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意聰收到郵件的時候，正坐在陽臺邊瘋狂打字——即使他明天就要趕火車回家了，莊老師也不輕易放過他：“你今天閑著也是閑著，來幫我把這幾篇文獻(xiàn)翻譯了。”

    英語是言意聰?shù)乃纗ue，因此他翻得齜牙咧嘴，一張稚嫩的小臉兒凝固在一個猙獰的表情，看起來就讓人很想戳一下。

    莊今和與連桓去咖啡店巡查，順路買菜，臨走前問言意聰想吃什么零食，買著火車上吃。這么長時間朝夕相處，言意聰已經(jīng)很信賴他倆，也不再那么羞愧膽怯，說要喝哇哈哈AD鈣奶。

    莊今和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連桓：“哦那個好喝！”

    莊今和不可思議地看向連桓：“？”

    連桓：“不錯，買點，我也要喝?！?/br>
    莊今和很想教訓(xùn)他們，不要沒事總喝沒營養(yǎng)的飲料，但秉持著求真求知嚴(yán)謹(jǐn)負(fù)責(zé)的態(tài)度，莊今和決定看過配料表再教訓(xùn)。連桓倒是挺有興趣，笑瞇瞇地拉著莊今和出門，邊下樓邊打趣：“奶還是很好喝的，可惜小和哥沒奶?！?/br>
    莊今和不可思議地盯著連桓的背影：“？？？”

    連桓一無所知，插著兜走出電梯。

    言意聰痛苦地看著電腦屏幕，把google翻譯的工作成果粘貼到文檔里，再慢吞吞地修改調(diào)整，一個一個檢查專業(yè)詞匯。他正看得認(rèn)真，桌面右下角彈出一個提示，有新郵件。

    言意聰沒細(xì)看，以為是訂閱網(wǎng)站的廣告，隨手隱藏，接著工作。

    十分鐘后，“叮”的一聲響，又一封郵件進(jìn)來了。

    言意聰分了點神，看見發(fā)信人的名稱，瞬間坐直，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花了好幾分鐘冷靜，點開第一封郵件。

    發(fā)件人：PZR11

    標(biāo)題：親愛的小狗

    郵件正文：【我親愛的小狗，你屏蔽了所有聯(lián)系方式，只能給你發(fā)郵件了。我知道你還在Y市，前天去復(fù)查了是不是？手好了嗎？今天有空嗎？來找我，一起吃頓飯。】

    令人心軟的溫柔開頭，略帶命令的祈使句結(jié)尾，無比熟悉的溝通方式。言意聰一時不知該心酸還是憤怒，咬著嘴唇沉默了。

    叫小狗也沒用，他想。言意聰?shù)氖种笐以阪I盤上方，好半天才收回，握著鼠標(biāo)關(guān)掉郵件，點開下一封。

    發(fā)件人：PZR11

    標(biāo)題：小狗

    郵件正文：【我知道你的手機有郵件來信通知，故意不回復(fù)是很不禮貌的，放在以前，這是需要懲罰的行為。但我還欠你一個道歉，因此就扯平了。雖然，上次你的反抗行為實在很不得體?！?/br>
    哦，換了一種方式。言意聰瘦削的胸膛起伏著，茫然地想。

    這次先是帶有調(diào)教意味的玩笑，再是拿捏著姿態(tài)的道歉，最后是指責(zé)。多熟悉啊，他永遠(yuǎn)會把過錯歸結(jié)在言意聰頭上，讓他為此愧疚，為此拼命地自我反省。

    言意聰?shù)难劭衾镄钇饻I水，努力忍住了。

    他抿了抿嘴角，突然握住鼠標(biāo)，點開回復(fù)框飛快地打字。他想把他這么多天的傷痛和憤怒全部告知對方，他想說他已經(jīng)清楚了對方的所作所為，控訴對方全然沒有真誠的行為。

    言意聰手速飛快，疾風(fēng)驟雨地打下去百余個字，提示音又是一響。

    發(fā)件人：PZR11

    標(biāo)題：小狗

    郵件正文：【我看到已閱的標(biāo)記了，小狗，不要賭氣。我想我們需要面對面地談一談。叫你最喜歡的那家日料外賣怎么樣？現(xiàn)在五點，六點前到我的別墅，能做到嗎？】

    以前，言意聰很喜歡男人這樣同他說話。對方在心情好的時候，總會用這種dom范十足的語氣——至少和言意聰幻想里的吻合?，F(xiàn)在他終于知道了同一種語氣背后，有著他從未設(shè)想過的目的，它們天差地別。

    言意聰毫不猶豫，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下回復(fù)：【抱歉，我不想再見面。我們也沒有必要聯(lián)系了。請不要再給我發(fā)郵件?！?/br>
    “哭什么哭！”將眼眶蜇得通紅的淚水終于滾下來，言意聰暗罵自己沒用，倔強地瞪著眼睛，找了紙巾胡亂擦一通，“哼，滾吧?！?/br>
    他把郵件通通徹底刪除，正準(zhǔn)備退出界面，一封新郵件又遞了進(jìn)來。

    “啊啊啊啊啊有完沒完！”言意聰抓狂了，他本想一刪了事，看見標(biāo)題上的字眼又頓住，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先看看。

    發(fā)件人：PZR11

    標(biāo)題：小狗，不看你會后悔的

    郵件正文：【看看附件，來吃飯?！?/br>
    附件：壓縮包【小狗發(fā)情的記錄】

    言意聰愣了一秒，緊接著，他如同被兜頭潑了一桶冰水，渾身冰涼地怔在原地。他瞬間就知道那些是什么，畢竟，他們的帖子曾經(jīng)高飄在“灘涂”論壇首頁。

    帖子里的照片是看不見臉的。然而男人手里的照片高清無碼，貨真價實。

    少年如一尊石像般枯坐原地，好半天，才手指僵硬地點了下載。

    對方發(fā)的不多，十幾兆的文件，兩秒就下完了。言意聰咬著指節(jié)，直直抵盯著屏幕，點擊解壓。

    極富沖擊力的畫面瞬間填滿整個文件夾。不需要點開大圖，大片暴露的rou體，猩紅的地毯，yin靡的姿勢和道具，每一張都極其吸引眼球。

    不然，那個帖子也不至于被頂?shù)媚敲椿馃帷?/br>
    哦對，還有臉。文件夾里的圖片都沒有經(jīng)過任何處理，即使只是縮略圖預(yù)覽，言意聰都能準(zhǔn)確認(rèn)出那張臉屬于自己。

    至于表情，他不想看。

    言意聰飛快地關(guān)閉文件夾，拖進(jìn)硬盤深處。既沒有回復(fù)郵件，也沒有動。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思考良久，忽然點開瀏覽器，回復(fù)。

    言仔牛奶：【不去你家。去日料店吧，包廂里說。或者別的任何公共場所，都行?！?/br>
    他一言不發(fā)地盯著屏幕，直到收到對方同意的答復(fù)，才再次動了動。言意聰關(guān)上電腦，試了試手機的錄音功能，臨走前又給連桓發(fā)了一條地址，說和前主人見一面。

    連桓與莊今和二人趕到日料店，比言意聰晚到達(dá)十分鐘。言意聰?shù)谋疽?，只是告知連桓他的去向，以免他們回家看不到人，會擔(dān)心。這倆倒是cao著一顆慈父慈母的心，馬不停蹄趕到，生怕“兒子”吃虧。

    雖然基本上把往事聽了個全，但他倆還從來沒見過這男人。唯一的認(rèn)知大概只有，這人很討罵。但他們沒有一股腦沖上去罵人一頓——沒意義，先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連桓找言意聰索要了包廂桌號，隔著走道挑了個就近位置，同莊今和若無其事地坐下，點菜。

    說是包廂，不過是一個一個小隔間依次排開，平價親民的日料店，隔間里是暖桌制式，朝走廊掛一道垂簾。莊今和路過言意聰所在的包廂，望進(jìn)遮到半人高的垂簾下，瞥見男人一只手。

    他的目光一觸即回，半點興趣也無。

    正值飯點，又是周末，日料店里很是熱鬧。兩人坐在包廂里，完全無法聽見斜對面的動靜。

    莊今和翻菜單，淡淡地說：“沒事，大庭廣眾的能發(fā)生什么？”

    連桓嚴(yán)肅的表情放松些許，隨便點了幾道菜，只時不時瞥一眼不遠(yuǎn)處。莊今和喝了口茶，安靜地觀察連桓——青年總在這種事上反應(yīng)很大，但凡讓他發(fā)現(xiàn)有sub受到dom的傷害，總是瞬間憤怒至極，就像這次，聽見言意聰在醫(yī)院時，連桓出門時太慌忙，膝蓋在門框上一磕，青了一大塊。

    莊今和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但他什么也沒說。服務(wù)員來上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動筷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

    這家店的菜談不上多美味，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好在什么也沒發(fā)生。

    連桓生怕一會兒有變故，提前去結(jié)賬，方便隨時能走。莊今和坐在座位上，看了眼時間，拿著濕巾慢條斯理地擦手。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不同尋常的聲響。

    “啪——”

    店里吵嚷，年輕小孩笑鬧拍手的聲音不斷，可莊今和仍然敏銳地辨別出，那是有人被扇了一耳光。

    他倏然起身，望向不遠(yuǎn)處的隔間，緊接著，是重物撞上隔板的聲音。薄薄的木板不堪重負(fù)，劇烈地晃一下，驚動了隔壁的客人。

    莊今和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那隔間前，一把掀開垂簾：“住手！”

    言意聰被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抵在墻上，短袖下纖細(xì)的手臂被用力掐著，稚氣未脫的臉漲得通紅，憤怒而倔強地瞪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眼眶里是努力含著不落的淚水。

    莊今和只停頓了一秒，接著，他一步踩上坐塌，抓住男人的肩膀。

    男人詫異回頭。不等他看清身后人的臉，一股巨力襲來，男人猝不及防，被拖出半米。

    “哐！”

    莊今和半點表情也沒有，漠然一扔，生生將男人掀翻在地。他看也不看那人，只回身扶住倚著墻的少年，沉聲問：“他打你了？”

    “沒……沒有。”言意聰搖頭，死盯著摔坐在地的男人，“我打了他一巴掌?！?/br>
    莊今和：“……”

    莊今和不大放心，飛快地上下一掃，確認(rèn)言意聰確實沒挨打，這才轉(zhuǎn)過身，面向地上的人：“我是他的老師，請你有事說事，不要動手?！?/br>
    日料店里裝修得燈光昏暗，只每個隔間里單獨裝了比較亮的燈。莊今和站在燈光下，半瞇起眼，試圖看清走廊上人渣的臉。

    短暫的凝固后，對方的聲音率先響起：“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