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初見月與程澍各自抱起失控狀態(tài)的心上人，一陣小跑前往貴賓廳專屬的洗手間，初見月絲毫不嫌棄初照人的滿身臟污，脫下他的臟衣服，又脫下自己的T恤裹著他瘦小的身體，沾濕毛巾擦凈他的臉，但他依舊不停顫抖，無法自行漱口。

    游稚的狀態(tài)要好得多，只是失態(tài)了幾分鐘就清醒過來，抹了把冷水，看著面色蒼白的初照人直抹眼淚，哽咽地說：“都怪我、我沒提前跟你說，是、是我的錯，我當(dāng)時沒、沒想到你會弄得這、這么隆重，我以為只、只有他愛吃的燒烤，都怪我……”

    程澍心疼地給游稚擦淚，緊緊抱著他，在他額頭淺淺親吻，于耳畔輕聲呢喃：“不怪你。”

    游稚很了解初照人的過去，也知道他在進(jìn)入這種狀態(tài)后該如何處理。

    “他還吐嗎？”游稚甩了甩頭，因脫力而斜靠在程澍懷里。

    初見月?lián)u搖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游稚。

    “回別墅，我慢慢跟你們說?！庇沃善v地邁出一腳，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立即就被程澍接住。

    “別動。”程澍半蹲下，做出要背他的姿勢，“上來?！?/br>
    游稚心一橫，趴了上去，被程澍輕松背了起來，說：“還以為會被你橫抱……”

    程澍：“我本來是這么打算的，但怕你覺得丟人?！?/br>
    游稚從程澍肩上探出雙眼，酒店大廳中果然有很多人，就算只是被人背著，也足夠吸引別人的目光了。游稚暗暗舒了口氣，見半昏迷狀態(tài)的初照人被初見月橫抱著，已經(jīng)引起不少人圍觀，甚至有工作人員小跑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游稚虛弱地擺擺手，說：“沒事的，去房間睡一覺就好了。”

    工作人員在前方開路，叫來穿梭車將他們四人送到別墅。游稚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他在“學(xué)?！贝脮r間很短，并未留下像初照人那么嚴(yán)重的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但僅僅是三個月的時間，也像一把尖刀一樣，剜去了他心上的一塊，他卻從未恨過鋼卓力格，因?yàn)樗溃凿撟苛Ω竦臑槿?，絕不會配合父親做出背叛他的事。

    只是那個他自認(rèn)為的苦衷，恐怕這輩子都無從得知了。

    初見月一路抱著初照人進(jìn)洗手間，扭頭問游稚：“真的不用去醫(yī)院嗎？”

    游稚：“不用，看看他身上臟不臟，臟的話用毛巾沾水擦擦，換上干凈衣服，睡一覺就好了。”

    初見月依言照做，程澍好不容易忍到游稚說完，急切地說：“那你呢？”

    游稚疑惑地說：“我？我怎么了？”

    程澍：“你也需要休息。”

    游稚搖搖頭，說：“我真的沒事。小賤，你收拾完了就出來吧，我們……應(yīng)該是時候談?wù)劻??！?/br>
    初見月“嗯”了聲，手上動作不停，為初照人擦洗身體。游稚領(lǐng)著程澍出去，在客廳里到處找酒，最后從冰箱里翻了幾瓶啤酒出來。

    程澍按住他的手，眉頭緊蹙，說：“還喝？”

    游稚苦笑著說：“不整幾盅，我沒法兒跟你們說?！?/br>
    程澍疑惑地說：“什么事比你的身體還重要？”

    游稚：“等他出來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就喝一點(diǎn)，清醒的時候……我真的沒辦法說?！?/br>
    程澍雙目通紅，終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了口氣，說：“別喝太多?！?/br>
    游稚“嗯”了聲，自言自語道：“還好剛才吃飽了，要是空腹就麻煩了?！?/br>
    程澍也拿了個杯子，陪游稚喝了幾杯悶酒。半小時后，初見月一臉憔悴地下樓，癱坐在沙發(fā)上，說：“能給我倒一杯嗎？謝謝。”

    程澍給初見月上了杯酒，他一飲而盡，看著游稚，說：“現(xiàn)在可以談嗎？還是……你需要先休息一下？”

    游稚閉上雙眼，感受到腦中的輕微眩暈，長長舒了口氣，說：“應(yīng)該從哪里說起……總之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你能聽到的在那個年代的男同的故事，差不多就那樣吧?！?/br>
    初見月一臉疑惑，說：“我不懂，那個年代是哪個年代？小照他……不是才三十歲嗎？”

    游稚甩甩頭，的確有點(diǎn)喝多了，影響思考與談吐，他喝了口冰水，說：“就是他初中的時候，喜歡上同班的一個男同學(xué)，在初三會考后給他寫了封情書，想著反正最壞的結(jié)果也只是從此失聯(lián)，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同意了?！?/br>
    初見月眉頭一皺，說：“然后呢？”

    游稚打了個酒嗝，說：“后來那個誰就約他去家里打電玩，打著打著……嗐，你也知道那個年紀(jì)的男孩子在想什么……總之就是想強(qiáng)來，小照嚇得不輕，不小心打了他一拳，結(jié)果……”

    初見月急切地說：“結(jié)果呢？”

    游稚閉上雙目，仰起頭，睫毛微微顫抖，哽咽地說：“結(jié)果那個混蛋把那封情書交給了老師，還順便倒打一耙，小照他……就這樣被送進(jìn)了問題少年學(xué)校，在里面呆了一年多?！?/br>
    初見月驚得睜大雙眼，喘著粗氣，雙目通紅，半晌才顫抖著問出一句：“是……那種地方嗎？”

    游稚苦笑著說：“他被送去的地方比我去的‘學(xué)?！植蓝嗔?，而且我只待了三個月，后遺癥也比較輕，就像剛才那樣……差不多半小時就恢復(fù)了。”

    回想起在“學(xué)?！钡娜兆?，游稚不由自主縮成一團(tuán)，全身微顫冰冷。程澍眉頭緊鎖，拳頭狠狠捏了幾下，看游稚狀態(tài)不對，趕緊過去抱住了他。

    游稚搖搖頭，笑著說：“我沒事。小照他……當(dāng)年可能也是因?yàn)槟贻p吧，比較犟，天天跟教官對著干，不被整死就算好的了。啊……這是他自己的原話。你應(yīng)該聽說過這種學(xué)校的懲戒制度吧？”

    初見月：“大概聽過……是電療嗎？”

    游稚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只是其中一部分，每個‘學(xué)?！木唧wcao作也不一樣，小照去的地方是這樣的，每個療程包含兩個時段，一個是坐在明亮的房間里看AV或者偶像劇，同時吃巧克力，很劣質(zhì)很便宜的那種。另一個時段是在小黑屋里看GV，被強(qiáng)迫吃下有餿味的稀飯，有時候還會電擊……”

    游稚并未察覺到自己的眼淚，似魔怔一般繼續(xù)說：“最開始進(jìn)去的時候，一個療程是一天，后來因?yàn)槌酝晗★埦屠亲?，到第二天下午才消停，就改成兩天進(jìn)行一次。這還只是針對同性戀‘患者’的特殊‘修身’教育，除此之外還要參加每天的德育訓(xùn)誡，在全校學(xué)生面前懲罰那些當(dāng)日表現(xiàn)不好的人，這個還算輕松的，也就是用戒尺打打手心，做百十來個深蹲什么的?！?/br>
    初見月無聲地哭了起來，像個孩童一樣，無助地看著前方，喃喃道：“所以他才……那么討厭巧克力？”

    游稚：“嗯，其實(shí)說不上討厭吧……更像是條件反射的生理性厭惡？總之就會像剛才那樣……這事都怪我，沒提前和你說清楚。”

    初見月歉疚地說：“不怪你，真的，我知道小照的性格，如果可以的話，他一定不想讓我知道這些事……而且我和他也沒有正式在一起，你不告訴我很正常。真的，不要自責(zé)，我會更加難受的?！?/br>
    程澍的雙眸也布滿血絲，心疼地看著游稚，說：“這件事是個意外，誰都不想發(fā)展成這樣。別自責(zé)，你們都沒有錯。”

    初見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說：“那小照他……后來怎么過的？”

    游稚抹了眼淚，說：“他反抗了大半年，后來還是撐不住了，本來個子就小，進(jìn)去后瘦了二十斤，每天眼前發(fā)黑，哪里有力氣跟教官斗？七八個月之后就老實(shí)了，再用了差不多五個月的時間完成‘德育’和‘修身’的課程，之后就拿了結(jié)業(yè)證回家去了?！?/br>
    見氣氛有點(diǎn)凝重，游稚沒心沒肺地笑了笑，說：“我比他聰明多了，進(jìn)去一個月就學(xué)乖了，早早拿到結(jié)業(yè)證，出來正好繼續(xù)上學(xué)，豈不是美滋滋?！?/br>
    程澍的瞳孔猛烈收縮了一下，神情復(fù)雜地看著游稚，說：“你是……什么時候被送進(jìn)去的？”

    游稚單手托腮，眼睛清澈透亮，直直看著程澍英俊的臉，說：“之前不是和你說過我有個前男友嗎？就跟他最后見面的第二天，剛出酒店就被我爸綁走了，唉，當(dāng)時就不該用他老人家的卡，我真是太蠢了。”

    程澍突然抓住游稚的手腕，眼神凌厲如獵豹一般，直到游稚因疼痛而掙扎時才有所緩和。游稚疑惑地說：“你怎么了？”

    程澍擠出一個笑容，說：“你為什么不懷疑是那位前男友合伙把你賣了？”

    游稚大方地說：“我跟他在一起將近七年，對他的這點(diǎn)了解和信任還是有的。唉，不提過去的事了……也不知道那破‘學(xué)?！€開著沒?！?/br>
    初見月捂著臉，好一會兒才說：“小照他，他看過醫(yī)生嗎？他的PTSD……很嚴(yán)重?！?/br>
    游稚點(diǎn)點(diǎn)頭，說：“還是我?guī)タ吹?，不過沒啥用，有些東西，可能時間也改變不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一些行為，比如這么久了還是沒有和你在一起。畢竟當(dāng)年那個傻逼想要……”

    初見月：“我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不會強(qiáng)迫他的?！?/br>
    游稚笑著拍了拍初見月的肩膀，說：“別太灰心！你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能答應(yīng)和你一起出來玩，說明他并不害怕你會對他做出些什么。而且，他看你的眼神，嘖嘖……或許那件事給他的心理陰影太大了，他才在短時間內(nèi)無法接受更加親密的舉動。我能看出來他很喜歡你，只是……大概還不夠相信你。你別生氣，這只是我的看法?！?/br>
    初見月苦澀地笑了笑，說：“我以前是很垃圾，換了我，我也不信有浪子回頭這一說。但是我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他……”

    初見月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借著酒精發(fā)泄愛而不得的痛苦，與對心上人的自責(zé)。

    這一瞬間，游稚只想到了一句話：“這都叫什么事啊”，人生還真是陰晴圓缺，時不時給個當(dāng)頭棒喝，提醒自己萬事終會樂極生悲。

    好不容易第一次和程澍出來度假，被這么一攪合，看來這身子又饞不成了，人生啊。

    “我去看看小照。”初見月起身，疲憊地說：“今天，謝謝你們……這個人情，我先欠著。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回去休息吧，小照交給我了，放心?！?/br>
    游稚打了個哈欠，無所謂地說：“人情就免了，小照是我最好的朋友，看到他幸福我也很高興?！?/br>
    程澍朝初見月一點(diǎn)頭，跟在游稚身后走了。

    酒精上頭，游稚變得有些蠢蠢欲動，然而還沒等他搞出什么花樣，他就一頭扎進(jìn)了柔軟的枕頭里，昏睡過去。

    第二天天剛亮，游稚被尿意憋醒，完全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程澍懷里，急匆匆跑去衛(wèi)生間解決個人問題。他打了個綿長的哈欠，見鏡子里的自己滄桑不少，胡茬冒了尖，黑眼圈很重，還一身難聞的酒氣，連換了干凈衣服都蓋不住。

    等等，衣服被人換了？！

    游稚的臉?biāo)查g通紅，努力回憶著從初見月處回來之后的事，然而記憶在進(jìn)房間躺倒后戛然而止，在隨后斷斷續(xù)續(xù)的朦朧夢境中，似乎有一雙溫暖輕柔的大手，在身上來來回回。

    游稚猛地拉開褲衩，見內(nèi)褲沒變，這才松了口氣。

    “真是太丟人了！”游稚碎碎念道。

    在浴室洗漱干凈后，他身上的酒氣才基本消除，他又噴了些酒店提供的香水，味道還不錯，有股淡淡的木香，不過還是不如程澍身上的味道那么自然又迷人。他走回房間，見程澍側(cè)躺著，懷里床單的位置有個人形，這才意識到自己整晚都被程澍抱著，臉又紅了起來。他走到程澍身邊，靜靜注視著那張堪稱完美的臉，心中的小鹿幾乎要跳出胸膛。

    不管了，再睡個回籠覺。

    經(jīng)過一番簡短的心理建設(shè)后，游稚縮回程澍的懷里，程澍似乎感覺到他的回歸，手臂又緊了緊，并在他干凈的脖頸后迷戀地蹭了蹭，如夢囈般輕聲說：“不要走?！?/br>
    游稚的呼吸滯住了，這一聲讓他想起鋼卓力格打盹時說夢話的語氣，只是聲音更加深沉。而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是他在每次與鋼卓力格共度春宵后，于翌日早晨孤身一人醒來時最想說的一句話。

    人生啊人生，竟然也有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的一天。

    游稚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夢里是程澍無比溫柔的親吻與愛撫，那觸感過于真實(shí)，以至于在夢里都讓他患得患失。

    這一覺睡到了十一點(diǎn)，再次睜開雙眼時，稍一扭頭就看見了程澍粗實(shí)的小臂。

    “醒了？”程澍在游稚耳畔輕聲說，“餓不餓？”

    游稚的心臟又開始狂跳，心想難道程澍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自己醒來？

    游稚坐起身，說：“有點(diǎn)。你……手臂麻不麻？”

    程澍笑著說：“有點(diǎn)。你……要補(bǔ)償我嗎？”

    游稚臉頰通紅，終是鼓起勇氣吻了吻程澍的唇，說：“那個……吃、吃飯去！”

    程澍頷首笑了笑，看著游稚，滿眼柔情，說：“我已經(jīng)叫他們送餐了，估計一會兒就到?！?/br>
    兩人各自洗漱、換衣服，吃過早飯后，游稚給初見月打了個電話，詢問初照人的情況。初照人早就醒了，跟沒事人一樣吃了頓早午飯，正舒舒服服泡溫泉，于是兩人約好下午再去水上樂園玩滑梯。

    “嗡嗡嗡——”

    程澍的手機(jī)又響了，他蹙眉看了眼屏幕，眼里閃過糾結(jié)的神色，卻很快恢復(fù)如常，立即看向游稚，觀察他的表情。而游稚正在品茶，原本就擔(dān)心被貼上“藍(lán)顏禍水”標(biāo)簽的他心里“咯噔”一下，笑著說：“公司有要緊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