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阮肇從美國趕回來的時候是深夜，許夢婷來接的他。

    阮家老宅一片寂靜，他父母已經(jīng)被拘留，許小姐沉默地打開燈，阮肇手里還推著行李，他站在門口思慮片刻，轉(zhuǎn)身說：“我要去找小晏叔叔，他肯定有辦法?！?/br>
    “阿肇！”許夢婷叫住他，意味不明地問：“你要他給你什么辦法？”

    “你們都不肯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李陌是誰？我根本不認(rèn)識，mama害他做什么？”阮肇飛快地往前走，“小晏叔叔肯定知道，我要去找他?！?/br>
    彼時晏長雪于他而言是相當(dāng)于父母一樣可以親近依靠的長者，阮肇下意識覺得叔叔可以幫他解決一切問題，他相信晏長雪更甚于許夢婷。

    “晏長雪不會告訴你的！”許夢婷跑過去攥著阮肇的手臂，阮肇茫然回頭，眼里都是不知所措，mama是溫柔強勢的女人，比起阮家的變故，他更不能接受自己壓根不了解母親。許夢婷心里一軟，伸手抱住阮肇：“今天太晚了阿肇，先睡覺好不好？明天我告訴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jiejie。”阮肇的腦袋靠在許夢婷的肩膀上，兩個人半年前確定關(guān)系，三個月前訂婚，他自己很久沒有這么叫過許夢婷了。許夢婷已經(jīng)預(yù)見到他們的結(jié)局，此時難受又愧疚，她捧著阮肇的臉仰頭去親他的唇角鼻尖，柔聲說：“嗯，阿肇聽話，先睡覺，不要去找晏長雪了。”

    阮宅的院子燈光做得很漂亮，俊男靚女站在花樹下親吻的畫面實在太過養(yǎng)眼。晏長雪靜靜地坐在大門口看著擁抱在一起的男女。

    那時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阮肇后來重新回憶起這一幕，回憶起晏長雪的憤怒與悲傷，他的小晏叔叔居然真切地嫉妒著他的未婚妻。

    “叔叔——”心不在焉的阮肇已經(jīng)快被許夢婷哄回去了，轉(zhuǎn)身的時候忽然看見大門外的晏長雪，他不管不顧地跑過去蹲在晏長雪面前，伸手像往常抱住晏長雪腰，腦袋枕在他膝蓋上，只是喊：“小晏叔叔……叔叔?！?/br>
    千頭萬緒，他連詢問都不知道從哪里開始，但抱著晏長雪，阮肇就安心了。

    許夢婷走過來，聽見阮肇問：“叔叔，我今天可以和您一起睡嗎？”

    晏長雪拂開阮肇的額頭，隔了許久才說：“可以?！?/br>
    她微微閉眼，代替一聲嘆息。許夢婷拍拍阮肇的肩膀：“記得給我打電話。”接著繞過阮肇上了她自己的車。

    阮肇小時候經(jīng)常和晏長雪一起睡，他十四歲那年晏長雪突然開始強硬地拒絕這個要求，第二年阮肇去美國學(xué)琴，有了更寬廣的天地，逐漸不再糾結(jié)晏長雪的想法。

    但無論如何，晏長雪對他而言極其特殊的存在。

    他還沒有倒時差，連續(xù)二十多小時沒有睡覺，就算擔(dān)心父母和阮家的境遇，也還是很快就睡著了。晏長雪坐在他床邊守了一夜，臨近清晨才默默推著輪椅離開。

    天亮后阮肇赤腳下樓找晏長雪，晏長雪正坐在泡桐樹下翻看著什么，聽見聲音回頭，看見了阮肇皺眉道：“怎么又不穿鞋？”

    阮肇熟門熟路地跳到樹杈上坐，彎腰抹平晏長雪的眉心，笑著說：“叔叔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回來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怕你擔(dān)心?！比钫匕欀亲樱啊€怕你笑話我?！?/br>
    晏長雪平靜地看著他。阮肇已經(jīng)很久沒有給他打電話了。

    阮肇逐漸明白自己對晏長雪的依賴并不合適，這幾年一直認(rèn)真學(xué)著把晏長雪當(dāng)作不遠(yuǎn)不近的長者，甚至還想要在結(jié)婚的時候請小晏叔叔來證婚?，F(xiàn)在阮家出事，他舊病復(fù)發(fā)，只想依賴小晏叔叔。

    “李陌的事情是真的嗎？我mama……”阮肇低聲問，別人說的他統(tǒng)統(tǒng)不信。

    “阿肇，”晏長雪停頓許久才接著說：“無論多親近的人，人與人的相處就像盲人摸象，你攥著大象尾巴，那她就是柔軟可愛的?！?/br>
    阮肇垂頭，他已經(jīng)從晏長雪的勸慰里聽出來問題的答案，“為什么？”阮肇小聲地又問了一遍：“為什么啊？”

    晏長雪沒有回答。

    “小晏叔叔，你會這樣做嗎？”就為了哄他高興兩天就輕易打破別人的夢想。阮肇偏頭看著晏長雪，眼中疑惑又戒備，“會為了我犧牲其他東西嗎？”

    晏長雪伸手摩挲著阮肇的眉峰，定定地說：“不會?！?/br>
    當(dāng)天阮肇由律師陪著去見過父母，阮父的精神狀態(tài)十分不好，已經(jīng)不能正常交流。而他母親依舊干練整潔，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讓他過兩天就回美國安心彈琴，還說上次阮肇寄回來的項鏈mama很喜歡。

    阮肇落荒而逃。

    當(dāng)天晚上許夢婷約他出來，就在阮家舊宅的秋千上和盤托出阮家出事的所有細(xì)節(jié)。

    除了他已經(jīng)知道的被他母親找人打斷雙手的李陌和復(fù)仇而來的李阡外，這件事真正推動者是晏家。

    阮家在政壇根深蒂固，李陌的事情本來已經(jīng)被壓下去了，然而在審問指使施暴的阮家那個下屬時，無意間牽扯帶了晏長雪車禍?zhǔn)虑椤?/br>
    當(dāng)年沒有完善的監(jiān)控，大車司機已經(jīng)死亡，這樁公案晏家查了十幾年都沒有放棄，誰也沒想到會從阮家找到蛛絲馬跡。很快車禍的真相揭開，晏家當(dāng)權(quán)者震怒，尤其是接收晏家政治資源的晏家女婿，當(dāng)即動用所有力量借由李家一事掀起軒然大波，徹底按死了阮家。

    晏長雪知情嗎？

    阮肇呆呆地坐在秋千上，他忽然想起晏奶奶溫柔地揉著他的耳朵問小阿肇冷不冷，讓你叔叔帶你去睡覺好不好？晏奶奶去世的時候，晏長雪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了一天。

    小晏叔叔，我閉上眼是不是也只能攥著你柔軟可愛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