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沈杏一直執(zhí)拗地認為他和宋翎，他們之間有一種注定?？赡苓@確是他的一廂情愿，但就像他們在酒吧門口對視的第一眼起就通曉對方也是異類中的異類，那一刻沈杏的困頓與痛苦突然飛逝得很遙遠，而愛上眼前的宋翎變得那么理所當然。

    奇怪的是，他們的關系起始于一個來路不明的吻，之后的時間里卻極少唇齒相依。宋翎倒也不吝嗇她薄荷味的，深紅色的吻，它們像場潮濕而柔順的熱雨把沈杏淋遍，卻唯獨避開嘴唇。沈杏知道宋翎其實很想吻他，她視線落上他嘴唇時總會用舌尖抵住犬齒，眉眼都被一種危險的引誘浸濕。真正接吻的時候，她不厭其煩地廝磨沈杏薄而軟的下唇，艷紅的舌頭柔軟而濕潤地勾纏他，舔舐他，席卷他，把他的嘴唇也染成濕漉漉的、晶亮的水紅色。沈杏在她的吻里失去自主呼吸的能力，只能通過宋翎渡來的稀薄氧氣生存，他快要被蔓延的情潮吞噬，但也只是閉上眼，放任自己下沉。

    他不知道自己在接吻時是什么樣子，但宋翎似乎很喜歡看，她親吻時從不閉眼，在喘息的間隙里用目光繼續(xù)侵吞。過后沈杏一個人站在鏡子前，癡癡地摸著唇上的咬痕，想起宋翎在他耳邊低低啞啞地說，阿杏，我好喜歡你。怎么看都覺得不夠。阿杏。阿杏。你好情色。

    沈杏從宋翎平時的克制里小心翼翼地揀出溫柔與珍視，并不可避免地為此生出些隱秘的歡喜。為著宋翎的喜歡，他情愿在愛欲的交鋒里粉身碎骨很多次，血色從脖頸一直漫到耳根。

    他確信自己已經愛上了宋翎，他不知道宋翎是否也同樣?；蛟S有時是。宋翎的若即若離把他置在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向前一步，他害怕被宋翎推開，后退一步，他又舍不得。宋翎太明白怎樣讓人幸福又難堪，她懷著那種殘酷的慈悲，施舍給沈杏讓他丟盔棄甲的一切，她什么也不開口索求，沈杏卻覺得自己從里到外都是她的烙印與標簽。那天他們再次結束一個激烈而漫長的吻，沈杏閉著眼抵著宋翎的鼻尖喘息，他們的嘴唇還緊緊相貼。他心里突然升騰起一種強烈的渴望，想把自己永久地嵌在宋翎懷里成為任她予取予求的所有品?？刹赖膼塾屗乔话l(fā)酸喉嚨發(fā)緊，逼迫他忍耐又誘哄他獻祭。宋翎鬢邊深棕色的長發(fā)垂落下來，和著薄荷煙的香氣一起遮蔽他視線，那一刻沈杏被盲目的孤注一擲的沖動填滿，他窒息般地用氣音說，宋翎，我愛你————

    宋翎沒什么反應。她若無其事地退開，垂眼，點煙，沈杏注意到她的眼睛迅速冷卻下去，唇角勾起的笑意卻仍舊教人目眩神迷。沈杏知道她又一次從混亂的情欲里全身而退，利落又冷靜，只有他被長久地圍困，做一尾離了藏藍的懷抱和深紅的親吻就會渴死的魚。

    就在這種熟悉的笑意里，宋翎把細細長長的食指抵在斑駁的紅唇間，又輕又慢地吐出一口煙。她說，噓，阿杏。不要亂講。愛太重了，我不喜歡。

    那一刻沈杏感覺自己在下墜，但他不確定宋翎還愿不愿意接住自己。他去拉宋翎的手，被她躲開了，他只能站在原地無措地注視她，低低地對她重復，宋翎，我真的……我真的愛你……

    他早就愛上了宋翎，給她畫了很多畫，寫了很多信，耗費了很多張杏色的紙。他每天哀哀地期盼跟她長久地擁抱，接吻，上床，被沒日沒夜的思念與渴望折磨得心口發(fā)燙，但他從來不曾跟宋翎講，因為他害怕宋翎不肯要。就像現在他急切地想要給予，而宋翎只是站在煙霧里搖了搖頭，用那根蒼白的沾著嫣紅的手指按上他的嘴唇，沈杏就被迫銷聲匿跡。

    宋翎保持著曖昧的姿勢和曖昧的似笑非笑，傾過身子，用很冷淡的聲音問他，阿杏，你知不知我為什么很少吻你，又為什么不肯跟你上床？你現在知道了嗎？

    沈杏意識到他做錯了一件事，卻不愿意為此感到后悔。

    他看上去漂亮，清高，原本是很合宋翎心意的伴侶，只是性子太執(zhí)拗，又太癡心。幸而愛對宋翎來說不是不可抗力，她從相遇開始志在必得地設下陷阱，在情欲里照樣自由來去，掌控全局，唯獨沒想過沈杏會在精準到毫克的愛意里潰不成軍。

    4.

    宋翎和沈杏從來就不一樣。

    沈杏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宋翎骨子里卻長著一種輕佻的篤定。她可以風情萬種地抽煙，游刃有余地接吻，勝券在握地調情，每當這種時候沈杏都會清醒地認識到她遙不可及。但她又在成熟與嫵媚的縫隙里巧妙地藏進天真，任性，孩子氣，并且有意無意袒露出來，引誘著沈杏莽莽撞撞闖進去。

    她對著沈杏送來的口紅和甜品和主人公永恒不變的畫稿第一千次純情地微笑，她拉著他瘋瘋癲癲在大雨和車流里亂跑。她在擁擠的人群中目空一切地對著沈杏敞開懷抱，一邊接吻一邊用黏膩的情話把自己的獵物套牢。某些時刻宋翎溫柔而明亮的目光總會為沈杏制造出不切實際的幻想，他被宋翎藏藍的大衣裹在身前，默不作聲地聽她的心跳，誤以為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會很長很長。

    其實這不能全怪宋翎。他一直都知道，宋翎的眼里沒有獨一無二，她所展現的一切也并非他專屬。盡管她一時興起選擇了沈杏做她柏拉圖式的情人，還是會對他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她的任性讓她刀槍不入，她對待感情也仍有著近乎殘忍的天真。

    即使如此，沈杏還是會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共犯，同謀，直到最后的最后，成為并不無辜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