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野健一死了，死在參與日軍司令部高級別會(huì)議的回程途中，路經(jīng)司各特路時(shí)，被人槍殺。

    頭頂云層明暗交替的一瞬間，從司各特路五十三號慶祥旅館三樓的房間里射出一枚子彈，直中長野健一的胸膛，一擊斃命。

    作為唯一目擊證人的姚湘晚，當(dāng)時(shí)正陪同在長野健一的身邊，自然被帶回了特高課問話。

    兩日過去，沒有絲毫音訊傳出。

    黎曜因受了輕傷，憲兵隊(duì)的子彈擦著他的肩膀打過來，雖沒有傷到要害，卻也沒辦法去醫(yī)院。

    正在換藥時(shí)，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是秘書的聲音：“黎長官，特高課副課長武藤大佐有請?！?/br>
    黎穗之頭有些暈，眼睛費(fèi)力地睜開，卻發(fā)現(xiàn)身處在一個(gè)極其陌生的環(huán)境里。

    四周的布置古樸典雅，卻隱隱覺得有些古怪。

    她伸手用力地錘著太陽xue，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但周遭的光線實(shí)在昏暗。

    窗子似乎是經(jīng)過特殊改制過的，再好的天光也會(huì)被阻攔在外，滲進(jìn)來的不過十中之一，帶著莫名蒼黃之感的陰郁。

    門口傳來腳步聲，黎穗之尋著聲音望過去，是長野健次。

    長野健次步履很慢，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來，平視著她：“頭還疼嗎？”

    黎穗之不明所以：“這是哪兒？”

    他沒動(dòng)，依舊保持單膝跪著的姿勢，看著她：“長野府邸?！?/br>
    “為什么帶我來這兒？”

    長野健次伸手撫上她的臉：“黎公館被搜查了，那里不安全，所以把你接來了?！?/br>
    黎穗之驚詫，一股不好的預(yù)感頓時(shí)涌上心頭，她急切開口：“發(fā)生什么事了？怎么會(huì)被搜查？我哥哥呢？！”

    她越問越激動(dòng)，胸口劇烈地起伏。

    “別著急，例行搜查而已?！遍L野健次輕輕拍著她的背，頓了頓，聲音微沉，“黎曜因涉嫌刺殺特高課課長，目前正在接受審訊?！?/br>
    長野健一死了？

    黎穗之的心猛然一空，她抓著他的衣袖：“什么刺殺，不可能！”

    長野健次盯著她，過了片刻緩緩笑出聲來：“可能與不可能，要看真相，你與我說了都不算。”

    “健次?！崩杷胫幕诺秒y受，她哀求他，“求求你，放了他，他不會(huì)的，我信他。”

    “穗之，我無法左右這件事?！彼p嘆一口氣，似乎是極不愿說出下面的話，“就像我左右不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br>
    長野健次逼近她，幾乎與她呼吸相聞，他說話的語速很慢，但卻格外沉重：“你不應(yīng)該騙我?！?/br>
    黎穗之起先并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直到他沖她一揚(yáng)手，丟了那些照片的碎屑到她面前。

    他起身，撣了撣身上沾染的灰塵，說：“看看吧?！?/br>
    黎穗之撿了起來，慢慢地放在面前的地板上拼湊，等到恢復(fù)了相片的大概原貌，她死死地愣在原地，說不出一個(gè)字。

    雙手無力支撐，她一下子癱坐在地。

    長野健次看到了，卻沒有去扶，話里是森然的冷意：“穗之，原來背著我，你做了這么多?！?/br>
    黎穗之惶然無措，視線有些渙散，聲音弱下去：“你都知道了?！?/br>
    “你演得很好?！遍L野健次揚(yáng)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我只差那么一點(diǎn)就相信了?！?/br>
    黎穗之雙手垂在兩側(cè)，腦中走馬燈一樣閃過，她安定思緒，平靜開口：“是你先找上我的。”

    “是啊?！彼芭匦Γ懊利惞皇亲詈玫恼T餌，甚至不需要設(shè)計(jì)，只勾勾手，獵物便上鉤了?！?/br>
    他的嘴角垂下來，表情沒有絲毫笑意：“我以為你會(huì)愛我?！?/br>
    “我沒辦法愛你?！?/br>
    “因?yàn)槟銗劾桕滓颍艺f的對嗎？”

    黎穗之很久沒有作聲。

    長野健次眼神陰鷙：“你們的關(guān)系，可真令人感到惡心。”

    黎穗之肩膀顫顫發(fā)抖，眼皮甚至開始發(fā)燙。

    太久了，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兩個(gè)字，久遠(yuǎn)得仿佛隔了一世。

    那是顧芝儀在死亡前對于他們的詛咒，生生世世，都刻下彌久不散的印記，無法逃開。

    “看著我！”

    長野健次用力地握住她的雙肩，他還在不斷地使勁，直讓她覺得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了。

    她痛得緊咬下唇，眼神迸射出濃烈的恨意：“因?yàn)槟闶侨毡救耍　?/br>
    長野健次有些怔愣，茫然地看著她。

    她又低低重復(fù)了一遍：“因?yàn)槟闶侨毡救?，我永遠(yuǎn)不會(huì)愛你?！?/br>
    他驀然發(fā)笑：“好，好一個(gè)民族氣節(jié)，跟譚正誠的骨頭一樣硬。”

    他挨近她，黎穗之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你知道，他臨死前，眼看著自己的舌頭都要被拔了，都一字不肯說?！?/br>
    黎穗之猛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無恥！”

    臉頰的肌rou微微跳動(dòng)，長野健次的笑容消失不見，狠狠掐上她的脖頸。

    他低眉凝視：“心疼了？你到底有多少個(gè)男人要心疼？”

    她的脖頸很細(xì)，男人的一只手足以握得過來，就這么細(xì)細(xì)地端詳著她：“他是你的上級嗎？”

    黎穗之別過頭，避開他的目光，冷聲道：“喪鐘計(jì)劃要了這么多條人命，你還嫌不夠嗎？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長野健次知道她在轉(zhuǎn)移話題，但還是順著她說了下去。

    他輕哼一聲，眼神有肅殺之意：“所以你們要了我哥哥的命?！?/br>
    事到如今，黎穗之猜測地七七八八，不愿再忍著厭惡與他周旋，她一字一句都帶著濃到化不開的狠戾：“長野健一該還，但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要拍手稱快?！?/br>
    長野健次沒有想象中的勃然暴怒，相反，他只是略微的錯(cuò)愕，而后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來。

    他松了手，近乎于欣賞地看著她：“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你?！?/br>
    “失望嗎？”黎穗之冷凝著眼。

    “不?！彼麚u頭，“我很驚喜，或者說，這樣的你，比之前假意與我在一起時(shí)的樣子，更讓我著迷?！?/br>
    黎穗之渾身發(fā)冷，她似乎看不透他，他的眸子太深，太黑，望不見底，深不可測。

    到今日才發(fā)現(xiàn)，她也許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真正的他。

    她眼神堅(jiān)定：“你想怎么對我？”

    長野健次沒有回答。

    他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雕花軟榻上，溫柔地?fù)е难骸八彩沁@樣抱著你嗎？”

    黎穗之身子一僵：“你要做什么？”

    長野健次呼吸沉了一些，似乎是放松下來，就這么依偎地抱著她：“那天，我送你回家之后，我在黎公館的樓下留了兩個(gè)鐘頭，我看到你們在一起?！?/br>
    “他也是這樣夜夜抱著你嗎？”

    他又問了一遍。

    黎穗之的心緊緊揪在了一起，眼淚不受控制地淌下，她想要伸手去擦，卻被他按住，一滴滴無法抑制，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到底想怎么樣呢？”黎穗之的聲音帶了明顯的哭腔。

    長野健次有些心疼，他為她擦掉眼淚，柔聲細(xì)語地安慰：“在這里，沒有人敢動(dòng)你。你就安安心心地住在這里，外面的事情，以后和你便沒有關(guān)系了。”

    黎穗之坐立難安，她后背被他緊緊貼著，甚覺guntang。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會(huì)放我走了對嗎？”

    “嗯?！遍L野健次帶著濃重的鼻音點(diǎn)點(diǎn)頭。

    他輕輕地吻上她的眉眼：“穗之，你現(xiàn)在是我的囚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