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家位于城郊的私人療養(yǎng)院，管理規(guī)范，守衛(wèi)森嚴，環(huán)境十分清幽寧靜，空氣也比城區(qū)干凈了許多。療養(yǎng)院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里的病房都是獨立別墅式病房，別墅前有一塊不大不小的草坪和魚池，可供病人病情好轉(zhuǎn)時種花養(yǎng)魚，每一座別墅內(nèi)都設(shè)有完善的醫(yī)療系統(tǒng)和病人所需的一切生活娛樂設(shè)施，幾名訓(xùn)練有素的護士進進出出。

    鋪著厚厚地毯的地面踩上去舒適柔軟，配上棉質(zhì)拖鞋，就算激烈跑動也不會發(fā)出一丁點聲響，墻壁漆成令人安心的淡綠色，房間中沒有過多的家具，只一張床一個桌子一部寬屏電視。

    時值盛夏，房間里的溫度卻始終維持在25度，十分濕潤，也不知怎么cao作的，完全沒有空調(diào)帶來的干燥不適。

    一個中年婦人就坐在正中的那張床上，她臉色不大好，整個人衰老的厲害，不過四十多的年紀，看上去倒像是有五十大幾，但即便如此仍是能看出她年輕時是個很漂亮很有韻味的女人。她手中不知拿著什么東西在反復(fù)把玩，口中念念有詞，床邊也堆了一堆。

    雷霆和雷煜站在臥室門口，兄弟倆都看著看著床上的人，雷霆拍拍弟弟的肩，示意他過去。雷煜突然哽咽，片刻之后，許多年不曾出現(xiàn)的淚水就這樣盈滿了眼眶，他顫抖著走過去，仿佛怕嚇壞了床上的人似的，輕輕叫了一聲：“媽?！?/br>
    床上的女人沒有反應(yīng)，雷煜這才看清，她手中一直在玩的是張白紙。她將它折過來翻過去再折過來，仿佛永遠不會厭倦，并且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是的，這個女人患有重度精神分裂，而且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好了。

    雷霆在床邊半坐下，拿了條毛巾幫母親擦拭鼻尖不知何時沾上的一塊黑灰。雷母毫無所覺，任人擺弄，直到負責(zé)雷母病情的主治醫(yī)生趕來。

    顧瀾出生于一個醫(yī)生世家，從小耳濡目染，別的小孩在玩耍的年齡他在讀醫(yī)書研人體，別的小孩為高考掙扎的時候他早已保送國內(nèi)頂尖醫(yī)科大學(xué)，后來又被世界聞名的醫(yī)學(xué)院士選中跟隨其遠渡重洋深造，這么多年積累下來可謂學(xué)貫中西，不光年紀輕輕便成為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精神疾病類治療師，在其他科目上也有一定研究，性格和善，又非常善于和病人溝通，創(chuàng)造了不少醫(yī)學(xué)奇跡，是有錢也請不來的在世華佗。

    雷霆在半年前的國際精神分裂癥研討會上結(jié)識了他，并向他闡述母親的病情，顧醫(yī)生聽后表示很感興趣，特意將工作從B市轉(zhuǎn)移到G市幫他治療病人。

    顧瀾剛開始來時還有些猶豫，雷霆這個男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早有耳聞，生怕一個不好惹禍上身，但終歸醫(yī)者父母心，況且在后來的相處中他發(fā)覺，不論外界傳言如何，他對自己始終客客氣氣，萬分尊重，熟稔之后甚至可以一起喝酒談天，這才放下心來。

    顧瀾手里捧著一束潔白的百合，他將花插在帶來的空花瓶中，仔細整理出層次，然后笑笑，和風(fēng)細雨道：“蔣阿姨，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喜不喜歡？”

    女人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抬起頭來，跟個小孩子一樣天真地笑著：“嗯，喜歡喜歡，小顧，我今天有好好吃早飯！”

    這場景其實非常詭異，一個滿面風(fēng)霜的婦人露出與年齡毫不相稱的天真笑容，手中還在玩著小朋友才喜歡的折紙，而說出的話聽上去就像是做成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在驕傲地跟老師索求獎勵一般。

    “真乖！喏，這個送給你?！鳖櫈憦陌状蠊永锬贸鲆粔K糖來放在蔣玉手中，順手將她散落的幾縷發(fā)絲撩到耳后，“還記得我教過你怎么吃糖的么？”

    蔣玉開心地笑起來，用力點頭，開始剝糖紙：“記得記得！糖紙不能吃，糖好吃！”

    雷霆走上前想幫母親將手邊皺巴巴的白紙拿開，卻被狠狠地打了一下：“不許搶走小熊！阿霆和阿煜要玩……做給……阿霆阿煜的！你……不許搶！”

    那一下雖然狠，但對雷霆來說并不痛，可是他的心卻像被尖錐刺中，目中隱隱帶些沉痛，卻強顏歡笑道：“好好好，那……媽，我扶您出去走走好不好？”

    雷霆彎下身子卻不敢去攙扶，試探般的語氣帶著平日從未見過的小心翼翼，不知是不是今天病情比較穩(wěn)定，蔣玉終于歪過頭看了他，仿佛在努力辨認他的身份，片刻后目光移到一旁的雷煜身上，溫柔地抓起他手，柔聲道：“阿霆啊，好久沒來看媽了，媽很想你啊。”

    “哥……”雷煜沒想到三年不見母親竟然已經(jīng)病得這么厲害，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反手握住母親，求助般看向雷霆和顧瀾。

    顧瀾上前一步扶住蔣玉肩膀，指著雷霆，耐心引導(dǎo)：“蔣阿姨，這個才是阿霆啊?！庇种噶酥敢慌缘睦嘴希斑@個呢，是阿煜啊?！?/br>
    雷煜立刻搖了搖母親的手，將母親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好讓她摸一摸：“媽，我是阿煜啊，我回來了，你摸摸啊?！?/br>
    “阿煜……阿煜？你是阿煜？”蔣玉神情有些癡呆，但腦子似乎清醒了一點，她不確定地用手指點了點雷煜，又點了點雷霆，“你是阿霆？”而后仿佛記起些什么，慢慢點頭，眼中也溢出淚水，“對，我記得，你是阿煜……阿煜你終于回來了啊，媽真的好想你啊。”

    雷煜被一激眼眶一紅差點跟著哭出來，但他抽了兩下鼻子及時忍住，起身抱住母親不住安慰。雷霆轉(zhuǎn)過身將手搭在眼睛上，片刻后拿下來時神色已如往常。

    顧瀾推來輪椅，雷霆和雷煜小心將母親搬到輪椅上，雷霆拿了條薄被蓋在母親的腿上，仔細為她整理好衣服，動作十分嫻熟。

    蔣玉眸色清明，似乎已經(jīng)有了片刻清醒，她溫柔地看著雷霆為她做這些，再看一旁已長大成人的小兒子，只覺得這一生都沒有了遺憾。

    雷霆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工作，已有些出汗，他無所謂地用西裝袖口抹了把汗，“媽，你和阿煜先下去，我一會就來好不好？”

    “媽沒關(guān)系的，你忙?！笔Y玉笑得幸福滿足，“阿煜啊，待會跟媽說說這三年在外面的情況，媽的時間不多，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發(fā)病……”

    雷霆看著漸漸遠去消失在拐角處的輪椅，這才壓抑地嘆了口氣。

    顧瀾抬起一只手臂壓在雷霆肩膀上，拍拍他胸脯，調(diào)侃道：“老大啊，不用不開心啦，阿姨現(xiàn)在能認人了不是，況且有我這么個舉世無雙的金牌醫(yī)師在，阿姨肯定會好起來的，樂觀點嘛！”

    雷霆一向很討厭和人深交，但這個醫(yī)生他破天荒地不討厭，為了更好的治療，他將自身的許多事都告訴了他，甚至有些事情是他自己都不再愿意回憶的，半年相處下來，除了感激他對自己母親病情的盡心盡力外，也不知不覺地把他當(dāng)成了一個可信賴可托付的朋友。

    “哦？這么有自信？”雷霆斜眼看他，語中卻帶上了三分笑意，“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治不好我砍你手腳啊！”說著抖掉他手往門口走過去。

    顧瀾一下縮回手，撫著自己胸口叫道：“哎喲，我好怕啊老大！給條活路嘛。”

    “喂，我說真的啊老大！”

    “老大你不是真的要砍了我吧！喂～”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