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姐的小區(qū)樓下有一只狗。

    一只純黑色的大型犬，臟兮兮的。身上永遠(yuǎn)帶著傷。

    物業(yè)很討厭它，因為它總是鉆進(jìn)垃圾桶里面，把包好的垃圾袋翻出來，聰明的它懂得扯破黑色垃圾袋，翻找里面的廚余垃圾。被它翻過的地方亂七八糟，于是負(fù)責(zé)這塊的物業(yè)見一次打它一次。

    明明是大型犬，被干瘦的小老頭追著打，夾著尾巴到處竄，卻一次都不敢攻擊人類。

    也許是知道一旦攻擊了人類，就立刻會被撲殺吧。

    何小姐想。

    真聰明。

    業(yè)主們對它的存在沒什么反感，也沒什么好感，偶爾好心的老太太看見它受傷嗚嗚咽咽叫得可憐，會給它丟一點剩飯剩菜。它總會高興地想去蹭，但臟污糾結(jié)的毛發(fā)讓那潔癖老太太一下子跳起來，不停驅(qū)趕它。

    “細(xì)菌，病毒，無數(shù)的跳蚤！這條臟狗，可千萬不能靠近咱們……”

    老太太絮絮叨叨念叨。她堅信不干凈的臟東西會引起疾病。

    “您知道那狗是哪兒來的嗎？”有人這樣問道。

    “害！哪兒來！還不是被人扔出來的！就那，二號樓的老李，我可知道他們家！這狗子本來是買給他們家孩子當(dāng)玩伴的，結(jié)果做父母的吵架，天天鬧著離婚，那狗沒人管，長得，你看，長得又那么——大！嚯！好家伙，沒幾年長得跟男主人一樣高啦！這誰敢養(yǎng)啊？要我說老李他們家就是作孽……小何啊我跟你說，老李家那婆娘帶著兒子現(xiàn)在跑啦，聽說就是被老李打跑的，他兒子也向著娘，要跟老子打官司呢…！嘖嘖嘖，想當(dāng)年………”

    她說的沒錯。

    何小姐有幾次都看見那個男人開著車小區(qū)門口時跟門衛(wèi)的抱怨。

    “真是煩死了……那狗，都說了叫他走了，看見我還是要撲過來，趕也趕不走，你們什么時候趕緊把它弄走吧！嚇，什么獸人保護(hù)法啊，那東西，你說它自己跑丟了死在外面，誰能說老子我的不是呢！”

    大概這也就是保安處孜孜不倦追打狗的原因之一吧。

    況且，那只狗是很臟，城市的鋼鐵森林沒有開放的水源讓它洗澡，它主要的食物來源是業(yè)主丟棄的廚余垃圾，次要的食物來源是幾個月偶爾會有一次的施舍。

    施舍的好心人中，次數(shù)最多的是何小姐。

    “你要吃嗎？”

    這樣說著，何小姐會給它丟一點東西，每次它都會搖著尾巴向她表達(dá)感謝。何小姐覺得，它還是挺可愛的。

    但是物業(yè)對這只臟兮兮的丑狗煩的要死，它很會躲避，加上沒有居民態(tài)度激烈的要把它趕走，所以也只能這樣，沒能大規(guī)模抓捕驅(qū)趕。

    夏天到了，天氣漸熱，廚余垃圾漸漸發(fā)臭，食物減少，吃了變質(zhì)的食物，更臟了。

    于是它臭得沒人愿意靠近。

    最熱的天氣，孩子們放暑假，看見這條臟兮兮的大狗，大笑著往它身上丟石子土塊，又在它靠近時四散跑開。

    ………………

    何小姐已經(jīng)幾個月沒看見那條狗了。

    夏天的太陽太毒，何小姐為了赴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的約，不得不在大中午出門，撐著傘還是很熱，她走快了點。

    在冷飲店度過了一個下午后，朋友又?jǐn)堉涡〗闳コ燥?，晚上終于結(jié)束飯局后，節(jié)儉的她提著一袋沒怎么動過的剩菜回家。手里還拿著一扎朋友硬塞給她的冰可樂。

    何小姐選了一條近路，穿過小巷子時，卻在墻角的垃圾堆里看見了一團(tuán)黑乎乎的東西。

    是那只狗。

    那只狗蜷縮在地板上，左腳不自然地彎曲，尾巴也耷拉下來，看上去也被打折了。

    怪不得沒有在小區(qū)里看見了，物業(yè)終于把它成功趕走了啊。

    它要死了。

    傷非常嚴(yán)重，它的腿看起來不只是被打折，更像是被車碾壓過　胸膛凹陷下去。雖然還能呼吸，但能看見死亡的烏鴉在它頭上盤旋，身上已經(jīng)散發(fā)出腐rou般死亡的臭氣。

    何小姐心情很好地蹲下來跟它打招呼。

    “晚上好，小狗。你看起來要死了哦？”

    狗盯著面前的人類，它認(rèn)得出何小姐，但這名人類女性從來沒有在施舍時試圖和他溝通。

    “……也許是吧，女士?！?/br>
    昏暗的燈光下，何小姐看著那只狗，慢慢地把剩飯放到它面前，在它濕漉漉的目光下拆開袋子，往它鼻子下推。

    “吃吧?！?/br>
    何小姐溫和地看著它?？粗@訝的目光，慢慢地挪動，小心地吃了起來。

    它吃得很小心，吃一口抬頭看何小姐一眼，生怕那人類不高興了。但何小姐沒有，何小姐一直安安靜靜地蹲著看它。

    “感謝您……”

    狗嘶啞地道謝。它吃完了，想像以前那樣搖搖尾巴，想湊過來蹭何小姐。但在尾巴無力擺了兩下，身子磨蹭幾下，又瑟縮在原地了。

    它臟死了，又臟又臭，裂開的傷口發(fā)炎流膿，惡心極了。說不定向人類一蹭，它身上的跳蚤還會跳到嬌貴的人類身上。

    何小姐只覺得它可憐又可愛。

    “你想跟我回家嗎？”

    狗愣愣的，不敢置信。

    “不愿意就算了?！?/br>
    何小姐起身，拍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狗反應(yīng)過來，急切地嗚咽，踉踉蹌蹌跟上人類的腳步。還好人類沒有反悔的意思，側(cè)身讓它跟上了。

    不過這么臟的狗顯然是不能就這樣帶進(jìn)家門的。

    八九點，不算太晚。何小姐在終端上預(yù)約了一家離得近的寵物醫(yī)院，打算先把狗處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