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

    朱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忽然覺得眼前之人是如此的陌生。

    月光下，阿落抬起仍在滴血的手腕，伸出舌尖，從手肘一直舔至手掌，最后將食指含在唇間，意猶未盡地一吮。

    “好甜?！卑⒙渥旖俏⑽⒁粨P(yáng)，露出一個(gè)心滿意足的微笑。

    這時(shí)朱琛才意識(shí)到，阿落身上的血竟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狼血。

    阿落似乎變了一個(gè)人，渾身散發(fā)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殺氣，屋檐上的男子也意識(shí)到了不對(duì)，他站起身來，緊緊地盯著狼群中的阿落。

    阿落一步步向前走來。

    男子瞇起眼睛，將手指彎成一個(gè)圈湊到嘴邊，哨聲響起，狼群卻依然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哨聲再度響起，終于有一只狼鼓起勇氣撲了過來。

    然而阿落卻看也不看，只是手一揚(yáng)，單手掐住飛撲過來的那只狼的咽喉，接著喀啦一聲，骨骼斷裂的清脆聲響起。狼嗷一聲慘叫，阿落手一松，狼便無力地掉落在地上，四肢弱弱地抽動(dòng)了一下，斷了氣。

    狼群見狀，再也不敢上前，嚇得四散逃去。

    阿落緩步走到朱琛面前，向朱琛伸出了手。

    朱琛望著那雙鮮血淋漓的手，哪里敢伸手回握，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幾步，抱住了身旁的大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朱琛盯著阿落，眼中充滿了恐懼。

    面對(duì)朱琛的拒絕與躲閃，阿落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哀傷。

    就在這時(shí)，阿落身后一個(gè)黑影掠過，阿落身體一震，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口血來，剛要轉(zhuǎn)身，緊接著胸口又中了一掌，倒退幾步，雙膝一彎，跪在地上。

    身著烏鷹袍的男子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阿落面前。

    男子走上前來，伸手捏住阿落的下巴略略抬起，細(xì)細(xì)打量著阿落的面容。

    “是你……”

    男子瞳孔微微放大，阿落憋住一口氣，狠狠揮開他的手，卻被那男子一把擒住，拽起身來，反剪在身后。

    “混蛋！放開我！”阿落掙扎道。

    “真是意外收獲?！蹦凶幼旖且粨P(yáng)，在阿落耳邊低語，“主子若是知道你還活著，一定很開心?！?/br>
    阿落掙扎不脫，憋著一股勁，后腦勺猛地往后一頂，砰地一聲，那男子猝不及防地被撞出一鼻子血。

    “臭小子！”男子剛要罵人，腹部一痛，竟是生生中了阿落一拳，他后退一步，咬牙道，“想不到你竟有點(diǎn)兒內(nèi)功根基。只可惜，空有一身蠻力，拳腳功夫全然不成章法?！?/br>
    男子抹了抹鼻子上的血，將拳頭捏得咔咔作響：“你這身蠻力對(duì)付狼群綽綽有余，在我面前，那可就不夠看了！”

    話音未落，男子疾沖上前，拳腳眼花繚亂地往阿落身上招呼而去，阿落完全沒學(xué)過一招半式，別說反擊，就連躲閃也做不到，只能雙臂交叉在前，用rou身拼命地抵抗雨點(diǎn)般的攻擊。然而這樣的抵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jì)，很快阿落就漸漸支撐不住，被男子一記重拳破了防，掐住脖子摁在身后的墻上。

    “放棄掙扎，跟我走?！?/br>
    “我不！”

    男子手上不斷用力，阿落拼命敲打著男子的胳膊，臉色漸漸慘白，呼吸困難，雙腳也漸漸離地，艱難地在空中亂舞。

    “師淮……”阿落想叫但叫不出聲，他的氣息越來越弱，意識(shí)逐漸空白的大腦中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走馬燈。

    恍惚之間，耳邊的雜音漸漸消失，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仿佛整個(gè)世界只剩下自己。

    他終究還是失去了意識(shí)。

    也不知過了多久，隱約中，似乎有一個(gè)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落……阿落……”

    那聲音起初極其微弱，然后逐漸變大，阿落努力撐開眼皮，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道耀眼的白光從天而降，阿落往光芒的盡頭看去，一個(gè)熟悉的背影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向那背影顫巍巍地伸出手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shí)候，阿落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一個(gè)寬闊而溫暖的胸膛前。

    “師淮……”在看到師淮那張熟悉的臉的瞬間，阿落不禁熱淚盈眶。

    此時(shí)，師淮正與那男子展開惡斗，他一手將阿落緊緊抱在懷中，另一只手握著裂淵，奮力一揮，釋出道道磅礴劍氣，剎那間，劍光氣勢如虹，卷起飛沙走石，向那男子直逼而去。

    男子抽出腰間狼牙刀抵擋，然而在強(qiáng)大的劍氣面前終究是落了下風(fēng)，狼牙刀瞬間碎成了兩截，男子胸口中劍，吐出一口鮮血。眼見自己不是對(duì)手，男子一咬牙，縱身躍上屋檐。

    “哼，今日姑且放過你，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

    說罷，男子拂袖而去，背影消失在nongnong夜幕之中。

    鐺地一聲，裂淵落在地上，師淮單膝跪地，氣喘吁吁?？吹贸鰜恚讲胚@一招幾乎是用盡了他全部內(nèi)力，若是那人擋下了這一招接著再反擊，師淮與阿落恐怕就真的交代在這兒了。

    然而比起自己，師淮更關(guān)心的是阿落，他將阿落摟在懷中，急道：“阿落，你沒事吧？”

    阿落捂著胸口，嘴角掛著一絲血，氣若游絲地道：“青……青嶙石……”

    師淮伸手在他胸前一摸，果然不見青嶙石蹤影。

    “青嶙石不見了？”

    “……扶我起來……我去找……”

    阿落咬了咬牙，強(qiáng)撐著一口氣站起身來，在師淮的攙扶下往方才被狼群圍攻之處走去。阿落跪倒在堆滿了尸體的地上，伸手在血跡斑斑的地面摸索了半天，終于看到了那一小塊在月光下泛著幽藍(lán)色光芒的青嶙石。

    “在這兒！”阿落顫抖地伸出手去，將那一小塊幽藍(lán)色石頭握在掌心。

    “師淮……”阿落攤開掌心，將青嶙石呈現(xiàn)在師淮面前，臉上擠出一個(gè)精疲力竭的笑容，“我答應(yīng)過你，絕不會(huì)弄丟……”

    話音未落，阿落眼前一黑，一頭栽進(jìn)師淮懷中，不省人事。

    再次幽幽轉(zhuǎn)醒過來之時(shí)，已是天光大亮。

    這里是竹西書院，阿落掙扎著坐起身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已經(jīng)換上了干凈的衣物，青嶙石依然是那樣靜靜地躺在自己胸前，綻放出幽藍(lán)色的光芒。

    他剛要?jiǎng)訌?，肩頭便微微一痛。

    他想起昨晚，那頭撲向自己的狼一口咬住自己的肩膀時(shí)，那種撕心裂肺的痛。

    “師淮……”阿落茫然四顧，卻不見師淮人影。

    師淮呢？他怎么不在？他走了嗎？

    阿落孤零零地枯坐床頭，等了半晌，最后還是忍不住下了床，推開房門，捂著隱隱作痛的肩膀走了出去。

    剛走出幾步，便看到兩個(gè)院生有說有笑地從前方路過。阿落快步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手道：“師淮去哪兒了？你們見到師淮了嗎？”

    那院生一見到阿落，頓時(shí)臉色一變，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眼中流露出畏懼。

    “我，我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等阿落回話，兩人掉頭就跑。

    阿落茫然地呆立原地。

    他們?cè)趺戳耍繛槭裁催@么怕我？

    阿落繼續(xù)往前走，一路上遇到了好幾個(gè)人，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反應(yīng)，見到阿落之后不是眼神躲閃就是一臉警惕。原本親密無間的同窗，一個(gè)個(gè)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gè)人似的，態(tài)度冷漠而疏遠(yuǎn)。

    滿腹疑惑的同時(shí)，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頭，就在阿落經(jīng)過傅先生的房門前時(shí)，一陣對(duì)話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傅先生，我實(shí)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duì)阿落?！?/br>
    屋里傳來的是朱琛的聲音。

    阿落停下腳步，靜靜地佇立在原地。

    “那一瞬間，他好像突然變了一個(gè)人，他再也不是我認(rèn)識(shí)的那個(gè)天真單純的阿落。怎么說呢，感覺就像……”

    “就像什么？”這是傅先生的聲音。

    “就像……”朱琛頓了一頓，心驚膽戰(zhàn)地小聲道，“一頭嗜血的猛獸?！?/br>
    阿落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情?！备迪壬坪踉诎参恐扈?，“可他畢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在同窗面前說那樣的話，你讓大家如何看他？今后阿落在書院里還能抬得起頭嗎？”

    “我錯(cuò)了，傅先生。”朱琛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愧疚，“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只是想找個(gè)人傾訴而已。我也沒想到會(huì)一傳十，十傳百，最后搞得人盡皆知?！?/br>
    “人言可畏啊?！备迪壬?，“你和阿落畢竟是好朋友。阿落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只要你當(dāng)面跟他好好道個(gè)歉，他一定會(huì)原諒你的?！?/br>
    朱琛沉默了半晌，最后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

    “我和他……真的算朋友嗎？”

    傅先生依然是那個(gè)溫柔的傅先生，可朱琛卻再也不是那個(gè)熱情的朱琛。

    亦或者，變了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阿落不愿再聽，轉(zhuǎn)身悄然離去。

    起初是慢慢地走著，漸漸地，阿落開始奔跑起來，不知不覺中，他一口氣飛奔到了湖邊。

    正午的陽光燦爛得有些刺眼，明鏡般的湖面倒映著一碧如洗的藍(lán)天，阿落默默地蹲下身去，凝視著水面中的自己。倒影中的自己一如往常，人模人樣，干干凈凈。

    ——嗜血的野獸。

    “是這樣？”阿落咧著嘴扮了個(gè)鬼臉。

    “還是這樣？”阿落張牙舞爪地沖著水面中的自己兇神惡煞地吼了一聲。

    做完鬼臉之后，阿落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覺得自己活像一條傻狗。

    撲通一聲，阿落撿起一顆石子投入水中，打破了平靜的湖面，那一圈圈漣漪使得倒影中的自己看起來歪歪扭扭的，總算是顯出幾分丑態(tài)來了。

    “你在做什么？”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阿落一抬頭，見師淮靜靜地站在樹下，蒙著黑布的臉龐望向自己，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沒……沒什么?！?/br>
    像是被抓了現(xiàn)行一樣，阿落心虛地把手往身上蹭了蹭，站起身來。

    “聽說，你方才在到處找我？”師淮緩步走上前來。

    阿落頓時(shí)窘得無地自容，支支吾吾地道：“你、你聽誰說的。我才沒有！”

    眼看著師淮快要走到自己面前，阿落立刻伸出一只手擋住。

    “站??！”阿落像一只不肯輸了氣勢的小狗一樣，伸著脖子嚷嚷道，“別過來！我還沒原諒你！”

    師淮停下腳步，一語不發(fā)地面朝著阿落。

    “昨天晚上，你也知道對(duì)不對(duì)？你跟朱琛一樣，也覺得我是個(gè)嗜血的怪物對(duì)不對(duì)??？”

    “阿落……”師淮剛要開口，阿落就捂住耳朵，大叫一聲打斷了他。

    “你們一個(gè)個(gè)都這樣！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我是這樣的人，你們就一個(gè)個(gè)離我而去，翻臉比翻書還快！”

    阿落越說越委屈，師淮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聽著阿落發(fā)泄。

    “你也是，你知道我一見血就會(huì)失控，覺得我是個(gè)包袱，累贅，所以才帶我到廣陵來，把我丟在這兒，想撒手不管對(duì)不對(duì)?。俊?/br>
    師淮長長地嘆了口氣：“阿落，你聽我說……”

    “什么都別說?！卑⒙滢D(zhuǎn)過身去，抹了一把眼角，“走就走！不就是一個(gè)人嗎？我就不信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說罷，阿落邁開腳步飛快地沖了出去。誰知還沒跑出幾步，就被師淮從身后一把抱住，他剛要掙扎，忽然間一個(gè)站立不穩(wěn)，連帶著師淮雙雙倒在草地上。

    阿落狼狽不堪，手忙腳亂地推搡了幾下，就被師淮抓住手腕，牢牢地將他按在草地上。

    那一瞬間，阿落停止了掙扎，他被師淮壓在身下，近在咫尺地注視著師淮那張美玉一般俊美無暇的臉龐，兩人的鼻尖幾乎要抵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因?yàn)閯倓偰且环返木壒?，師淮的呼吸有些凌亂，熟悉而熾熱的氣息一下又一下地?fù)湓诎⒙涞哪樕?，令他的臉guntang得猶如發(fā)燒。

    “聽著?！睅熁磯旱吐曇?，一字一句地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在我眼中，你始終是你?！?/br>
    阿落幾乎忘了呼吸，怔怔地看著師淮慢慢地俯下身來，腦中一片空白。

    鼓點(diǎn)般的心跳幾乎要沖破胸膛，阿落慢慢地閉上雙眼。

    就在兩人的唇幾乎碰觸的那一瞬間，師淮的一縷黑發(fā)垂落在阿落臉上，撩得阿落鼻腔里直癢癢，令他不由自主地一吸氣，一張嘴……

    哈——啾！

    師淮飛快地別過頭去，但還是被阿落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

    完了！?。?/br>
    阿落絕望地捂住臉，沮喪地幾乎要哭出來。剛剛師淮明明差一點(diǎn)就要親上自己，大好氣氛居然被自己的一個(gè)噴嚏硬生生破壞掉，他簡直羞憤得想要原地去世。

    師淮卻背過身子，一手扶額，肩膀微微抖動(dòng)，似乎竭力忍笑，最后他大概是終于忍無可忍了吧，索性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落從未見到師淮在自己面前這么開懷地笑過，一時(shí)間竟看呆了。

    “原來你笑起來這么好看，聲音這么好聽?！比缓蟛缓蠒r(shí)宜地認(rèn)真發(fā)表著感言。

    師淮盡情地大笑了片刻，待情緒漸漸恢復(fù)了平靜，他才伸出手去，溫柔地用手背蹭了蹭阿落的臉，柔聲道：“阿落，你跟著我有多長時(shí)間了？”

    阿落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好像有一年零四個(gè)月了。”

    “時(shí)間過得真快。”師淮感慨地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shí)候，你還只是個(gè)約摸四歲大的孩子。轉(zhuǎn)眼間，你已經(jīng)差不多是個(gè)大人了?！?/br>
    阿落眼睛一亮，坐起來道：“我是個(gè)大人了??？”

    “應(yīng)該說，還差點(diǎn)兒?！睅熁醇m正道。

    “還差多少？”阿落心急地追問。

    師淮沉默了，黑布后的那雙神秘的眼睛似乎在定定地注視著阿落，他緩緩開口道：“再過三個(gè)月，等到七夕那天，我會(huì)告訴你一切你想要的答案?！?/br>
    “三個(gè)月太久了……”想起方才在傅先生房前聽到的那番對(duì)話，阿落眼神逐漸黯淡下去，“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了?！?/br>
    “那就和我一起走吧。”師淮道。

    “走？”阿落一怔。

    “對(duì)?！睅熁次兆“⒙涞氖?，“明天，我們就離開這里?！?/br>