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死了以后，我也想跟著死去，但我終是辦不到。我不知道怎么殺死自己。”陸遙道，“我那時(shí)想，也許可以餓死自己。可我畢竟是從小餓怕了，每次一餓，我的身體就會(huì)先于我的意志，去找東西吃?！?/br>
    “我就那樣渾渾噩噩地在陸先生的舊房子里呆了兩天，最后終是受不住那悲涼的空曠，跑回了城里?！标戇b無奈地笑道。

    “宮主，前方有個(gè)客棧，我們是否要在此地落腳？”秦墨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嗯。”陸遙掀開簾子看了看那客棧，對(duì)林清道：“阿清，已經(jīng)很晚了，我們今日便在這住下吧?！?/br>
    “嗯?！?/br>
    陸遙笑了一下，然后率先下了馬車。待林清下車時(shí)，他便一把將林清扯到懷里，將他打橫抱起。

    “你……”林清有些失措，赧然道，“放、放我下來?！?/br>
    “你是傷員，莫要多動(dòng)?！标戇b一邊笑著，一邊將他抱進(jìn)了客棧。

    客棧內(nèi)原有些喧嘩，但當(dāng)陸遙抱著林清進(jìn)去時(shí)，那些喧鬧聲便漸漸消了下去，大堂的客人們都有些有趣地看著新進(jìn)來的陸遙等人。

    “快，你看那兩人?！?/br>
    “......斷袖？”

    “真會(huì)玩。”

    “那人長得還不錯(cuò)哎?！?/br>
    “我想知道抱著的那個(gè)長什么樣，這角度看不清臉啊?！?/br>
    ......

    掌柜正在前臺(tái)記賬，忽然發(fā)覺店內(nèi)的氣氛有些詭異，便想看看情況。他一抬頭就看到一個(gè)男人正抱著另一個(gè)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一時(shí)也愕然了。但他也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很快便收起了自己的驚愕，問道：“幾位打尖還是住店？”

    陸遙看了一眼正在努力把頭埋在自己頸間的林清，笑道“住店，兩間房?！?/br>
    掌柜道“好的，這是客房鑰匙。小二，帶他們上去?！?/br>
    “好嘞。”小二應(yīng)聲過來帶著幾人上了樓。

    “這兩間便是客人的房間了，客人要是有什么需求盡管跟我提?！毙《哪樕隙褲M了笑容。

    “等下送些酒菜來房里?！标戇b道。

    “好的，客人?！毙《泛呛堑叵铝藰?。

    “秦墨，那一間給你。我和林清住這間。”陸遙對(duì)秦墨說道。

    “是。”

    陸遙進(jìn)了房，將林清放在軟塌上。

    林清微微側(cè)過身子，將臉別了過去。陸遙發(fā)現(xiàn)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紅。

    “我一直以為你不會(huì)害羞。”陸遙稍稍彎下身子，玩味地看著他臉上的那一抹潮紅。

    “……”林清垂下了眼簾。

    正當(dāng)陸遙打算去調(diào)弄他一下時(shí)，林清忽然開口道“……后來呢？”

    “什么？”陸遙被問的有點(diǎn)懵。

    “你回到……京城以后……”

    陸遙愣了一下，他停下了手上的動(dòng)作，在林清身旁坐下。

    他有些呆滯地看著前方，思緒穿過眼前的白墻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gè)夜晚：“后來……我遇到了一個(gè)少年?！?/br>
    “那少年不知為何被一群人追捕著。我那時(shí)正無趣，便出手幫了他?！?/br>
    “那少年獲救以后，說將來要是還能再見面的話，便會(huì)報(bào)答我?！?/br>
    “我那時(shí)許是話本子看多了，竟脫口而出讓他以身相許，”陸遙笑著搖了搖頭，“更好笑的事，那少年居然說‘好啊’，我也是很意外?！?/br>
    “我雖并不太信那少年一定會(huì)遵守這離譜的約定。但不管怎樣，他既應(yīng)了我，我便想再見他一次。”

    “于是，那約定便成了我那時(shí)唯一的生存動(dòng)力。”

    “再后來......”

    再后來，小陸遙覺得既然自己還想和那少年見面，便不能再這么混沌地活下去了。

    若還是以目前這種食不果腹的狀態(tài)茍延著，興許會(huì)活不到與他再相見的那天。

    “我得去找份活技，賺些銀錢?！彼?。

    他來到河邊準(zhǔn)備清洗一下自己。

    清澈的河面上倒映著他那稚嫩的面龐，他抬起手胡亂地揉弄起了自己的臉頰——那少年說他長得好看，這樣算......好看嗎？——他試著勾了勾自己的嘴角，扯出了一個(gè)淺淺的笑容。

    陸遙將臉洗凈后，又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那是一件已經(jīng)打滿了補(bǔ)丁、灰的看不出原色的舊衣裳，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試圖讓它變得整潔些。

    做完這些后，他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自己，喃喃道：“這樣......應(yīng)該比原先干凈些了？”

    他有些忐忑地回到了城里。

    “先去......那家問問吧?！标戇b看著對(duì)面的一家酒樓想。

    那酒樓日日人聲鼎沸，客人絡(luò)繹不絕，而店小二，現(xiàn)正站在門口笑容燦爛地歡迎著每一個(gè)路過的人。

    “您好，請(qǐng)問您這邊需不需要傭......”

    “滾開，臭要飯的。”那店小二看都沒看陸遙一眼，就將他一腳踢開了。

    “啊——！”陸遙整個(gè)身子被踹到了旁邊的墻上。

    他掙扎著爬了起來，一邊擦著嘴角的血跡，一邊看向了店小二。

    “哎你，你還敢瞪我。”那店小二注意到了陸遙的視線，又叱罵著過來給他補(bǔ)了一腳。

    “呃啊。”陸遙疼得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他不敢再去看那小二，強(qiáng)忍著疼痛走向了下一家。

    “呃，您......好，請(qǐng)問貴店需要打雜的仆役嗎？”

    “死叫花子，滾開！”

    “您好，我看到貴店門口招......”

    “小孩子來干嘛，快滾快滾?！?/br>
    “那個(gè)，我什么都能做......”

    “我讓你滾你聽見沒有！”

    “請(qǐng)問......”

    “走開點(diǎn)，你擋道了?！?/br>
    “請(qǐng)......”

    “滾開！”

    ......

    陸遙就這樣在罵聲和拳腳中度過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的時(shí)候，他的身上已滿是淤青與血污了。

    “好......餓啊?！标戇b虛弱地靠在墻邊，身體慢慢地順著墻體滑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他將腦袋埋在自己的雙膝之間，低聲自語道：“明天......明天再去稍遠(yuǎn)點(diǎn)的店問問吧?！?/br>
    疲憊與睡意就這么襲了上來。

    正當(dāng)陸遙打算就這樣睡去時(shí)，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開始，陸遙還只當(dāng)這是個(gè)路過的人，并沒放在心上?？珊冒肷芜^去了，那人還站在陸遙面前，沒有半點(diǎn)要離開的樣子。

    陸遙莫名的覺得有些不安，便抬頭看了看那人。那人有點(diǎn)駝背，五官都縮在一起，賊眉鼠眼的，正瞇著眼詭異地盯著陸遙笑。

    陸遙本能的對(duì)眼前之人產(chǎn)生了厭惡之情，他皺了皺眉，起身打算離這個(gè)奇怪的人遠(yuǎn)點(diǎn)。

    “哎，莫走莫走。”陸遙剛離開兩步，那怪異的人就開口了。

    “？”陸遙回過頭看著那人。

    “我窺察你一天了。你是不是想有份營生呀？”那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尖銳，又有些嘶啞，很是難聽，“我這里有份很好的活計(jì)，你要不要做呀？”

    “是什么活？”陸遙皺眉問道。

    “就是來我們合春坊打打雜，很輕松的呵呵呵呵。”那人搓了搓手，笑呵呵道，“像你這種臉蛋子，在我們那很吃香的，不用干累活都能掙到錢?！?/br>
    “合春坊……那不是，春院嗎？”陸遙的眉頭鎖的更深了，他雖年紀(jì)小，卻也知這合春坊是個(gè)煙花之地。

    “啊喲，看不出來，你這小娃懂得還挺多。”那人繼續(xù)瞇眼笑道，“怎樣，來我們合春坊罷，活兒輕松，月錢又多?！?/br>
    “不去。”陸遙轉(zhuǎn)身就走。

    他雖是想掙錢，卻也不是想去這煙花之地賺這花柳之錢。

    “呀，別走呀?！蹦侨艘话炎プ×岁戇b的手腕，將他硬扯了回去。

    “你、你松手！”陸遙試圖掙扎著甩開那人的手。

    可那畢竟是個(gè)成年男子，力氣不知比陸遙大上了多少倍，他怎么可能掙得開。

    “你放手！我不去！放手！”陸遙一邊嘶吼著一邊怒視著那人。

    那人依舊詭異地看著陸遙笑，他一手緊緊地抓著陸遙的手腕，而另一只手則抓上了陸遙的下顎，將他的臉蛋抬起，嘖嘖稱道：“看看這桀驁、不服軟的眼神，定能博得那些大人們的喜愛的?！?/br>
    “滾開，放手！”

    “嘿嘿嘿，跟我走吧?！彼痍戇b就要往巷子深處走去。

    “該死的，誰來......”

    “誰來救救你？”那人突然停下了腳步，好笑地看著陸遙道，“你以為你是誰，不就是個(gè)臉蛋好看點(diǎn)的破乞丐。誰會(huì)愿意為了你和我們合春坊作對(duì)。來，我給你提早認(rèn)知一下自己的處境?！闭f著，他就猛地轉(zhuǎn)身把陸遙拽上了街。

    “啪?！边€沒等陸遙站穩(wěn)，那人就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這突如其來地一巴掌打得陸遙大腦一陣空白。

    待他慢慢回過神來后，發(fā)現(xiàn)他們正站在集市的中央，人流密集處。兩邊都是往來的行人，而這些行人卻如同沒有看見他們一般，淡漠地從一旁走過。不僅如此，有些人甚至還刻意繞著他們走，生怕自己招惹到不該惹的麻煩。

    “來，你看看，誰愿意幫你？嘿嘿嘿......”那人得意地笑著。

    “啊呀！”他正笑到一半，突然怪叫了一聲，松開了抓著陸遙手腕的手。陸遙看準(zhǔn)時(shí)機(jī)，將他推開，慌忙奪路而逃。

    而那人則吃痛地看著自己的手背，在他的手背上，印著一個(gè)鮮紅的牙齒印。

    陸遙拼了命地跑過了好幾個(gè)街區(qū)。最后終于是累得跑不動(dòng)了，停在一個(gè)小巷子里大口喘著氣。

    “跑夠了？”陸遙的身后驀地響起了一個(gè)低沉的聲音，并不是之前那人的聲音。

    陸遙驚恐地想回過身去看身后之人，可還沒等他轉(zhuǎn)過身，他的后頸就被人猛地劈了一掌。

    “呃啊......”隨后，他便軟倒在了那人的手臂上。

    “你太大意了，竟連這種小鬼都看不住?！?/br>
    “呸，這死小鬼，竟敢咬我，之后有他好受的。”

    這是陸遙失去意識(shí)前聽到的最后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