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經(jīng)走了。”許久，關(guān)衡才開口打破這屋中令人窒息的靜寂。

    他說的除了擺在明面上的太醫(yī)，還有隱在暗處的探子。他先前曾由皇家影衛(wèi)調(diào)教兩年，那些陸續(xù)消失的氣息中有部分與他系出同源，最擅長隱匿探查，輕易不能覺察，不必說也知道來處。

    這一點，他同姬五爺都心知肚明。也正是為了不讓他們起疑，才必須將少不經(jīng)事的辛子瑜也一并瞞過。

    好在他的功法由鬼醫(yī)修改過，此時又狀態(tài)特殊，與三爺內(nèi)力共鳴，氣機相牽，那幾人在他的感知中，就猶如幽夜螢火般顯眼，為行事提供了不少方便。

    像接到了訊號一般，姬五爺斂去刻意裝出的不動聲色，露出底下與辛少俠如出一轍的茫然，他幾度嘗試開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他怎樣……”

    “爺暫時沒事?！?/br>
    捕捉到關(guān)鍵詞，沉浸在惶然之中的辛子瑜豁然抬頭。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關(guān)衡說話，盡管因長時間的精神緊繃而略顯沙啞，他的聲音中仍帶著奇特的蠱惑感，讓人不由自主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鬼醫(yī)早先便留有后手，護住了爺?shù)男拿}，其他人只能診出錯誤的結(jié)果?！标P(guān)衡轉(zhuǎn)向姬五爺，“按照先前的約定，鬼醫(yī)今夜就會來，只要堅持到酉時，就不會有大礙?！?/br>
    他緊盯著三爺眉上被寒霜覆蓋、不復(fù)先前艷色的三顆小痣，說得堅定，甚至到了篤定的程度。

    “屆時我會找借口牽制住其他人。”姬五爺頷首，“他就交給你了?！?/br>
    他的指尖終于從手掌中脫離出來，只留下掌心幾個模糊的血印，昭示著他內(nèi)心曾有過的劇烈的波動。

    被他們迅速冷靜明確分工的態(tài)度感染，辛子瑜仿佛重新活了過來，他不甘于自己的無力無用無能，急急開口，“告訴我，我可以做些什么?！?/br>
    姬五爺還是一貫地無視他，倒是關(guān)衡抬頭，一雙狼一樣銳利的眸子直直對上了少俠的眼，審視著他。

    “你應(yīng)該是陽屬內(nèi)力，爺體內(nèi)反撲的寒氣過于兇猛，他此時只留有本能，無法自主抵抗，需要旁人幫忙分擔。將寒氣引進自己體內(nèi)，會很痛苦，也很危險，你，能做得到嗎？”

    辛子瑜沒有很快回答，他也緊盯著那雙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如他的劍一般一往無前，將主人的決心傳遞出去，“我可以！”

    “我會引導(dǎo)你。過來，讓你的內(nèi)力跟著我走過的路徑運行?！?/br>
    關(guān)衡緊擁三爺?shù)氖炙闪艘凰?，為他留出了一點位置，連帶姬五爺?shù)膽B(tài)度也rou眼可見地有所緩和。他明白自己終于得到了兩人的認可，哪怕只是暫時的讓步。

    也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阿月身上的寒霜正緩慢退去，沿著緊密相貼的背脊與胸膛，一路向關(guān)衡的身上蔓延，但那雙逐漸僵冷的手臂仍穩(wěn)如磐石，堅定不移。

    酉時，隨著機括無聲滑動，書柜后的密道開啟，鬼醫(yī)也如約而至。

    “這關(guān)小子，倒是好福氣?！笨粗蛔笠挥沂卦陉P(guān)山月身邊的兩人，戴著一半面具的醫(yī)者輕挑眉梢，未被遮蓋的右半邊臉上瘢痕密布，被牽動之下更顯得猙獰可怖。

    “好了，你們兩個可以放開了，給我這個當苦力的老頭子騰個地方?！?/br>
    兩人都早已到了極限，到了最后，近乎是全靠執(zhí)念撐著，此刻得了鬼醫(yī)的話，松懈下來就有些脫力。

    關(guān)衡早已習慣，此次又有人分擔，狀況尚好些，還能借床柱撐著自己和三爺。辛子瑜到底年輕，底蘊不足，損耗過度險些栽到榻下，好懸被守在一旁的姬五爺扶了一把，幫著挪到了一旁。

    鬼醫(yī)毫不客氣坐在床邊，開始診脈，又熟稔地挑開關(guān)山月衣衫，探向他心口。經(jīng)過關(guān)衡和辛子瑜的努力，他此時的肌膚雖仍帶著青白和涼意，卻總算沒了先前的死氣。

    斷癥，沖脈，刺xue，隨著鬼醫(yī)的動作，關(guān)山月眉上三顆小痣紅得迫人，仿若流動的火焰，肆虐的毒素也被逼退回心口，被鬼醫(yī)種下的蠱死死限制。他指尖一顫，終于從毒素的閉鎖牢籠中掙脫出來，緩緩睜開了如沉淵般的眼睛。

    “爺，您醒了?！?/br>
    “阿月，你真是嚇到我了?！?/br>
    “哥……”

    關(guān)衡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另兩人也不錯眼地盯著變化，及時湊近，將鬼醫(yī)都擠到了一邊。

    關(guān)山月?lián)纹鹕眢w，給了姬五一個結(jié)實到勒痛人的擁抱，又抬手摸了摸辛子瑜湊到床邊的腦袋，任對方在掌心輕蹭，最后放松身體，倚回關(guān)衡始終不曾放開的懷里。

    他綻開一個笑容，“辛苦你們，我回來了。”

    除了暈倒那一下時意識曾沉入黑淵，他早在關(guān)衡接手時就已恢復(fù)了知覺，只是被寒毒困鎖，動彈不得。他們的所作所為，他都記在了心里。

    “不必擔心，你們也聽陳叔說了，我沒什么大事，只是寒毒發(fā)作，先前太過突然，一時沒有準備?！标P(guān)山月憋住到了嗓邊的癢意，輕巧地朝眾人眨眨眼，“況且，這確實是個蒙混過關(guān)的好時機，也算因禍得福不是嗎？”

    “厚臉皮的小子，誰是你叔?！标惢春咝σ宦暎瑠A在指間的銀針甩出，毫不客氣刺在上了關(guān)山月的xue位上，“讓你小子裝。”

    逼出一連串無法抑止的嗆咳，和一口淤黑的血。

    “一驚一乍個什么，這口血吐出來才是好事。”陳淮一指節(jié)扣在辛子瑜額頭，成功攔住一聲未出口的驚呼，“你們這群人，別總把他當瓷娃娃看，這小子，可比你們想象的要堅強得多。”

    噬生、凝血、寒煞，這三味皆是寒屬的猛毒，雖不是見血封喉的類型，卻如跗骨之蛆，磨人且致命。隨便一個都難以消受，混在一起，更是無解，便是他鬼醫(yī)曾親自試藥無數(shù)，都不敢保證能夠忍受。

    偏偏關(guān)山月這個先天不足，自小體弱的孩童撐了下來，寒氣入骨，拔毒換血，在他身上，只會比常人來得更兇險，也更痛苦。

    但若非是看中了這份意志，陳淮也不舍得用自己辛苦培養(yǎng)的寶貝赤炎蠱替人吊命，足足三只，還要偷偷摸摸替人打掩護。

    他為人囂張慣了，還是頭一次破例做這種事。

    只因為他想要看看，這個脆弱又堅韌孩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而且有一點關(guān)小子沒說錯，這一次，他確實是因禍得福了。”

    沒有解藥，赤炎蠱也只能起到保護心脈的作用，要抵御毒素侵蝕，還需要有其他力量來疏導(dǎo)。

    當年的鬼醫(yī)給了兩個選擇：一是以藥練體，透支生命，保他十年安安穩(wěn)穩(wěn)，無病無痛；二是修行內(nèi)力，嘗試將寒毒化為己用，一勞永逸，卻九死一生。

    毫無疑問，關(guān)山月選擇了后者。

    這是一場拿命下注，壓上一切的豪賭，陳淮也想跟著他拼一把。

    時至今日，陳淮還清晰記得，讓他下定決心的那一句話，以及從幼小身軀里的靈魂流露過的一瞬狂傲。

    “我曾被批命早夭，既注定要與天爭命，又怎能畏首畏尾，自斷后路?！?/br>
    陽屬的內(nèi)力只會與寒毒相爭，破壞他體內(nèi)脆弱的平衡，唯有陰屬功法可以一試。

    與同取自殘卷，本就是頂級陰屬的功法，其霸道的寒性足以與混毒一爭。更有傳言說，修煉至后期，陰極可以生陽。

    交給關(guān)山月，實是再合適不過了。

    以關(guān)小子的天資，又有關(guān)衡輔助，蛻變之事，在他二十歲就已有了苗頭，卻被人干預(yù)強行中斷，陷入近乎無解的兩難之境：不繼續(xù)，就會被寒毒反噬，繼續(xù)，就會被陰屬的寒性侵蝕。

    除非能與同等級反屬性的功法碰撞，破而后立。而能引動的，唯有與其同出一源、遺落多年的。

    自十歲之后，五年積累，五年肆意，五年沉寂，就在今日，一經(jīng)牽引，全面爆發(fā)。

    “關(guān)小子，你的一線生機來了?！?/br>
    “我當時的確曾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氣機的牽引?！标P(guān)山月瞬間明白了他指的東西是什么，“子瑜，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修習的功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