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蘇醒時(shí)，已是將近中午了。

    仍然全身酸痛，但是精神卻好了很多。我坐在柔軟的床上，怔怔地望著身上同樣軟軟的棉被，呆了足足一刻鐘。再難堪也已經(jīng)無濟(jì)于事，我伸手拽過一旁椅子上掛著的衣褲，若無其事地穿上。

    衣服褲子都很干凈也很齊整，散發(fā)著洗衣粉清爽的味道，比我原來穿的要厚實(shí)得多，套在身上也相當(dāng)?shù)暮仙?。可是不知為什么，想到自己正穿著奕坤的衣服，我雙手就顫抖得厲害，好半天才把襯衣的扣子全扣好。

    推開門走出房間，大廳里空無一人，惟有一串鑰匙躺在桌上靜靜地泛著冷光。

    我把鑰匙和那幾張鈔票放到一邊，拿起最下面壓著的那張紙，看了幾行就忍不住苦笑起來。看來這個(gè)年頭剝削勞動(dòng)力已經(jīng)成了一種風(fēng)尚了，買菜、做飯、洗衣服、擦地板、打掃房間……連“鋪床疊被”都寫在上面，我實(shí)在想象不出還有什么家務(wù)活是不需要我做的。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知道美黛麗那個(gè)女人昨晚不會(huì)只是開開玩笑，但是盯著紙上熟悉的筆跡，我的手還是像承受不住紙的重量似的不斷顫抖。除了苦笑，我實(shí)在不知道還能做何反應(yīng)。即使真的把我當(dāng)成傭人保姆，也不必列這么詳盡的一張單子這樣地來羞辱我吧——不管怎么說，至少我在名義上也還是你的姐夫吧……

    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反正我從小到大一直都不得不做這些，早習(xí)慣了，現(xiàn)在不過服侍的人換了而已……何況，比起當(dāng)什么力工來，這無疑輕松多了……更何況，好死不如濫活不是嗎，總比餓死街頭要好些……

    真的——真的沒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放下紙，一手拿起鑰匙，一手隨意地把錢塞進(jìn)口袋。

    先去買菜吧。我盡量平靜地想著，慢慢地向門口走去。

    剛把幾個(gè)菜做好，耳邊就傳來了開門聲。

    我走出廚房，見美黛麗正挽著奕坤走進(jìn)大廳，便沖他們微笑道：“你們回來啦……稍等一會(huì)，晚飯馬上就好?！焙雎缘粜闹幸婚W而過的疼痛。

    等我把菜都端上桌，他們早已經(jīng)坐在桌邊等著了。奕坤冷冷的充滿嘲弄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壓得我抬不起頭來。

    “我——這就給你們盛飯……”我訥訥道，趕緊又跑進(jìn)廚房。沒什么好難堪的、沒什么好難堪的……我一個(gè)勁地安慰自己，只要把這當(dāng)成我現(xiàn)在的工作就好了——反正傭人保姆本來就是一種職業(yè)，而且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模耆珜儆陉柟饴殬I(yè)——所以沒什么好難堪的……

    我重復(fù)了這幾句話十多遍，總算說服了自己。今天是我工作的第一天，本著敬業(yè)精神，我盛好飯，滿面笑容畢恭畢敬地放到他們面前。

    “你今天心情很好嘛?！鞭壤ず鋈坏?，語氣里滿是諷刺。

    我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幾乎掛不住，卻又覺得他似乎另有所指，便怔怔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誰知他只是不屑地冷哼了聲，就不再開口。我呆立了一會(huì)，見沒人理我，只好訕訕地說：“你們慢慢吃……我先回房間休息一會(huì)，吃完了叫我……”

    “一起吃吧?！泵厉禧惡鋈唤凶∥?。

    沒想到她會(huì)突然這么好心，但我還是直覺地拒絕：“不用了，我不——”

    “叫你一起吃就一起吃，廢話什么？！”奕坤突然沖我吼道，嚇了我一大跳。

    他自己似乎也覺察到失態(tài)，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卻恢復(fù)了平時(shí)一貫的口氣，低聲冷笑道：“一家人當(dāng)然要一起吃飯了——只可惜jiejie不在，不是嗎，姐、夫？”

    聽他說出“姐夫”這兩個(gè)字時(shí)聲音里完全不加掩飾的強(qiáng)烈恨意，我頓時(shí)渾身冰冷，止不住地又發(fā)起抖來。

    然而只要是奕坤的要求，我都會(huì)照做——這大概是六年來唯一沒有改變的了，我一聲不吭地盛了飯，坐到他們對(duì)面。

    “坤，吃這個(gè)，這個(gè)真不錯(cuò)……”

    “好。”

    “坤你說的對(duì)，你姐夫做的菜的確好吃……”

    “那你多吃一點(diǎn)。”

    “嗯……你也是，你看你最近又瘦了……”

    ……

    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好累，似乎疲勞一下子全涌了上來，累得全身都像快要散了，累得眼皮都睜不開，只想一覺沉沉睡去，什么也不要想、不要聽。然而當(dāng)著奕坤和美黛麗的面，我只好強(qiáng)打起精神埋頭猛吃。

    或許是因?yàn)槲咐锶匀挥行╇[隱作痛，又或許是因?yàn)橐惶於紱]吃東西，餓太久餓過頭了，我一點(diǎn)胃口也沒有，米飯含在嘴里，味同嚼蠟。

    “姐夫？”恍惚中忽然聽到奕坤叫我。

    我猛地清醒過來，抬起頭，見兩人都直直地注視著我，睡意頓時(shí)去了一半。

    “有……什么事？”我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疲累不堪地問。

    “沒什么，只是看你吃著飯都快睡著了，看來做頓飯也確實(shí)挺不容易的?！泵厉禧惖穆曇魷厝岬米屓藥缀趼牪怀銎渲械闹S刺挖苦之意。

    我懶得理會(huì)她，卻聽奕坤低沉沉地問道：“你怎么會(huì)這么累？”

    “不，我也不是很累——”才說了這一句，見奕坤的臉色愈加陰沉，只好僵硬地笑道，“我——我今天做了好多事的，你看，這個(gè)屋子是不是很干凈，我把你的臥室也——”

    “誰叫你做這些?。?！”他突然氣急敗壞地吼，聲音奇大，連坐在他旁邊的美黛麗都被嚇得一震，我更是瞬間睡意全無。

    見他摔了筷子猛地站起身來，我條件反射地趕緊抱住頭。

    真是太、太不講道理了……我一面瑟瑟發(fā)抖，一面極端委屈地想。明明是他寫那么一張單子讓我做這做那，現(xiàn)在卻又沖我發(fā)飆……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抖了一刻，卻并沒有意料中的拳頭落在我身上，我哆哆嗦嗦地抬起腦袋，見他仍然僵立著，臉上的表情象是十分心煩意亂。

    “好、好、好……”他一連說了幾個(gè)“好”字，忽然笑起來，一向低沉悅耳的聲音更是異常柔和——眼中激狂的怒火卻似要噴將出來，把我燒得一干二凈，“我倒沒想到，原來你這么聽話……既然你這么喜歡做這些，那從明天起，每天都給我把房子打掃一遍，每一個(gè)角落都要一塵不染，聽到了沒？”

    他說著走近我，俯下身在我耳邊輕言細(xì)語，溫柔地吐出讓我?guī)捉撁摰脑挘骸叭绻晃遗龅揭稽c(diǎn)點(diǎn)灰塵……就給我滾回床上去，讓美美也欣賞一下你美好的身體?！?/br>
    說完這句話，他再也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就往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