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得感情的殺手和必須戀愛的太子(九)
那青年稍稍震驚,隨即上前一步,微一拱手道:“原來是小兒請來的少俠,方才多有怠慢,照顧不周,還請少俠不要放在心上?!闭f完便一巴掌甩在告狀那家丁臉上,又責(zé)人去尋引游稚進屋的小廝,說是要治個輕慢貴客之罪,再嚴(yán)加管教,各自杖責(zé)二十,這下反弄得游稚有些不好意思,忙擺手說不知者無罪。 雖然師父的第一準(zhǔn)則是“毛得感情”,但他老人家也曾說過:“干咱們這行本就一手血債,有傷天和,管你生前如何風(fēng)光,死后見了閻王那小子都得被他一筆一筆算賬!所以殺人之前須得再三考慮,審時度勢。但為師并不是讓你畏首畏尾,須知好漢不逞匹夫之勇,唔……好像不是這個說法,讓為師再想想……” (一盞茶后) “為師教你功夫,除了讓你傳承師們絕學(xué)之外,更是希望你下山后能有一技傍身,不至于受人欺負(fù),誰欺負(fù)你呢,你就砍他……當(dāng)然,為師還是那句話,天和……” 游稚甩了甩頭,腹誹被那糊涂師父荼毒得不輕,哪怕離開兩個月,師父前言不搭后語的訓(xùn)話也還是歷歷在目。 片刻,那青年模樣的劉老爺親自請游稚去會客廳商談,一旁唯唯諾諾的男子正是他正妻所出的大兒子,名喚劉徵,人長的相貌平平,既無仙根,亦無仙緣,腦子還不太靈光,然而長子嫡孫生來便是繼承家業(yè)的命,于是劉徵從小就被劉夫人按照家主來培養(yǎng)。而庶出的小兒子明晏天資聰穎,在算術(shù)上頗有天賦,更倍受劉老爺寵愛,劉夫人便使了銀錢,讓青華門的上師在下山宣教時以“仙緣”為由,收了明晏做弟子。幾年以后,明晏從一眾年輕門徒里脫穎而出,被選入師尊少衛(wèi)隊,只待在十八歲下山歷練中建勛立功,便可青云直上,得到師尊親傳。 因此在收到紙條時,劉老爺大方一笑,心想有青華門撐腰,誰敢來犯?況且家中還有壯丁數(shù)十人,一般的小毛賊根本不值一提,門上又貼著青華門上師開過光的仙師圖,甚么妖魔鬼怪、美女畫皮,來了便只有元神盡毀的份,正可謂是青云鎮(zhèn)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安全之地。然而劉夫人只想著笨兒子能多討老爺喜歡,便攛掇他去一索會請高手來罩著,錢不是問題,重點是要讓親爹看到他的孝心,不曾想劉徵從一索會出來后被街上賣糖人兒的勾了魂,回府便忘了此事,這就造成府中消息傳達斷層,只有那門童知道此事,后來的小廝和家丁都把他當(dāng)作騙飯吃的遠房親戚,畢竟這在大家族里十分常見。 主殿會客廳里,游稚終于喝上一口熱茶,又有九碟點心吃,心情好了許多,劉徵顯然在來找他之前才匆忙稟報此事,想來是被親爹又刁難了一番,此時臉色難看的很,像一條煮熟的死蝦,頭也不敢抬,沒有半點下任家主的氣概。 劉老爺?shù)扔沃沙赃^一輪,才慢悠悠道:“少俠,賊人已經(jīng)抓住了,不過無需擔(dān)心,一索會的單子照常結(jié)算,不會短了少俠的賞銀?!?/br> 游稚艱難吞咽一大口果餡酥皮糖,含糊不清道:“這就抓住了?不是說子時才來么?” 劉老爺笑道:“正在柴房關(guān)著,明日一早緝拿送官。” 殺手的直覺告訴游稚,事情沒那么簡單,他當(dāng)機立斷道:“可否讓小爺瞧瞧那刺客?萬一是團伙作案,極有可能先派一人佯裝被俘,降低獵物警惕,再等晚上傾巢出動,一舉拿下……” 廳內(nèi)其余人一臉無奈,顯然是第一次碰見游稚這般不會說話的人,不過劉老爺還是保持著家主風(fēng)范,點頭道:“吳少俠說的在理,徵兒,你帶吳少俠去看看柴房那人,叫他們好生服侍著,再敢怠慢者,家法伺候?!?/br> 劉徵連連點頭,帶著游稚離開主殿,原路返回,趁四下無人時,小聲朝游稚道歉,離開父親身邊的他倒和一個普通少年無甚區(qū)別,絲毫沒有紈绔子弟的架子。兩個小廝先行去柴房開門,游稚與劉徵相談甚歡,討論起城北和城東捏糖人兒的兩位師傅誰更厲害,頗有股相見恨晚的感覺。小廝在門口恭敬候著,怯生生道:“少爺,吳少俠,賊人就在里面?!?/br> 游稚提腳就要進去,劉徵拉住他的衣袖,關(guān)切道:“賢弟當(dāng)心,那賊子兇得很?!?/br> 游稚笑著擺手,想起師父經(jīng)常說的那句:“這普天之下殺手萬千,光是自稱第二的都有不下十個,卻無人敢妄稱第一,你可知道原因?” 原因自然是這神神秘秘的師父勇冠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了,老頭兒堅稱第一教出的徒弟也是第一,尋常殺手見了,連給他提鞋都不配,若碰上不要臉的團伙作案,再不濟也能施展上計之絕塵輕功,笑傲天下。 可是劉徵并不知道游稚的師門,也不懂一索會的評級規(guī)則,見他只身前來,眼里滿是誠懇的擔(dān)憂,終于問出了劉府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賢弟,這……若賊人當(dāng)真是團伙作案,賢弟你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啊?!?/br> 游稚大剌剌道:“咳,無需擔(dān)憂,小爺厲害……呃……也是團伙作案啊!” 劉徵:“???” 游稚怔怔看著柴垛上躺著的男人,瘦削臉龐俊朗無儔,絲綢錦衣被鞭子抽得破破爛爛,滲出的血液糊了幾層,整個人萎靡不振,痛苦喘息著,不是啞巴又是誰? “噯,怎給打成這副模樣?”游稚心想好不容易給這廝拾掇干凈,短短幾天又跟塊破抹布似的,心疼不已,“他……他是我的……唔……搭檔,對,搭檔。” 劉徵將信將疑道:“那他為何從屋檐上來……拜訪寒舍?” 游稚不善說謊,支支吾吾道:“他……他是來踩點的!打探地形,安置……安置防御工事?!?/br> 劉徵又道:“即是如此,這位……少俠為何不肯直言?” 游稚無奈道:“他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劉徵大驚失色,趕緊命人解開啞巴身上的捆仙繩,又吩咐下去燒一桶水為他沐浴更衣。不知啞巴是餓的還是被打的,解開繩子后竟是軟綿綿躺在地上,連呼吸都費勁,劉徵急忙回房拿吃剩下的仙丹,一股腦塞進啞巴嘴里為他續(xù)命,游稚嘖嘖稱奇道:“看來這勞什子丹藥確實有用,啞巴的臉都紅潤起來了?!?/br> 啞巴頭枕在游稚大腿上,稍一偏頭就能碰到那物,待力氣回歸身體后,他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不住喘氣。游稚拍了拍啞巴的肩膀,道:“別亂動,吃點東西再說?!?/br> 啞巴看了一眼游稚,難得聽話地坐回榻上,小廝接二連三端來菜碟,游稚覺得好笑,心想這啞巴真好打發(fā),有吃的就聽話,該不會跑來劉府是因為餓了想找吃的罷? “賢弟,你和這位……”劉徵打斷游稚不著邊際的思索,“這位兄弟怎么稱呼?” “八哥,喚他八哥就成?!庇沃呻m才吃過幾碟點心,但看見啞巴狼吞虎咽的模樣又被勾起了食欲,遂自覺伸出筷子,“一會兒我去房頂上看看布置妥當(dāng)了沒有,他這人肚子一餓腦子就不好使,還請多擔(dān)待?!?/br> 劉徵點點頭,忍不住又問:“兩位少俠可有把握?不用問問我爹的仇人有哪些么?” 游稚莫名其妙道:“我只知防賊殺人,旁的事一概不管?!?/br> 劉徵眼里燃起一抹敬仰,似乎終于肯定了游稚的實力。酒飽飯足,游稚決定去收拾啞巴留下的爛攤子,雖然好奇他擅闖民宅的原因,但此時顯然不是談?wù)摯耸碌臅r候,只得押后再議。 “待我上去查驗查驗?!庇沃稍谠鹤永镎径?,醞釀半晌,劉徵與一眾小廝家丁都在一旁死死盯著,終于,游稚扶著肚子打出一個悠揚的飽嗝,這才轉(zhuǎn)了轉(zhuǎn)腳踝,幾步助跑,腳尖輕點墻皮,轉(zhuǎn)瞬間上了房頂,并瀟灑地打了個趔趄,吃得太飽總是很影響平衡性,他又愜意地打了個飽嗝,回眸一笑,檐下已雷倒一片,惟余那啞巴長身玉立,豐神俊朗,表情卻是討打的不可一世。 游稚裝模作樣在屋頂上來回察看、跳躍,眾人仰慕的目光告訴他顯擺有了效果,他便從數(shù)丈高的主樓上飛身旋轉(zhuǎn)下落,雙指銜著兩朵隨風(fēng)飄落的薔薇花,準(zhǔn)之又準(zhǔn)地插進了啞巴的發(fā)髻之中,真真是人面薔薇相映紅的絕美風(fēng)光,只見那俊俏啞巴微微一怔,竟是平添一股少年郎的青澀氣息,游稚本計劃好調(diào)侃于他,呼吸卻為之一窒,眼眸星光流轉(zhuǎn),身畔花瓣飛舞,他們彼此注視著,心底有一頭猛獸在掙扎、咆哮,想探出頭來細嗅薔薇。 “好——!”劉徵帶頭喝彩,院內(nèi)接連響起掌聲,眾人紛紛叫好,“賢弟,你這身功夫,在一索會接散活當(dāng)真可惜?!?/br> 游稚回神,兩側(cè)臉頰已是一片緋紅,胡亂答道:“以后說不得就不干這行了,那什么,有傷天和?!?/br> 劉徵笑道:“賢弟果然與眾不同,屆時若有難處,便再來找愚兄,雖說不能為賢弟加官晉爵,但使點銀錢謀個營生倒是不成問題。” 游稚隨口應(yīng)著,腦子里卻都是啞巴的臉,他心虛地一瞥啞巴,見他面色紅潤,任由薔薇別在頭上,回看了游稚一眼,又不自然地看向別處,宛如上元節(jié)與心上人出游的少年郎——游稚曾經(jīng)從師父的水鏡中見過山下人的節(jié)日,不過那古怪的老頭總是給他看各年齡段女子的彪悍場面,以此告誡他“只要你真正做到毛得感情,你就可以避免這一切悲劇”。 效果是喜人的,在游稚幼小的心中,女子堪比天下第一武神,光憑一聲河?xùn)|獅吼就能把家中壯漢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不由自主對女子產(chǎn)生了敬畏的心態(tài),更喜歡親近同齡男子,尤其是光看臉就覺得賞心悅目的青年,比如啞巴。 踩點畢,時辰已近亥時,啞巴身上的傷也盡數(shù)愈合,又是一條可以上房揭瓦的好漢,就連劉徵都不由感嘆青華門仙丹的功效,卻沒有半點心疼分出丹藥的意思。游稚打發(fā)眾小廝,讓他們各歸其位,自己則帶著啞巴守劉老爺小妾的閨房去了。 話說這劉老爺年近半百卻似而立之年,對平常人來說確實稀奇,但游稚那自稱老頭兒的師父也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年輕,因此游稚并未表現(xiàn)出好奇,只云淡風(fēng)輕地交代此事,遂攬著啞巴的腰坐上閣樓橫梁,專心守著那不以為意的客戶。 縱觀小妾偏房,紅木雕花的隔斷上擺滿價值不菲的古董花瓶、珠寶首飾,折射搖曳燭火,在床幔、紗簾上波動。 時人民風(fēng)開放,哪怕知道梁上有人守著,也恣意灑脫,在床上玩得不可開交。是時只聞女子嬌笑連連,男子耳鬢廝磨,發(fā)誓賭咒不娶那男妾,專疼她一人,而后又一齊粗喘,搖得床架吱嘎作響。 游稚聽得莫名其妙,轉(zhuǎn)頭一瞥啞巴,他亦是俊臉通紅,不知在想些甚么。游稚想起老鴇之前描述的場景,忽然福至心靈,驕傲地朝啞巴道:“我知道了!他們在行房!噯,果然像打架一樣,啞巴,你行過房么?聽說山下的男子年過十五便要娶妻生子了。對了,你不去尋你那老相好,上劉府作甚么?” 啞巴瞥了一眼游稚,只當(dāng)作聽不見他說話,游稚本就好奇,趁著房中聲音蓋過說話聲,不停纏著啞巴問東問西,啞巴忍無可忍,修長手指從衣領(lǐng)間銜出一塊金銀炙焦牡丹餅,精準(zhǔn)塞入游稚嘴里,屋中便又只剩劉老爺和小妾的調(diào)笑聲。 亥時已盡,劉老爺和小妾折騰一夜,總算安然入睡,絲毫不把賊人的奪命宣告當(dāng)回事,而游稚卻如臨大敵,收斂氣息,與黑暗融為一體,再看身側(cè)啞巴,竟不知何時睡著了。 游稚不敢出聲,唯恐打草驚蛇,只怔怔看著啞巴的睡顏,忽然覺得這啞巴不瞪人的時候倒也溫馴可人,像一條……會搖尾巴的大狗。 “咚、咚、咝……” 忽然,屋外模糊的撞擊聲打亂游稚的神思,那怪響夾雜些許惱人的刮擦聲,在寂靜的夜晚尤顯詭異。游稚不斷安慰自己:子不語怪力亂神,若真是鬼怪害人,何必留個紙條多此一舉?但轉(zhuǎn)念一想,就算是殺手也不該提前知會,然而涉世未深的游稚根本捉摸不透這其中的復(fù)雜緣由。 聲響未停,忽然有溫?zé)嶂锔采嫌沃墒直常砗姑ㄩ_,如機關(guān)一般咔咔轉(zhuǎn)頭,見啞巴不知何時醒了,雙眸似夜明珠般閃亮,正是他的大手蓋了上來,又翻轉(zhuǎn)游稚手掌,在掌心快速寫下:勿怕有我。 游稚微微一笑,依樣學(xué)樣在啞巴掌心寫下:你這吃飽就睡的貨還會抓鬼真是笑掉大牙呵呵呵。 一排字寫了許久,啞巴眉頭漸漸蹙起,顯是等得不耐煩,最后卷起大手將游稚的手包住,捏成團,緊緊鎖著不讓他亂動。游稚心里又涌起那股陌生的情緒,只覺心亂如麻,不敢看啞巴的臉,卻很想啞巴再摸摸自己才好。 撞擊聲漸漸清晰,已步入庭院內(nèi),似一個彈跳行進的物件,拖著尖銳的鐵爬犁,刮在地上,令人毛骨悚然。 游稚對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除師父以外的人單打都不是他的對手,五人以內(nèi)的群斗也不成問題,至不濟還能跑路,而這鬼神之事,光從心理上就能把他嚇趴,更不是他一介殺手的份內(nèi)事,此時按捺不動完全是看在啞巴的面子上,若是啞巴不在,他早就高呼二字真言,撒丫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