笑成了一朵花，然后興奮地告訴她飯后甜點(diǎn)也非常值得期待。

    一頓晚餐吃得賓客盡歡。家里太久沒有年輕人造訪，班尼特高興得多喝了幾杯，此時臉上泛著滑稽的紅，配上那憨憨的笑容和圓乎乎的身材，活像花園中的地精玩偶。

    “喜歡吃兔子嗎，親愛的？改天我?guī)闳ド缴洗颢C吧！”

    “唔，釣魚也不錯，但是得繞開那片沼澤。這幾年時不時就會有人掉里面出不來，危險(xiǎn)得很?！?/br>
    三人圍坐在壁爐旁的沙發(fā)上，有一句沒一句聊著天。夫妻倆都很喜歡這位多年不見的小外甥女，她看上去依舊是記憶里那個乖巧斯文的好姑娘，還很漂亮，灰綠色的眼睫深邃狹長，鼻梁高挺筆直，整個輪廓偏鋒利。但卡娜又長得并不中性。

    相反，她巧妙地中和了女性所向往的兩種極端因子——帥氣又柔美。恰如此刻爐光照耀下的她，饒是一件樸素至極的高領(lǐng)黑毛衣，也被穿出了油畫入框的唯美感。

    “交男朋友了嗎？”凱瑟琳撫過那柔順的褐色卷發(fā)，輕聲問她。

    卡娜笑著回答：“剛分手?！?/br>
    “沒福氣的小子……”凱瑟琳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而瞄到身旁班奈特，又做出另一番感慨，“不過單身的時光值得多享受幾年。等你以后結(jié)婚就知道了，身邊有個男人可真是件麻煩事?！?/br>
    老班奈特聞言，偷偷朝卡娜擠了個不服氣的鬼臉。卡娜抿唇輕笑。

    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擺著一張全家?！L椅上坐著班奈特夫婦，后面站著一對兒女。

    凱瑟琳告訴卡娜，她的表哥表姐都離開小鎮(zhèn)有了各自的生活，大概半年回來一次。格爾斯大多數(shù)家庭都是這種狀況，老人留在這里守著安逸的工作或是牧場，而孩子則去大城市追尋夢想。當(dāng)然，卡娜曾經(jīng)也是追夢者之一。

    只不過現(xiàn)在夢結(jié)束了，那些熱情啊理想啊，都像是驚醒過后腦門上的冷汗，隨手一抹便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