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蔚然走的第二天就回來了，簡流的微信電話通通被她拉黑。

    她平時一個人在春安區(qū)平層的時候，有居家放松能少則少的穿衣習(xí)慣，進(jìn)門就開始脫。

    踢掉鞋子后，內(nèi)衣也從T恤里扯出，剛出玄關(guān)想甩手扔到沙發(fā)上，目光和坐在室內(nèi)陽臺臺階的夏深對視，bralette的吊帶懸在右食指尖，黑色的，搖晃著。

    夏深不小心瞟到一眼，紅著臉閉眼捂臉轉(zhuǎn)頭道歉：“對不起！我什么都沒看見！”

    阮蔚然淡定多了，也就沒有忽略他臉上那些可怖的傷，尤其他轉(zhuǎn)過頭時，左耳下方刺紅的一塊血疤，極其惹眼。

    她扔掉手里的東西走過去，夏深聽音往后縮，一直退到陽臺玻璃墻，再無路可退。

    昨夜慍怒的熱火徹夜舔舐，阮蔚然的嗓音有點啞：“怎么回事？”

    夏深只會低頭道歉：“對不起，我現(xiàn)在就走。”

    起身起到一半，阮蔚然把他推了回去，暴躁的怒意又有點抬頭：“我問你臉怎么回事？你往哪走？”

    夏深才聽懂她不是因為他擅自留在這里生氣，訥訥遮掩：“沒事，不小心……”

    “不小心摔的？”阮蔚然上手扒開他捂臉的爪子，對上他驚慌的鹿眼兒，“這么巧剛好摔到別人巴掌上了？嗯？”

    夏深開始委屈，這詰問嚴(yán)厲兇惡，卻是他以為求都求不來的關(guān)心。

    阮蔚然看到那蓄積的霧氣就忍不住心軟，按著他的腦袋歪向一側(cè)，露出耳邊那最猙獰直白的傷。

    也不知道哪天的，沒有上藥，中央連著一層脆弱的薄膜，已經(jīng)開始發(fā)炎化膿，邊緣紅皺，腐蝕著稚嫩白凈的皮膚，看著就疼。

    除了這里，臉和頸子的淤青也不輕，手臂連成了片，紫的都有些發(fā)黑，額側(cè)的劃傷又長又紅，眼角嘴角都破了，沒有一塊好地方。

    “最后一遍，怎么回事？”

    夏深不想惹她生氣，含糊道：“和同學(xué)鬧了點矛盾?！?/br>
    阮蔚然猜測：“你那倆室友？”

    夏深眨眨眼，悶聲：“嗯?！?/br>
    “熊孩子，”她嗔了一聲，上手拉他，“起來，去醫(yī)院。”

    那語氣溫柔得近乎親昵，夏深不由紅了臉，乖乖起身跟著她。

    消炎退熱防感染的藥開了一堆，阮蔚然拿著去找護(hù)士給他輸液，小小的瓶劑看著半口不到，兌進(jìn)鹽水里一滴一滴的卻得打幾個小時。

    這個世界，萬事萬物，連蚊子都有根針，再怎么高級聰慧，也不能否認(rèn)人類就是脆弱。

    阮蔚然前夜未眠，高速飛機又坐了半宿，累得靠著椅背打盹，半夢半醒時自尋舒適直接睡到他身上了。

    夏深心里難受，不住自責(zé)，忍著臉熱努力放低身子讓她靠得舒服。

    三袋水，因為有限制低速的藥，從早上十點天光大亮掛到晚上七點窗外漸黑。

    他不忍心吵醒，藥滴完了也沒出聲叫護(hù)士，等阮蔚然自己睡得差不多醒時，彎折的藥管里回了好長一段血。

    她點他迂腐的腦袋數(shù)落：“你是傻子嗎死小孩兒，不知道疼？”

    他還頂著花貓臉鹿兒眼一本正經(jīng)地?fù)u頭：“不疼的。”

    阮蔚然要氣死了，瞪了他一眼起身就去找護(hù)士。

    因為夏深手上也有傷，即便沒有，看著他那兩條胳膊上的淤青，阮蔚然也不會想虐待病號讓他再做家務(wù)，加上傷口和藥都忌口，回家后，她又請了一個短期保姆。

    另一面，她手機下單定了一張單人床，走進(jìn)書房自己動手把窗邊空著的地方收拾出來，夏深不知道她要干嘛，剛想上手幫忙被她一個眼神嚇出門外。

    她知道他那倆室友什么德行，那一身的傷說是小矛盾三歲孩子都不信，再讓他回去，年輕氣盛的混小子湊一窩，這傻小孩指不定要出人命。

    阮蔚然點點地板空白處說：“等床來了，你就先住這吧。”

    夏深怎么都沒想到她是在考慮他的事。

    “……啊？”

    “啊什么??？”阮蔚然蹲在墻邊，看踢腳線上應(yīng)該是之前被雨淋浸過后泡起剝落的墻皮，翻同城app準(zhǔn)備找個瓦匠師傅來抹抹墻。

    她下單后起身出去，經(jīng)過他時囑咐道：“我跟保姆說了忌口，等會她到你再提醒一遍，叫了個抹墻師傅，姓杜，你接一下，我出去有點事，飯好你先吃。”

    八百年沒這么cao過心了，阮蔚然說完這么多話都覺得累。

    “天黑了，你去哪？”夏深不放心她一個人。

    看著他花臉上無辜的鹿眼兒，阮蔚然伸手?jǐn)]了一把毛腦袋：“不該問的別問。”

    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深摸了摸她手碰過的地方，又看看書房里給他清出的小角落，心和嘴角一起軟下去。

    －

    傍晚才下過一場雨，空氣潮濕，風(fēng)里帶著些愜意的涼，阮蔚然拎著家里帶出的滑板，轉(zhuǎn)進(jìn)麗水灣外燕大東路的一間連鎖快消店。

    活力青春的校園風(fēng)運動款一上身，上學(xué)的感覺就回來了，再壓上一頂棒球帽，將買來的包扔在雨水未干的地上沾點泥，背上后直接踩著滑板竄進(jìn)燕大校園。

    門衛(wèi)連攔都不攔，倒是站在后面喊了一句：“限速！再踩那么快叫你導(dǎo)員來領(lǐng)你！”

    阮蔚然背對打了個禮，緩下速度，扭頭脆生生應(yīng)道：“好嘞！下次不敢了！”

    繞過門口區(qū)域，阮蔚然立馬破戒，嗖嗖滑到社工所在的求是學(xué)院樓。

    她記得，求是有一個從舊校帶來的傳統(tǒng)，喜歡把各個年級專業(yè)的學(xué)生照片掛在班級自習(xí)室里展覽，跟高中生似的，她之前在校掃拍最美自習(xí)室的時候聽同學(xué)吐槽很多遍，因此印象頗深。

    上樓將19級三個社工專業(yè)的自習(xí)室都逛了一遍，里面稀稀落落，幾乎沒什么人，坐那的還有一半在玩手機，另一半里的一半在談情說愛，剩下的才是低頭學(xué)習(xí)的人。

    阮蔚然倒著走到一班，終于在墻上看到夏深那倆室友，而且她發(fā)現(xiàn)，夏深的學(xué)號是01，可是名字下面卻沒有任何學(xué)干或部門社團(tuán)組織的職位，這在燕大其實是挺罕見的。但在求是，一切不合理都可能變成合理。

    沒有學(xué)工經(jīng)歷意味著，即便夏深學(xué)得再好，獎學(xué)金和保研這種東西，注定與他無緣。

    難怪他活得那么艱難，助學(xué)貸款扣掉學(xué)費，剩下的平均攤到每個月每天，可能連一包螺螄粉都買不了，哦不對，臨期的或許可以。

    呵。

    阮蔚然心情沉重地下樓，跟在一個從自習(xí)室出來的男生后，踩著滑板穿過教學(xué)區(qū)，來到19級求是男生宿舍樓下，附近正好有超市，她進(jìn)去買了包煙。

    點著火，她伸手?jǐn)r了一個進(jìn)門的男生：“同學(xué)，幫我叫下社工的張?zhí)煲砗筒芪墓??！?/br>
    那人歪著頭，笑得有點壞：“憑什么？”

    “我懷孕了，”阮蔚然臉不紅心不跳，“孩子不知道是誰的，想找他們聊聊?！?/br>
    那男生剛才還生動飛揚的一張臉?biāo)查g石化。

    阮蔚然甜甜地笑：“幫個忙嘛?！?/br>
    他僵硬地轉(zhuǎn)身，連呼臥槽。

    阮蔚然仰頭看著天幕陰云下被一束室外照明燈籠罩的宿舍樓，唇角收起，目光冷漠地彈了彈指尖的煙灰，紅光把夜色燙出了一個洞。

    －

    阮蔚然到家時，飯菜早已上桌，都有些冷了，墻也補好了。

    夏深看她一身裝束與出門前完全不同，風(fēng)格也和她平時迥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又不敢問。

    阮蔚然根本不打算解釋，進(jìn)臥室沖了個澡換成睡袍就把那些衣服扔了，走到餐桌邊坐下：“吃飯?！?/br>
    保姆是需要管飯的，阿姨幫她盛飯，夏深這個勞碌命的死孩崽子還伸出“花臂”想幫忙，阮蔚然甩出一根筷子壓著火威脅：“你再伸一下試試？”

    夏深見她動怒，立刻縮回爪子，喏喏道歉：“對不起?！?/br>
    保姆阿姨顯然是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不插嘴不抬頭，繼續(xù)埋頭盛湯。

    阮蔚然不理他，扭頭和氣禮貌道：“阿姨，麻煩給我拿個勺子，謝謝?！?/br>
    “哎哎，好?！卑⒁踢B忙轉(zhuǎn)去廚房拿了只勺子沖洗后給她。

    阮蔚然又累又氣，胃口奇差，湯泡飯只吃了半碗就下桌，回到臥室鎖上門戴著耳機開始碼字。

    夏深本意是好的，她對他好，他也想對她好，只是不成想，卻惹她生氣飯都沒吃好。

    阿姨走后，夏深想了想打開冰箱，熱好牛奶晾至溫口，卻在送去時犯了難。

    他根本就不敢敲她房間的門。

    怕她睡了，怕她在工作，怕她生氣把他趕出去。

    什么都怕，他什么都怕。

    最后只把牛奶杯放在門口角落。

    第二天，夏深起床去學(xué)校，看見牛奶還在那，他又怕她醒后會餓，去廚房做了頓簡單的早餐，放在餐桌上用防塵罩蓋好才出門。

    他打架的事在學(xué)院傳播甚廣，平日挖苦欺負(fù)他最狠的幾個人，這兩天都老老實實連他身旁半米都不敢靠近，班委對他也客客氣氣，夏深都想不到，拳頭的效果會這么好。

    進(jìn)教室后，他聽到周圍的人都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最新的傳聞，踩著階梯往后走時，隱約聽到幾個詞。

    懷孕、雙飛、孩子爹。

    然后，他就聽見了張?zhí)煲砗筒芪墓獾拿?，下意識地便朝窗邊看，平時三人幫圍坐的地方，今天卻只有馮棟梁一個人在。

    不知為什么，夏深心跳開始加速。

    他走到最后排坐下，翻出手機，他的微信朋友很少，但是新生入學(xué)前很多同學(xué)都在群里互相加了qq，打開空間后，名為糗事大八卦的學(xué)院網(wǎng)紅號就在當(dāng)日熱門里，幾張關(guān)于張曹兩人的文字截圖，內(nèi)容敘述隱秘生動，極具煽動性，互動量不少。

    他看著那里面的幾個字眼：晚9點左右，漂亮女孩，大眼睛，笑得很甜，滑板，爭執(zhí)，耳光，煙頭……

    越看手越抖。

    夏深咬著發(fā)顫的手指仔細(xì)回想昨晚她回來的樣子，臉和手都沒有傷，她怕疼的，好像也沒有哭過，他稍微放下心繼續(xù)看。

    評論里說。

    【姑娘長得挺好，可惜腦子不太好，找個富二代不香嗎】

    【而且還跟兩個人……】

    【渣男還不承認(rèn)呢，那姑娘也不是好欺負(fù)的，幾巴掌扇的我看著都身心舒暢】

    【他們不是前兩天才剛打了架，又惹這事，真讓人懷疑上次是誰挑的頭】

    眼前糊成一片，夏深眨眼，視野再度清晰，沉重的水珠啪得砸落屏幕。

    心口像灌了一缸熱醋，又燙又酸。

    他好生氣！

    她怎么能這么糟蹋自己的名聲！

    那些人，連名字都不配和她挨在一起，巴掌也不配！

    偏偏　，他無法控制自己在看到這些時的心跳和感動。

    她怎么會這么好？

    可不可以別再好了，求求了。

    他好怕自己再怎么努力，連本可以夠到的仰望和守候，都成了奢侈。

    到那時，他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