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帕萊亞怔怔地看著手上的一份資料。

    那是，某個玩家玩出來的子房結(jié)局。

    他仔細查看著這個玩家的每一次cao作與選擇，每一個細節(jié)和游戲中NPC的表現(xiàn)，最后，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掙扎之中。

    他不由得閉上眼睛，強硬地壓下一切情緒波動。

    他冷靜地告訴自己，你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余澤。

    你要告訴他。

    告訴地球人。

    你必須——

    “咚咚——”

    一個赫曼生物慌慌張張地敲門，行色匆忙，甚至沒等到希帕萊亞喊他進來。

    希帕萊亞下意識皺眉。

    他的下屬神情焦慮，原地深呼吸，喘了好幾下，才匆忙說：“殿下，我們修好了幻想探索號，但是……”

    “什么？”

    希帕萊亞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他緊緊地盯著他的下屬，目光中投射出近乎冷酷的光——他是赫曼生物最后的防線，不得不在此強撐，即便他的手背到身后，緊緊地握握著拳頭。

    “我們丟失了返航的路徑?！边@個赫曼生物含淚說，“那群遺族的攻擊毀壞了光腦中的一部分資料。我們……再也無法回家了?！?/br>
    希帕萊亞怔住了，一陣眩暈陡然從大腦傳遍全身，他不由得撐住了桌子。

    他徒勞無功地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是最終卻沉默了下來。

    早在離開赫曼中心的時候，他就做好了再也不會回去的準(zhǔn)備。但是……飛船中依舊存有返航的路徑，他依舊可以抱著渺茫的希望，有一天，可以魂歸故里。

    但是現(xiàn)在，他們失去了歸路。

    從這一天起，他們，就全部都是真正的，沒有家的異鄉(xiāng)人了。

    希帕萊亞的目光在辦公桌上逡巡著，有一瞬間，熾烈的怒火令他恨不得將這里的一切都毀滅掉。

    一切——

    他已經(jīng)不再擁有退路了——

    他突然看見了那份資料。

    子房的結(jié)局。

    他怔怔地盯著看。

    ……一個，可能的未來。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

    “殿下？”

    他的下屬被他嚇了一跳。

    那樣陰冷的笑容，似乎從來都不會出現(xiàn)在希帕萊亞的身上。

    赫曼生物的希帕萊亞殿下，希帕萊亞元帥，高大威武高冷嚴(yán)謹(jǐn)，是他們的保護神，是帝國最后的屏障與強大的戰(zhàn)士。是帝國最后的良心。

    希帕萊亞怔怔地發(fā)了一會呆。

    然后那些僅存的良知與善意，令他又迅速回神。

    “我們已經(jīng)沒有未來了。”希帕萊亞啞聲說，“但是，這里還有?！?/br>
    “這里？”他的下屬怔了怔，“……異族起源？”

    希帕萊亞閉了閉眼睛，然后說：“請聯(lián)系所有赫曼生物，包括幻想探索號上的普通平民，以及，遺族……我們需要做出一個決定?！?/br>
    他的下屬滿心疑惑，但仍舊恭敬地應(yīng)聲。

    “時間是……四個小時之后。在此之前，我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

    私事？

    赫曼生物的表情有些疑惑。

    但是他隨即想起了余澤的存在。

    對于他們的希帕萊亞殿下居然在異族起源找到了婚約締結(jié)者，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與此同時都覺得順理成章。

    畢竟，愛情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赫曼生物的婚約締結(jié)者，與任何法律意義上的婚姻都沒有任何的關(guān)系。赫曼生物開放而浪漫的天性讓他們得以保持這樣的關(guān)系，有的赫曼生物終生與許多同族締結(jié)婚約，而有的赫曼生物，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赫曼生物的婚約，無關(guān)家庭、金錢、后代，而僅僅只是——

    愛。

    這與他們的種族天性分不開，也與遼闊而廣袤的赫曼帝國領(lǐng)土分不開。

    很多航海家終其一生，都在宇宙中孤獨地航行著。

    他可能已經(jīng)走過了廣闊宇宙的角角落落，卻仍舊愛著渺小的星球上，某個居住在渺小土地上的渺小生物。

    所有的赫曼生物都認為愛是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唯一能夠超脫生命與死亡的存在。唯愛永恒。

    當(dāng)然，這會造成很多問題。

    只不過，赫曼帝國的希帕萊亞殿下，顯然不是什么濫情的人。

    他甚至十分吝惜自己的愛。

    至少，是在遇見余澤之前。

    而即便遇見了余澤，他也沒有在短時間之內(nèi)就學(xué)會如何表達自己的愛。他笨拙地、在直播間里向余澤示好與表現(xiàn)，卻總是被余澤大大咧咧地忽略過去，讓希帕萊亞總是懷疑，余澤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但是……

    現(xiàn)在，這也并不重要了。

    或者說，來不及了。

    余澤收到來自希帕萊亞的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和特局總部。方照臨召集了所有能來的調(diào)查員，一起研究如何找出月球病毒的源頭。

    長時間的頭腦風(fēng)暴讓余澤有些疲憊，他捏著鼻根，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

    方照臨站起來總結(jié)說：“……現(xiàn)在有這幾個方向：外星人、科幻文藝作品、物流產(chǎn)業(yè)、游戲愛好者……還有補充嗎？”

    方照臨環(huán)視一周，沒有人說話，而調(diào)查員們的表情都已經(jīng)十分疲憊了。

    畢竟，他們不僅僅只是討論了調(diào)查方向，還研究了一下每個方向的調(diào)查辦法與方案。

    于是方照臨便說：“那么，大家先休息一會吧?！?/br>
    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余澤去了小休息室，與何知少坐到了一起。

    他有好久沒見到何知少了，前段時間何知少似乎是和何知多一起，共同解決了一個特異事件，所以沒怎么在特局出現(xiàn)。

    反正何知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也就樂呵呵地?zé)o縫參與了下一個特異事件的調(diào)查過程，就是現(xiàn)在他們正忙著的月球病毒。

    何知少向余澤吐槽：“如果不是病毒的話，我還真想去玩一下那個游戲。全息誒！”

    余澤不禁沉默。

    他想，其實……他也是這么想的。

    害，怎么就偏偏是個病毒呢！

    氣死他了！

    希帕萊亞的消息發(fā)過來的時候，余澤還沉浸在這種不太爽的心情里面。

    他看了眼希帕萊亞的消息。

    “關(guān)于子房的結(jié)局……有一種結(jié)局，或許我應(yīng)該告訴你。”

    余澤不由得一愣，回復(fù)：“什么？”

    希帕萊亞發(fā)來了一張圖片。

    大概是游戲?qū)嵕埃值钠炼鸷橙诵摹?/br>
    空曠的宇宙，閃爍的星點。

    余澤靜靜地看著這幅畫面，在某一瞬間，他的腦子里閃過一些凌亂的、細碎的場景。他立馬就感到頭疼欲裂，可是某種急迫的欲望令他主動去尋求那樣的特殊的感應(yīng)。

    他痛苦地捂住了頭，呻吟了起來。身邊的何知少嚇了一跳，連忙追問：“余澤？余澤？？你怎么了？！”

    余澤則陷入了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瘋狂之中。

    他嚴(yán)肅地命令自己的大腦，快一點、快一點——必須要想起來啊！

    ……他忽然顫抖了一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但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空曠的宇宙，閃爍的星點……

    消失的地球。

    在那片空曠的宇宙的中央，或者某個地方，在那些閃爍的星球的前方，或者某處周圍的角落，那里……應(yīng)該有地球??！

    為什么地球會消失？！

    他又為什么會知道這幅畫面的象征意義。

    他茫然而不自知，而何知少卻陷入了驚駭之中。

    因為，余澤在流淚。

    他睜大了眼睛，失神地注視著前方。他的瞳孔仿佛空無一物，又仿佛注視著某樣奇特的存在。大顆的眼淚從他的眼眶里冒出來，滴落在地上。

    ——他仿佛在失去什么。

    無可挽留的東西。

    何知少驚慌地拿著餐巾紙給余澤擦眼淚，過了許久余澤才緩過神，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解地說：“我哭了？”

    “……”何知少下意識松了口氣，沒好氣地說，“難不成是我哭的？”

    余澤訕訕地咧了咧嘴。

    他承認他剛才有點情緒失控了。

    他深吸一口氣，暫時沒和何知少解釋，只是又去看手機。

    希帕萊亞給他發(fā)了一連串的消息。

    “……在這個子房中，為了爭奪地球的歸屬權(quán)，赫曼生物與遺族開戰(zhàn)，最終毀滅了地球?！?/br>
    余澤默然地看著這行字。

    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但從現(xiàn)實角度來說，又不是不可能。因為，在赫曼生物和遺族的面前，地球就是如此的弱小。

    余澤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他又接下去看希帕萊亞發(fā)過來的消息。

    “……按照計算機的分析，在10％的未來可能性之中，赫曼生物與遺族之間的沖突會波及到地球，而地球的徹底毀滅是10％中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但是……”

    但是，已經(jīng)有人玩出來了。

    甭管這個玩家是歐皇還是非酋。

    這個子房的結(jié)局，這個未來的可能性，已經(jīng)真切地出現(xiàn)在了現(xiàn)實之中。

    余澤打字回復(fù)，手指都忍不住有些顫抖：“有沒有……什么解決辦法？避免這樣的未來?！?/br>
    “有。”希帕萊亞十分坦誠，“那就是，幻想探索號離開月球背面——我們，赫曼生物和遺族，全部離開地球與月球。十分之一的概率……不得不消滅一個前提條件。”

    那就是，赫曼生物與地球，永遠平行不相交？

    余澤不禁怔住了。

    與此同時，在月球之上，一個神秘的探險隊正在進行著最后的設(shè)備校準(zhǔn)與裝備整頓。

    他們總共有一百多個人，分為三批，第一批十幾個人，第二批三四十個，第三批五六十個。

    他們，這群地球人，來自各個國家與地區(qū)，代表著地球明里暗里各界高層的意志與權(quán)利，聚集了幾天之內(nèi)地球所能給到的資源、金錢、能力、技術(shù)……

    他們組成了一支探險隊。

    他們?yōu)樵虑虬得娴娘w船而來。

    地球——各國政府、政要、高層、權(quán)貴等等，一切擁有決定權(quán)的人，以及那些正在瘋狂煽動民意的“進步者”們——他們不會容許一艘奇怪的飛船，就這樣?？吭诘厍虻男l(wèi)星上。

    那太危險了。

    ……又或者，太讓人眼熱了。

    所以，就算再怎樣艱難，他們都必須派出一支隊伍，去探明真相。

    這是徹底秘密的行動。

    就算政府高層都沒幾個知道。

    更別說是特局了。

    幻想探索號的外表有些破損，因為遺族的攻擊，但是整體來說，它已經(jīng)被修好了。

    一位赫曼生物在調(diào)試飛船光腦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光腦航線的遺失，慌慌張張地離去，因為步履匆忙與無心關(guān)注周圍的情況，他無意中將飛船的艙門固定在了打開的位置。

    于是，幻想探索號，毫無防備地敞開著。

    探險隊三三兩兩，緩慢卻順利地進入了幻想探索號。

    幻想探索號的內(nèi)部突然出現(xiàn)了火光。

    即便是高等文明的生物，在剛剛經(jīng)歷了遺族的攻擊，驚魂未定的情況下，又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不得不應(yīng)對一批陌生的客人……他們聰明而先進的大腦，無法保護他們虛弱而疲憊的rou體。

    在某種程度上，赫曼生物與人類實在是過于相像了。

    況且，許多赫曼生物都獨自呆在自己的房間里，他們什么都沒聽見，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過度地相信這艘飛船，不敢相信，居然有渺小的人類能夠入侵進來。

    火光很快就平息下來。

    探險隊中的一員，一個普通的人類，志得意滿地參觀著這艘外星球的飛船，他驚嘆于這樣的外星科技——因為忙于探險的準(zhǔn)備工作，他無暇關(guān)注網(wǎng)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全息游戲。

    他打量著cao作臺上的各種儀表盤，轉(zhuǎn)身的時候，衣袖上的紐扣無意中擦過了某個按鍵——飛船被啟動了，所有的燈光與按鍵都亮了起來。

    人類嚇了一跳，驚慌未定地看著這幅場景。

    ……發(fā)生了什么？

    他后退了兩步，大叫著，吸引來了其他的人類。他們皺眉，互相打量，茫然不知所措，甚至爭吵，想找來飛船的駕駛員——但是他們不知道誰是駕駛員。

    他們迅速地開始了相互指責(zé)與推卸責(zé)任。

    他們礙事的武器四處亂晃，他們鼓滿的包裹擠擠挨挨，他們的四肢在空中散亂地揮舞著——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這間儀表復(fù)雜而布滿cao縱桿與按鈕的房間里，做了一些什么。

    當(dāng)飛船陡然震動、升空、星圖亮起卻又閃爍不定的時候，他們彼此對視，沉默片刻，蜂擁跑向飛船的出入口。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他們進來的時候，大門敞開。

    現(xiàn)在，飛船起飛，大門自動鎖住，無法打開。

    這艘飛船——幻想探索號——載著一些奄奄一息的赫曼生物，少部分被關(guān)押的遺族，一百來個地球人類，就這樣，飛往了無垠的太空。

    而誰知道他們即將前往哪里呢？

    ……Y先生近乎嘆息地，從遠處觀望著這一幕。

    他們終究沒有成功阻止月球病毒的出現(xiàn)。他們沒有來得及。

    并且自這一刻開始，他們就再也來不及了。

    從此，幻想探索號不再沿著時間的長河順流而下。

    而是，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