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別
朱琛是個自來熟的家伙,才認(rèn)識第一天,阿落就被他拉著逛遍了整個廣陵城,然而不管走到哪兒,阿落始終是一副郁郁寡歡的表情。不論是食肆中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還是集市上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似乎沒有什么東西能讓他從被師淮拋棄的沮喪中振作起來。 為了逗阿落開心,朱琛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卻都逐一宣告失敗。朱琛實在拿他沒轍,他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眼前這個叫做阿落的“姑娘”笑逐顏開。 最終,他不得不祭出了殺手锏—— “我?guī)闳ヒ粋€地方?!敝扈∩衩刭赓獾氐?。 當(dāng)朱琛拉著阿落來到朱家最引以為傲的藏劍閣,將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兵器展示在阿落面前的時候,朱琛第一次在阿落的臉上看到了興奮的神色。 “哇!好多兵器,這些全都是你的嗎?”阿落頓時眼睛亮了,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神采煥發(fā)。 “是我爹的。我爹最大的愛好就是收集兵器。”朱琛得意地道,“下個月我們朱家還要舉行一場試劍大會呢?!?/br> “試劍大會?那是什么?”阿落奇道。 “顧名思義就是比試誰鑄造的武器最厲害咯,到時候全天下的鑄劍師都會慕名而來,場面一定很壯觀。” 阿落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那一件件寒光四射、鋒芒畢露的兵器,盡管其中的大多數(shù)阿落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但不知為何,此刻他竟有些熱血沸騰。 他環(huán)顧四周,最終視線落在一柄古樸厚重的大劍上。與周圍一眾神兵利器相比,這柄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大劍看上去并不是最鋒利的,更無甚特色,即便如此,它還是吸引了阿落的注意力。 阿落走了上去,輕輕撫摸著劍身。 “這是什么劍?”阿落問。 “我也不知道?!敝扈÷柫寺柤?,“我爹的收藏品,我哪記得住名字啊。” 撫摸著冰冷的劍身,阿落的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師淮的身影。 “原來你這么喜歡兵器,早說啊?!敝扈∫姲⒙湔赝前汛髣Τ錾?,以為他看上了這把劍,便道,“喜歡就隨意挑一把,我讓爹送你便是?!?/br> “真的嗎!”阿落眼睛一亮,隨即很快又暗淡了下去,“不,還是算了?!?/br> “怎么了?”朱琛奇道,“有何不妥嗎?” “師淮說過。君子不奪人所愛?!卑⒙鋼u搖頭,“這是你爹的收藏品,我不能要?!?/br> “師淮是誰?”朱琛問,“是你什么人?” “是我……”阿落話說到一半,忽然怔住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竟不知該如何向外人說明自己與師淮的關(guān)系。 朱琛卻像是懂了什么,歪了歪頭:“該不會是今天送你過來的那個人吧?” 阿落一驚:“你都看到了?” “書院這么小,傅先生和你們在門口說話,我們當(dāng)然看得到。我還以為他是你爹呢。”朱琛似乎也有點糊涂。 “他不是我爹。”阿落想了想,斟字酌句地道,“他是我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br> 朱琛皺了皺眉頭,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 盡管朱琛很大方,但是阿落最終還是婉拒了朱琛想要把大劍送給自己的好意。 其實自己并非對這把大劍有多么喜愛,只是在看到它的時候,阿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師淮。 包括朱琛在內(nèi),竹西書院的弟子大多住在書房,唯獨阿落例外,傅先生特地將他安頓在東邊一座小園里。這晚,阿落回到房中時已是夜闌人靜,他挑起一盞孤燈,精疲力盡地?fù)涞乖诖采稀?/br> 今天被朱琛拽著跑了大半個廣陵城,阿落只覺得這兩條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如果是往日,平時再怎么累,只要回到家里抱著師淮撒一個嬌,疲勞就會頓時煙消云散??墒侨缃?,他身邊空無一人,既沒有人讓他抱,也沒有可以撒嬌的對象。 阿落只能將掛在脖子上的那塊幽藍(lán)色的石頭捧在掌心,怔怔地發(fā)著呆。 對阿落來說,青嶙石就是師淮的化身。師淮不在的如今,他也只能對著這塊不起眼的小石子傾訴。 ——師淮是你什么人? 白天里朱琛的那一句話在阿落的腦海中不斷回響。 在回答朱琛這個問題的時候,阿落說師淮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其實,這句話他只說了一半。 “師淮不僅是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阿落將青嶙石握在掌心,嘆了口氣,“但是對師淮來說,我到底算什么呢?” 阿落記不得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半夢半醒間,他聽到了一串輕輕的腳步聲,似乎有什么人走進屋里,站在床邊,悄悄地將落在地面的被褥撿起來,蓋在自己身上。 阿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依稀看到的是那張熟悉的面孔。 “師淮!” 阿落又驚又喜,可就在他大叫一聲坐起身來,抓住那人的手時,他才發(fā)現(xiàn)眼前之人并不是師淮,而是傅先生。 “傅先生?”阿落大失所望,“怎么是你?” 傅先生并不介意,笑瞇瞇地道:“孩子,我看你今日在外面跑了一天,想必是累了。來,吃點甜豆花吧?!?/br> 說著,傅先生將一碗甜豆花端到了阿落面前。 阿落驚訝地睜大眼睛:“傅先生,您怎么知道我喜歡吃甜豆花?” “師大俠臨走之前特地吩咐過我?!备迪壬壑毜?,“他說你最愛吃甜豆花,累了不開心了,一碗甜豆花下肚,就什么情緒都沒了?!?/br> 阿落將甜豆花捧在手里,聽了傅先生的這一席話,眼眶忍不住又紅了。他勺了一勺甜豆花,塞進嘴里嘗了嘗,豆花嫩嫩滑滑的,使他的整顆心都跟著甜了起來。 “傅先生?!背灾灾?,阿落忽然開口道,“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想問什么?”傅先生道。 阿落抬起一雙好奇的眼睛:“師淮是您什么人啊?” 傅先生聞言微微一笑,仿佛被阿落的問話勾起了往事,一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師大俠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阿落微微睜大眼睛。 傅先生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夜幕中一輪明月,娓娓道來。 “我本是衛(wèi)國人,三年前,衛(wèi)國遭岷國入侵,一時間戰(zhàn)火四起,民不聊生。我也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舉家遷往廣陵,途中不慎與小女離散。小女走散后險些被沿途的流民惡賊凌辱。幸得師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手刃惡賊,小女的身家性命才得以保全。后來師大俠又護送小女來到廣陵,我們一家才終于得以團聚?!?/br> 聽著傅先生的描述,阿落臉上滿是向往之情,他開始在腦中描繪起師淮與惡賊搏斗時那英姿颯爽的場面。 看來自己猜的果然不錯,師淮不僅僅是一位鼎鼎大名的鑄劍師,也是一位行俠仗義的劍客。 “我就知道,師淮一定是個一頂一的大英雄!”阿落自豪又興奮地挺起胸膛,師淮被夸令他與有榮焉。 “是啊,我也很欣賞師大俠這樣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甚至想過將小女嫁給師大俠,以報答他對我們一家的恩情,不過師大俠卻稱自己早已立下終生不娶的誓言,拒絕了這門親事。” “終生不娶……”阿落聽到這里,不禁心中一動,“這又是為何呢?” 傅先生搖搖頭:“我曾經(jīng)以為師大俠已有家眷,又或者心有所屬,可是不論我如何打聽,師大俠始終諱莫如深。我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好再強求?!?/br> “所以,傅先生之所以答應(yīng)照顧我,也是為了還師淮這份人情?”阿落又問。 “你可以這么認(rèn)為。其實只要是師大俠的請求,我就沒有不幫的道理?!?/br> 阿落垂下腦袋,撅著嘴巴道:“哼,千里迢迢地跑到廣陵來,就為了把我丟在這么一個地方,他可真不嫌麻煩。” 傅先生轉(zhuǎn)過身來,笑道:“孩子,這你可就錯怪師大俠了。他來廣陵其實另有目的?!?/br> “什么目的?”阿落抬起頭來,一頭霧水地望著傅先生。 “詳細(xì)內(nèi)情我也不清楚,師大俠只說自己來廣陵調(diào)查一些事,期間危險重重,所以不能把你帶在身邊?!?/br> 原來師淮把自己留在這里,竟是出于這樣的原因? 阿落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睜得大大的:“傅先生,此話當(dāng)真?。俊?/br> “千真萬確?!备迪壬诎⒙渖磉叄瑴厝岬?fù)崦⒙涞哪X袋,“所以孩子,別胡思亂想,好好念書,耐心地在這兒等上個十天半個月,我向你保證,過不了多久,師大俠一定會回來接你?!?/br> 傅先生一席話像是給阿落吃了一顆定心丸,讓他瞬間燃起了信心。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我一定會好好聽話?!?/br> 說著,他捧起碗,一口氣將甜豆花吃了個干干凈凈。 與傅先生的一番剖心置腹的暢談徹底打消了阿落心中的雜念。從那一日起,阿落一改頹靡不振的態(tài)度,每日勤奮讀書,刻苦訓(xùn)練。他本就頭腦聰明,悟性極佳,只要肯靜下心來用功,各方面都進步飛快。 在學(xué)業(yè)方面,原本在所有院生當(dāng)中資歷最淺的他,竟是最先將所有課程修完的人,從到,他不但爛熟于心,還能與傅先生對答如流。與此同時,琴棋書畫他也樣樣沒有落下,而在弓馬騎射上阿落更是一騎絕塵,無人望其項背。 時間飛逝,一晃眼,一個月過去。 林花謝去,留下的是滿枝新綠。時雨過后,青草池塘處處都是蛙聲。 湖面上一葉輕舟由遠(yuǎn)及近而來,師淮頭戴竹笠,佇立船頭。船還未靠岸,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聽到岸上傳來的陣陣嬉笑聲,一群少年人在竹西書院外的草地上奔來跑去,似乎正在玩蹴鞠。 只見一只鞠被踢得騰空而起,緊接著人群中一個輕盈的身影一躍而上,倒鉤一腳,一招流星趕月將那只鞠倒扣入場地中央的球桿網(wǎng)兜之中。 鞠落入網(wǎng)中的瞬間,場中頓時響起了一片喝彩聲。那進球之人身輕如燕地落了地,束在后腦勺的馬尾颯爽一甩,不是別人,正是阿落。一個月過去,他出落得越發(fā)高挑,儼然已是一位神采飛揚,鐘靈毓秀的少年郎君。 “朱琛,你輸了?!卑⒙湟荒_踩在鞠上,伸出手指勾了勾,“輸了的人脫了衣服圍著書院跑三圈,這可是你說的?!?/br> 周圍的院生們也跟著起哄,誰不好奇堂堂廣陵朱氏的貴公子脫衣裸奔究竟是怎樣一副精彩的畫面? 朱琛臊得臉發(fā)燙,將阿落拽到身畔,小聲道:“好兄弟,咱們打個商量,能不能饒了我這一次?” “哦,這個時候你知道打商量了?”阿落瞇著眼睛看他,“之前你當(dāng)著大家的面扒我褲子,害我當(dāng)眾出糗那一次,怎么就沒想過要跟我好好商量?” “誰讓那時候我一直以為你是女的,不親眼驗證一下不敢相信嘛。”朱琛雙手合十,央求道,“大哥,落爺,我錯了,你要是覺得不夠,揍我一頓出氣也好啊?!?/br> 阿落哼了一聲,一把揪住朱琛的衣領(lǐng),道:“看在你態(tài)度還算誠懇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你的道歉,全裸大可不必,但是上衣嘛,還是得脫!” 說著,阿落將朱琛一把推倒在地,腿一跨騎在朱琛身上,不由分說地動手去扯朱琛的衣衫。 “喂!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別亂來啊!” 朱琛大驚失色,像個要被侵犯的良家婦女一樣大聲抗議,雙臂交叉在胸,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身體,阿落哪里肯輕易放過他,伸手去撓朱琛的癢癢,趁朱琛松手之際扒拉他的衣衫。朱琛被他搞得面紅耳赤,兩人就地扭打起來。 而剩下的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院生們更是興奮,在一旁不停起哄。 “阿落!千萬別手下留情,快扒了朱琛的衣服!” “就是就是,誰讓他當(dāng)初耍流氓扒你褲子,此仇不報非君子也?!?/br> 眾人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團。 即便目不能視,聽到這里,師淮也不由得沉了臉色,皺起了眉。 最終,朱琛還是被阿落扒光了上衣,在眾目睽睽下哭喪著臉繞著書院跑了三圈。 等他好不容易跑完了三圈,氣喘吁吁地回到原地時,他左看右看,阿落已經(jīng)不見人影。 “咦?阿落人呢?” “剛剛?cè)诉€在這兒的。”一個院生答道,“忽然一陣簫聲傳來,阿落大叫一聲,掉頭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