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夫婦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這就是顧宗堂的兒子，高瘦白凈，濃眉大眼，長得挺俊。

    顧燕幀接過行李提進(jìn)去，一改往日不著調(diào)的作風(fēng)，變得穩(wěn)重起來，言談之間竟有一絲翩翩佳公子的氣度。當(dāng)然，和他這身悶sao的打扮格格不入。

    guntang的開水沿著白瓷的杯壁流進(jìn)來，在杯口處升起一團(tuán)白霧，茶葉在杯中沉沉浮浮，很快，瓷白的杯壁便盈滿了碧色茶水。

    見顧燕幀乖巧的沖好茶，沈父眼里有些失望，端起茶杯，啜飲一口，說：“燕幀是吧，會喝酒嗎？”

    沈聽白抬了抬眼皮，給顧燕幀遞上一個饒有興致的眼神。

    顧燕幀聽到酒，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不少，竟翹了嘴角，轉(zhuǎn)頭看著沈父，又是一副嚴(yán)肅認(rèn)真的表情，“報告，父親，我會！”

    他叫顧宗堂都是爸啊爸的，不順?biāo)牧税侄疾唤?，對著剛見面的沈父，竟文縐縐地叫上了父親，熱情而懇切。

    沈父什么場面沒見過，還給叫愣了。

    等到沈母從房間收拾好出來，顧燕幀的本事更是大了，沒上戰(zhàn)場前慫的不行，上戰(zhàn)場后能把敵人殺的片甲不留，“母親是南方人吧?！?/br>
    “是呀，我是浙江杭州人?！泵鎸@個稱呼，還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沈母也有些發(fā)愣。

    顧燕幀擺出一副理當(dāng)如此的樣子，“難怪，浙江自古出美女，母親這番風(fēng)韻卻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從我第一次到咱家來，看這屋里的擺設(shè)，就知道這家必然有一個腹有詩書氣度雍容的女主人，見到母親后，便想起一句詩來?！?/br>
    “什么詩？”

    “腹有詩書氣自華，古人誠不欺我?！?/br>
    沈母笑出幾絲淺淺的皺紋，給顧燕幀倒茶：“你這孩子真是不錯，等晚飯做好，多吃點兒?！?/br>
    “是的，聽母親的?！鳖櫻鄮嵵氐?，拍馬屁的本事堪稱驚世駭俗。

    夜空中繁星點點，桌上擺滿菜肴，各式珍饈美味應(yīng)有盡有。

    沈聽白看了看自己被擠在桌角的碗，既驚訝又無奈。他媽做的一手好菜，特別是醬鴨味道最好，但她好多年都不親自下廚，家里想吃，都不給做。如今這個少爺在，剛回來就親自下廚，簡直比過年還豐盛，比誰都給面子。

    “唉！”顧燕幀突然嘆氣，引得沈母急忙去問，只見他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第一次和父親母親一起吃飯，本想禮貌一些，可是這樣的飯菜，父親母親，我待會兒的吃相可能不太好看，你們多多包涵啊?！?/br>
    沈母忙說：“不要客氣不要客氣，你喜歡吃我最高興了，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慣?！?/br>
    顧燕幀狼吞虎咽起來，夸贊沈母這手藝都可以開飯店了，他嘗過前清皇帝御廚的手藝，依他看，也不敵母親萬分之一。

    沈家夫婦被逗的直笑。

    這個少爺簡直厚顏至極，這樣看來，家里吃不上他媽做的飯菜，也是有原因的，沈聽白決定，抽時間好好學(xué)習(xí)一下，拍馬屁這項技術(shù)。

    吃著吃著，沈父讓人送了酒過來。他就愛喝酒，有兩個兒子吧，大兒子酒量過人，但不陪他亂喝，二兒子沒繼承這點優(yōu)點，壓根不能喝。來個顧燕幀，他問會不會喝酒，其實就是客套一下，他打聽過顧宗堂的兒子，自然知道這孩子是會喝的，而且很能喝。那就別等著了，敞開肚皮喝一頓。

    顧燕幀吃了半飽，別的菜也不吃了，就吃那盤花生米，和沈父喝了起來。喝第一杯先祝福沈家夫婦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之后就喝一杯叫一聲父親，還劃拳猜字謎，最后二人對瓶吹，一頓飯下來，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幀幀，不錯！酒量真不錯！”這么多年除了他大兒子，沈父還沒遇到過一頓飯下來，和他喝酒沒喝醉的人。

    這才短短幾個小時，已經(jīng)叫幀幀了，倘若再吃個幾頓飯，沈聽白不敢想象那樣的畫面。

    顧燕幀放下酒瓶，說：“哪里哪里，比起父親還是差的遠(yuǎn)。但父親若是想喝酒，做兒子的隨叫隨到！”

    沈父別有深意地看向沈聽白。

    沈聽白連酒都不陪喝，更別提隨叫隨到，推了推銀邊眼鏡，擋住了這扎人的視線。

    “父親，聽白不是不愿陪你喝酒，實在是公務(wù)繁忙。您回來之前，他還說閑了，一定陪你好好喝一場。”顧燕幀用那雙人畜無害的眼睛望著沈父。

    眼神之無辜，語氣之誠懇，深深地打動了沈父的心，“他怎么不親自給我說？”

    “父親，您還不了解聽白嘛，他臉皮薄，害羞。”顧燕幀說完，覺得違心的很。

    沈父又看了眼沈聽白，滿意地點了點頭。

    吃完了飯，顧燕幀對沈家夫婦說，這次回來舟車勞頓，辛苦了，早點休息，便要把桌子收拾了。

    這個少爺愿意表現(xiàn)，沈聽白也不攔著。

    “幀幀，家里有下人，你不用收拾。你喝了不少酒，和聽白也回屋休息吧。”沈母攔著，萬萬想不到顧家的少爺還會做這些。

    “母親，這是您親自做的飯，我有幸吃到，也該做點什么。只是收拾桌子而已，用不了多少時間，遠(yuǎn)沒有母親您親自下廚來的勞累。”顧燕幀說著，把盤子疊放在一起，端著去了廚房。

    沈母和沈父對視一眼，打了身邊的沈聽白一下，“還不快幫著幀幀把碗筷拿進(jìn)去！”

    沈聽白今天晚上的地位一落千丈。

    顧燕幀會做飯，但他一般不做飯，也特別不愛收拾廚具，殘湯剩菜，還有油質(zhì)，看著就臟，不愛用手碰，但這次不一樣，吹著口哨美滋滋。

    沈聽白在旁邊幫忙，“你這個小馬屁精?！?/br>
    “哼，我那是嘴甜?！鳖櫻鄮尤灰恍Γ骸案赣H母親看起來很喜歡我。”

    “好好說話?！鄙蚵牥仔彼谎?。

    “爸媽看起來很喜歡我?！鳖櫻鄮蹘σ猓匦禄謴?fù)那副公子調(diào)調(diào)，得意洋洋的，“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鄙蚵牥装严春玫腻佂肫芭璺牌饋?，洗干凈手，扯住他的臉說：“你這么招人喜歡，誰能不喜歡你?！?/br>
    顧燕幀嘿嘿嘿地笑了，“說實話我剛看到爸媽，緊張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但好在我穩(wěn)住了，發(fā)揮也勉強及格吧?！?/br>
    “你最厲害了，走吧，回屋睡覺?！边@種拍馬屁的級別還叫做勉強及格，滿分cao作還得了。

    顧燕幀哎呀一聲坐了下來，“我摔倒了呢，有點疼，需要一個親親才能起來?！?/br>
    沈聽白捏住他的下頷，俯身親他一口。

    “我喝醉了，需要你抱著我回屋?！鳖櫻鄮纱嗬涞卣酒饋?，又往他身上軟趴趴地靠過去，套路多得很。

    沈聽白笑了聲，攔腰抱起他。

    不料出了門，沈家夫婦還在客廳。

    顧燕幀臉上泛起紅暈，一把捂住臉。廚房離客廳還要繞幾個彎，他倒不是羞于沈家夫婦聽見什么，而是，他是被沈聽白抱著的。突然，他又想到什么，撲騰著下來。

    沈家夫婦憋住笑，正經(jīng)著臉。

    顧燕幀跑到二人面前，從口袋里掏出兩張票，遞到過去，滿臉歉意道：“父親母親回來，我也不知道準(zhǔn)備什么禮物，聽說母親喜歡看戲，北平那邊的芭蕾舞團(tuán)要過來演出，明天下午一點半，升平戲院，就買了兩張票?！?/br>
    他雙目直勾勾的，等著回答。

    沈母接過來說了聲謝謝，低頭看著那兩張票，票皺巴巴的，似乎在手里捏了很久，這孩子怎么就這么貼心。

    顧燕幀送了票，轉(zhuǎn)身跑到沈聽白身邊，抱住他埋進(jìn)懷里。

    “爸媽，幀幀臉皮薄，害羞?！鄙蚵牥醉槃荼鹚?，“你們早點休息，我們上去了?！?/br>
    上樓時，顧燕幀揪住沈聽白胸前的衣服，小聲道：“我就在你懷里緩一緩，你怎么還抱著我呀，爸媽看見你抱著我走路，會不會認(rèn)為我嬌氣??！”

    “你這小腦袋瓜想什么呢，你知道你剛才有多招人喜歡嗎？他們喜歡你喜歡的緊?！鄙蚵牥滓卜诺吐曇?，“我也喜歡你喜歡的緊，回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br>
    夜深了。

    躺下吧，做些快樂的事情。

    曲公館。

    曲懷書做夢也想不到，這沈家夫婦昨天剛回來，今天就來他家退婚了，氣的臉色鐵青。

    沈父說，他們兩家相交多年，他們兩個也是多年的朋友，他敬重曲懷書的人品和學(xué)識，也認(rèn)可府上的家教，曼婷這孩子，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和他的太太，都打心眼兒里喜歡她?？扇缃癫皇桥f時候，算一算八字，看一看門第，就蓋頭一蒙地盲婚啞嫁，那是行不通了。說到底，還是要看孩子們自己的意思。興趣愛好，脾氣秉性，都要合得來才行。既然這兩個孩子不愿意，就算他們四個老家伙再喜歡也不能就這么做主，壞了他們一生的幸福。

    曲懷書和曲母聽著這通長篇大論，冷著臉沒說話。

    站在身后的曲曼婷給沈聽白使眼色。

    沈聽白早想好說辭，他身體前傾坐直，兩手交叉，說的那叫一個情真意切，“伯父，伯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之前是我太魯莽，沒有考慮清楚，就貿(mào)然上門提親，造成了現(xiàn)在這個尷尬的局面，讓各位長輩難堪。作為賠罪，除了婚禮，之前我們所商議的一切，全部作數(shù)。我年輕冒失，以后在生意上，還需要像伯父這樣的長輩，時刻提點著?！?/br>
    曲曼婷默默地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我們曲家雖然不比當(dāng)年，但也不是叫花子，不需要別人的施舍。今天的話既然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那就這么著吧。”曲懷書說完，讓人送客。

    沈父道了別率先出門。

    曲曼婷要出去送他們，遭到曲懷書劈頭蓋臉的臭罵，說她不要臉。

    沈聽白停下，說：“伯父，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不要責(zé)罵曼婷?！?/br>
    “聽白?！鼻糜质沽搜凵疽馑茸甙?。

    沈聽白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他早晚要走，走了以后曲家勢必有場爭斗，他張了張嘴，無聲地說了句謝謝，轉(zhuǎn)身離開。

    無巧不成書。

    顧宗堂在一個星期后回了順遠(yuǎn)，且是黃道吉日。

    路旁的路燈盞盞亮著，天色未明，沈聽白載著沈家夫婦，以及沈君山，身后跟了一行車，裝著各種包裝的禮品，來到顧家。

    沈君山不想回家，倒不是不想見沈家夫婦，而是父母隨時都可以見，趕在他們到家這幾天，定是血雨腥風(fēng)。

    他有兩個想法。

    一是爸媽雖然接受了顧燕幀，但不喜歡，做個惡公公惡婆婆給人擺臉色，家里氣氛如墜冰窖。

    二是爸媽兩個兒子都不怎么熱絡(luò)，特別是他爸愛喝酒，見到顧燕幀這個黏黏糊糊會說話的，也能陪著喝酒的，喜歡的很。

    無論是哪種情況，回去都沒好處，他可不想?yún)⑴c。

    只是沈君山?jīng)]想到他大哥會親自接他，接他的原因，竟是去顧家提親。再看爸媽路上嘴里不離幀幀的樣子，是已經(jīng)完全被收服了。他本就和顧燕幀不對盤，現(xiàn)在那個少爺不在，卻聽了一路名字，更覺難受，又暗暗慶幸，不回家果真是明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