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芝一直記得在馬成的生日會上遇到的小男孩。那一天，他們“私奔”了。偷偷溜出馬成的家，他們手牽著手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五歲時的陶芝就已經(jīng)從電視上知道了私奔要先從火車站出發(fā)。

    靠著一路向行人打聽的方法，最后還真的讓他們找到了火車站。只是到了火車站陶芝才知道坐火車得買票，票需要錢買，最后他們還需要一個陪同的大人。真是太麻煩了！知道這些事后陶芝的臉蛋就皺成了一團(tuán)。身旁的小男孩倒還是很淡定，好像他早就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問她：“要回去嗎？”

    “才不要！”陶芝鬧起了脾氣。就算不鬧脾氣，她也沒有力氣再走回去了。她才五歲，能從馬成的家一路走到火車站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容易了。不論誰知道了都得驚訝地夸獎他們的體力和毅力。所以到達(dá)火車站后陶芝基本能夠直接趴在地上昏睡過去。

    最后，他們兩個人是真的坐在火車站的等候椅上互相依偎著睡了過去。直到黃昏時，大人們在這里找到了他們。

    兩個小孩被自家的父母帶了回去。但是陶芝記住了男孩的名字，梁文博，他是她的未婚夫。陶芝想要見他，于是她向父母打聽了有關(guān)他的事，最后和他上了同一所小學(xué)。那所小學(xué)是當(dāng)?shù)赜忻乃搅①F族學(xué)院。不但學(xué)費(fèi)高，還有著十分苛刻的入學(xué)考試。當(dāng)時陶芝在父親招來的家教教導(dǎo)下奮發(fā)圖強(qiáng)了整整一年，犧牲了所有的玩樂時間才最終通過考試被學(xué)校錄取。

    入學(xué)后的頭一個星期，陶芝就打聽到了梁文博的班級。他比她大了兩歲，在讀三年級，是學(xué)校里的小名人。用大人們的話來說，他有著天使一般的臉蛋，笑起來能讓人的心都甜化了。再加上他各項成績出眾，性格溫和有禮像個小大人，梁文博受盡了老師們的偏心寵愛。更難得的是周圍的學(xué)生們也沒有一個討厭他的。可謂是天之驕子般的存在。

    不愧是她的未婚夫！剛開始讀一年級的陶芝心中升起了nongnong的自豪感。她找到了梁文博和他相認(rèn)，可對方卻奇怪地看著她，對她說：“對不起，我不記得那回事了。”陶芝有些不高興，但看在他是她未婚夫的份上，她十分大氣地原諒了他。因為自他們“私奔”后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這兩年來梁文博變了許多，在陶芝眼中他變得更加閃閃發(fā)光了，這是一個好的變化。不記得了也沒關(guān)系，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培養(yǎng)感情。就這樣，梁文博的身后多了一條小尾巴。

    陶芝拖著疲倦的身軀走過殯儀館寂靜的走廊，頭頂?shù)拈L燈管發(fā)出毫無溫度的冰冷白光襯得四周更加陰森。陶芝白色的衣服上濺上了好幾點(diǎn)干掉的褐色血漬，讓她看上去像是個面無血色的女鬼游蕩在無人的陰間。幸好這一路走來，她沒碰上什么人。

    尹詩曼靠在房間外面的墻壁上等她。她的手指間夾著一根細(xì)長的香煙。時不時吸上一口，再吐出一口濃霧模糊了面容。她是她的后媽，30剛出頭，長相年輕得很，舉手投足中又透露著成熟女人的魅力。陶芝第一次見她時就覺得她是個會魅人的狐貍精，現(xiàn)在她看她更覺得她是個修煉了上千年的狐貍精。她微微偏過頭沖她勾起一個笑，即使沒有勾引人的意思，那嬌媚的笑容也能讓人心神蕩漾。

    “唷，總算回來了，大小姐。”

    陶芝無視她走進(jìn)了房間里，尹詩曼掐滅煙慢悠悠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她從小到大就沒給過她好臉色。后者也是如此。不過嬌媚而溫順的微笑是她的保護(hù)色，即使她心底巴不得陶芝早點(diǎn)死掉，她也只會用溫柔的微笑對她說：“你還沒死真是太可惜了?！北砬楹驼f出口的問候截然相反，能夠讓人心中剛剛生起的感動立馬變成一股冷颼颼的寒意。

    陶芝站在笨重的灰色棺材前往里面看。那里面躺著她那個正經(jīng)嚴(yán)肅的父親。即使死了，他的嘴角仍舊往下歪著擺出一副怒容，好像陰曹地府也有人欠了他錢沒有還似的。陶芝一直以為自己會在父親的葬禮上笑出來，可真到了這種時候，她的內(nèi)心平靜的沒有一點(diǎn)波瀾。沒有高興，也不覺得悲傷，倒是生出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憐憫。

    她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在她年幼時就屢屢前往異地調(diào)養(yǎng)身子。據(jù)說那座城市是外婆的家鄉(xiāng)，每年暑假外婆都會帶著母親回去祭拜外太公。外婆死后母親將這個習(xí)慣保持了下來。后來她的身子越來越差，她便一直留在那座城市不回家。她的父母實際上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分居了。

    陶芝想，她的父親曾經(jīng)或許愛過母親。可母親不懂得男女之間的愛。她永遠(yuǎn)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任性又單純地活在泛黃的童話世界中。她對父親的感情永遠(yuǎn)也比不過她對外婆的喜愛之情，甚至比不上她對周爺?shù)囊蕾囍椤?/br>
    母親將她當(dāng)自己的小meimei來看待。她知道陶芝是她的女兒，偶爾也會突發(fā)奇想想要照顧她。她會給她喂點(diǎn)心，幫她梳辮子。陶芝心知那更像是小孩子和自己洋娃娃之間扮家家的游戲。可她還是會因此感到高興。更多時候，母親不愿意和她待在一起。她不喜歡看到陶芝生氣、傷心以及有任何負(fù)面情緒的模樣。每當(dāng)那個時候她總會害怕地遠(yuǎn)遠(yuǎn)避開她，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怪物。陶芝還小的時候是周爺一直陪在她身邊照顧她，周爺同樣照顧著她的母親。她們兩個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父親看出母親當(dāng)不了一個好妻子，也無法成為一個好母親。他對母親死了心，然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情人。那人就是尹詩曼。和母親比起來，尹詩曼年輕貌美，懂得男女之情，知道如何取悅男人也知道如何將男人栓在自己手中。父親迷上了她，母親死后沒過一個月他就娶了尹詩曼為妻。而尹詩曼會嫁給大了自己將近二十歲的父親只是因為她看中了他的錢。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繼承父親的遺產(chǎn)下輩子吃香喝辣最后躺進(jìn)棺材。父親知道嗎？或許是知道的，所以陶芝才覺得他可憐。他這輩子娶的兩個女人誰也沒有真心愛過他。

    “葬禮就在明天早上，你會出場嗎？”

    陶芝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你覺得我會出場嗎？”她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現(xiàn)在只想隨便找張床睡她個兩三天。

    “人好歹是你的父親，葬禮都不來指不定人家會在背后說你什么?！?/br>
    陶芝冷笑了一聲。只是在背后說而已，當(dāng)年她父親在意過嗎？現(xiàn)在她會在意嗎？就連尹詩曼也不會在意的吧。她其實就是懶得管事，想將主持葬禮這件麻煩事推到她這個女兒身上。

    陶芝懶得和她廢話，直接問道：“你知道我是因為什么才趕回來的。老頭子臨死前留下了什么遺囑？”

    “急什么，人才剛死沒多久就在他遺體前討論如何瓜分他的錢財未免不太合適吧。”

    “人都死了你還裝什么，最在意這件事的就是你了吧。”

    尹詩曼笑了笑，優(yōu)雅地從小盒子里抽出一根新的煙點(diǎn)上：“他將自己生前所有的資產(chǎn)都留給了你?！?/br>
    陶芝并沒有表現(xiàn)出驚喜的神色，主要是尹詩曼臉上還掛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如果老頭子真的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了自己，那她不得氣的想要掐死自己？現(xiàn)在她還能那么淡定說明這事沒那么簡單。

    “然后呢？”

    “有兩個條件。一，你要完成他之前為你定下的婚約。二，你不能把我趕出陶家，你得給我養(yǎng)老，除非我改嫁。”

    陶芝罵了聲臟話。沒想到這老家伙死了也要給她找不痛快。陶芝小時候就知道她一出生父親就替她和梁家的大少爺定下了娃娃親。父親一直視她為一個麻煩，在她達(dá)到法定的結(jié)婚年齡后，就有把她打包送去梁家的意圖。一年多前，她因為不滿父親擅自為她定下婚期從家里逃走了。

    尹詩曼仍舊微笑著看著她?，F(xiàn)在陶芝明白了這是幸災(zāi)樂禍的笑。

    “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你就分不到一分錢，所有的遺產(chǎn)都會歸在我的名下。”橫豎她都不會吃虧。尹詩曼吐出一口濃煙，悠悠然道：“選擇權(quán)在你的手上，不過我是支持你逃婚的。你們年輕人不都喜歡說婚戀自由嗎？”

    “別說的好像你已經(jīng)上了歲數(shù)。不就是嫁人嗎，嫁誰不是嫁。為了那筆遺產(chǎn)嫁幾個都沒有問題。放心吧，我會好好養(yǎng)著你的?！碧罩ド锨俺樽吡怂讣獾南銦?，掐滅它扔進(jìn)垃圾桶里。

    尹詩曼輕聲笑著跟上了她：“那我的下半生就全交給你了。哦，對了，按你父親的意思，婚期不變還是那個老日子。那是一年前定下的，現(xiàn)在算算……正好就在十天后?！?/br>
    陶芝頓了一下，再次罵了一句臟話。十天后……那老家伙還真是一點(diǎn)也不在乎閑言碎語啊，他怎么就那么急著把她嫁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