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諸位主子?！眴緳衙Σ亮搜蹨I，跟在眾人后面。

    到了暖陽宮朝笙閣，才發(fā)現(xiàn)奴才丫鬟站了一院子，但都闃靜無聲，沒有人敢擅自進(jìn)去。見到三人進(jìn)來，似乎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氣。喚櫻輕聲道：“主子在里間休息，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醒了。奴婢先去看看。”

    說著打簾進(jìn)去了，不多時(shí)，又出來，說公子請。

    湫洛先一步跑進(jìn)去，剛一進(jìn)屋子，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道，不禁皺了眉頭：“怎么病了也不請?zhí)t(yī)。自己在屋里煎藥，就能好得了么？”

    樞已經(jīng)做起來，靠在一塊軟墊上，面色煞白。他見湫洛來了，唇角揚(yáng)起一如往日的溫柔微笑：“我也略懂些醫(yī)藥，這點(diǎn)小病沒有關(guān)系。要是傳了太醫(yī)，大家就都知道了，反而弄得別人擔(dān)心?！?/br>
    “這話是怎么說的，就準(zhǔn)你平時(shí)擔(dān)心別人，不許別人擔(dān)心你？”湫洛也不搬椅子，只是坐在樞的床邊。他用手背碰了一下樞的額頭，guntang。頓時(shí)，湫洛的眼睛就濕潤了：“都燒得這么嚴(yán)重了，公子這是怎么了？”

    “沒事，你別急。”樞一看見湫洛難過，就頓時(shí)亂了分寸。

    這時(shí)惜琴和瀧藥寒也進(jìn)來了，同樣是聞到藥味皺起眉頭。惜琴嗔道：“都病成這樣了，怎么還在這種悶熱的地方待著，公子是覺得自己太健康了么？”

    瀧藥寒也道：“樞弟自小身子就弱，讓你習(xí)武只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怎么反而為了練劍把身子弄壞了？什么都別說了，今兒你必須宣太醫(yī)！”

    說著也不顧樞反對，命令下人速速把太醫(yī)宣來。

    樞苦笑著，無奈只好隨瀧藥寒去了。片刻兩名太醫(yī)趕來，號了脈又看舌苔，重重地嘆了口氣。湫洛心里一緊，問道：“怎么了？不是風(fēng)寒而已嗎？”

    一名太醫(yī)看了眼樞，有看看瀧藥寒，說：“老臣是看著公子長大的，公子本就不是足月出生，身子骨素來嬌弱。這些年借著公冶家的藥方調(diào)養(yǎng)的無礙了，卻又被寒氣這么一侵，不僅激了以前的舊病，還有了頭疼盜汗的新疾……”

    “你頭疼？怎么不說出來！”湫洛緊張地抓住樞的手腕，說。

    樞微微怔了一樣，有點(diǎn)尷尬地輕輕抽出手腕。湫洛被躲開，也有點(diǎn)尷尬起來。樞莞爾：“小病，不算什么?！?/br>
    “怎么能說不算什么？”這句話，是湫洛和太醫(yī)異口同聲說出來的。

    老太醫(yī)搖搖頭，說：“老臣也不太確定……不敢對公子的病妄下斷言，或許公冶家的大公子可以做出判斷。只是，公子日后恐怕要靠吃藥來緩解頭痛了……”

    “怎么這樣……”湫洛驚訝地捂住嘴，眼睛已經(jīng)紅紅的了。

    “真的不要緊?！睒幸廊皇悄敲礈厝?，可是湫洛知道，這樣強(qiáng)裝著鎮(zhèn)定自若的態(tài)度背后，他要忍受怎樣頭痛欲裂的折磨。

    瀧藥寒面色凝重，半晌沉沉地道：“傳本王的令，宣公冶扶涯即刻趕到暖陽宮！”

    “諾！”

    一盞茶的功夫，扶涯就匆匆趕來。進(jìn)了朝笙閣，扶涯一句話未說，先將隨身的卷簾抖開。卷簾之中，是大大小小的銀針。扶涯褪了樞的上衣，以什么東西擦拭之后，就細(xì)細(xì)地將銀針插了進(jìn)去。

    湫洛捂著嘴大氣都不敢出，那些針扎進(jìn)皮rou的過程，他連看都不敢看。起先還沒有動靜，但幾根針下到某些xue位之后，樞悶悶地哼出了聲。

    “痛就叫出來，否者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狈鲅牡卣f。但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

    “嗯……”樞悶悶地點(diǎn)頭，額上冷汗密布。

    時(shí)間仿佛過的很慢。半晌，扶涯才收了器具，站回床邊。

    “怎么樣？”瀧藥寒問。

    “寒氣已經(jīng)去除，但是公子恐怕過不了天命之年，而且需要一直服藥以控制頭風(fēng)。“

    “這是怎么回事！”湫洛嚇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變成這樣？不能過天命之年……這樣溫柔的公子，這樣好的人兒，神怎么能讓他只能再活不到二十年？！

    為什么……神總是將這樣好的人早早的帶回去？樞公子他，分明是那么的溫柔……湫洛終于抑制不住地失聲痛哭。

    樞見湫洛這樣，只覺得心都要碎了：“湫洛公子，樞很好……請不要……”

    “好在哪里？”扶涯冷冷道。他看了一眼湫洛，說：“公子一生清明，怎么到了這事一時(shí)糊涂了？”

    樞苦笑：“扶涯公子果然洞明一切，只是人生難免徒有無奈之事，樞既然陷在這里，也算認(rèn)了?！?/br>
    扶涯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樞拉著湫洛的衣角，讓他坐在床邊，親手為他拭淚：“公子別哭了，堂堂燕國公子，當(dāng)心出去了被人笑話?！?/br>
    “你都這樣了，還有心思管我。為什么好端端的，你……”

    “只是心血來潮，樞命該如此，也怨不得什么。只是你快別哭了，我真的不知該怎么對你了。”

    也許是湫洛的錯覺，他總覺得，樞的這句話似乎無以復(fù)加的憂傷?？墒钱?dāng)他抬眼看去，卻只看到那一如既往的微笑。

    公子樞，從第一眼見到他起，就是這副好人的表請。若干年以后，湫洛還是忍不住的在想，如果當(dāng)年自己沒有進(jìn)秦宮；或是自己遇到的不是秦王，而是樞，那會怎樣？

    可是幻想歸幻想，等湫洛明白這件事的時(shí)候，留給他的只有無可挽回的失落……

    他該發(fā)現(xiàn)的……他早該發(fā)現(xiàn)的。

    造成這一切的，都是他的罪尤……

    從暖陽宮回來，湫洛就一直悶悶不樂。似乎有什么事情堵在他的心口，讓他分外難受。

    樞的病成為他牽心的一件事情。雖然扶涯言之鑿鑿，但湫洛總覺得，公子樞重癥告急這件事是那么的不現(xiàn)實(shí)。

    不……天佑好人，樞公子他一定會沒事的！

    仰頭飲下一杯烈酒，湫洛在心里為樞祝福。伸手再去抓酒壺的時(shí)候，半空里出現(xiàn)一只大手，先一步將酒壺?fù)屃诉^去。磁性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空傳來：“怎么，學(xué)大人借酒消愁？”

    湫洛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秦王。他把酒觴放在桌上，悶悶不樂道：“扶涯公子說，樞公子他恐怕過不了天命之年……”

    秦王回來時(shí)就聽報(bào)此事，沒有絲毫驚異，穩(wěn)著聲音道：“朕會為他尋訪最好的醫(yī)師，你別急?！?/br>
    “嗯……”湫洛點(diǎn)點(diǎn)頭，現(xiàn)在，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秦王。

    秦王坐在湫洛身邊，看了眼窗外：“洛兒，別總想那些未可知的事情，有時(shí)候當(dāng)我們暫時(shí)無法改變某些東西時(shí)，就得把目光轉(zhuǎn)向眼前的事情，否者就會一直滯步人后——你看，正如窗外，雪又開始下了?！?/br>
    湫洛抬眼看去，果然窗外飄飄遙遙，卻不是以往的鵝毛大雪，而是多了幾分嬌柔，隧道：“嗯，這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場雪了?！?/br>
    “洛兒，”秦王突然問，“你是如何看雪的?！?/br>
    湫洛沒想到秦王會這么問，略略沉吟了一下，答道：“當(dāng)雪將這世上一切都變成白色，我就覺得心生感動。一切讓人害怕的東西都被埋葬了，只留下看得清的純白，讓我覺得無比安心。一年之中，無論春華秋實(shí)，艷夏流鶯，終歸到了雪季，便是萬籟歸于沉寂。摒棄了容華和紛擾之后，看雪的目光才算是清濯了。”

    秦王搖搖頭：“在朕心中則不然。”

    “哦？”

    “朕素以為，雪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輕易會被弄臟、弄亂，短暫又讓人揪心。它無法遮蓋這世上的一切，一季的覆壓千里只是天真的理想，因?yàn)闆]有什么丑惡的觸手能夠被遮蓋深藏，一旦太陽出來，它便注定了一生的迍邅坎坷。所以雪的美只能留在心里，偶或淺嘗輒止，入得深了，這美便被破壞。”

    “既然冬雪在陛下心中百無一用，那何苦總是在庭院留著它？陛下如此看雪，不是少了很多情趣。”

    秦王慵懶地靠在椅子里，唇角牽起一絲笑意：“既然這是朕的江山，朕便想著多留它一日也是好的。爾或來年，只要這園子在，縱使它去了還會回來?！?/br>
    湫洛聽了，又好氣又好笑：“陛下對雪，怎么也跟打江山似的，非要留在眼底？”

    誰知秦王倒是嘆了口氣：“朕素來不是欲求不滿之人，得不到的便不去妄求，可是唯有這雪……卻像極了毒藥，讓朕欲罷不能?！?/br>
    “風(fēng)大了，陛下也總是勞累，”湫洛聽出秦王話里有話，卻不知道要怎么對答，于是打岔道，“湫洛去給陛下端杯參茶來。”

    說著便起身要去，將要出門時(shí)，忽聽得秦王說：“等春暖花開了，朕帶你去狩獵?！?/br>
    湫洛原本要走的，這時(shí)回了頭，奇道：“各國諸侯都是秋圍狩獵，怎么秦王要在春天？”

    “這里春天的熊最多，餓了一冬便會出來覓食，秋天反而不好找了?！?/br>
    湫洛“哦”了一聲，便打簾出去了。他沒有看到，身后的秦王波瀾不驚的面容上溢出深深的沒落，極小聲卻失落得讓人心疼地輕道：“朕怕你留不到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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